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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妄想狂手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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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妄想狂手记1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Jul  7 14:41:39 1998) WWW-POST

作者[samsa]

 Jun 19 , 2001 

真的是生活的重压使我沦落为一名杀手?

我时常这样扪心自问,却从未给自己的良知一个肯定的答

复。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思维器官就会迅速地疲倦,脑

中的图景就迅速地模糊、弥漫,消失在如同向四处辐射开

去的光线般的思绪的蛛网之中。

我感到:这是我心灵深处的某种东西在逃逸,然而就象一

只在澳洲正午的凉爽的沙坑里午睡的鸵鸟怀着对未知的、

然而又是强烈地预感到的天敌的恐惧拼命将头钻入沙中一

样,这种逃逸注定将是绝望和徒劳的。

我表面上的身份是北京市第四建筑设计院的一名研究员,

职称:副总工程师(说“表面”并不意味着这个身份对我

来说如同一个面具那样,只是一种外在的伪装,也不意味

着杀手才是我的“真实”身份,对我来说,两者都同样真

实,或者,从生活本身就并不真实这个角度出发,可以更

准确地说:两者同样地不真实)。

孤僻而吵闹、腼腆而激昂、粗俗而清高,抑郁和歇斯底里

交替,并经常被自杀的冲动所击中——蜕掉了大学时代里

那个矛盾而费解的自我图象之后,我悄然无声地溶入灰色

的市井世界,“象水溶入水一样”,毫无阵痛地羽化为一名

贴上了标签的都市居民,变得象一张履历表一样平淡无奇。

毕业时,被“每个人都必须掌握一门技术”的教诲说服,

选择了工程中仅存的与艺术相交叉的科目:建筑。于是带

着满脑袋荒诞不实的浪漫遐想(大教堂、米开朗琪罗、歌

德——大学最后一年苦苦研究建筑史在我头脑中遗留下的

毒素),夹着一本《威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混入了现在

这个单位。

然而这一切都遥远了,象一场散了场的话剧,从撕裂的幻

觉的幕布的裂缝里,透出舞台的荒芜与荒谬。

“一切已逝去的尽皆虚妄不实。”

Jun 20 , 2001

晚上从万圣书坊骑车回来,右手扶着车把,左手攥着罗丹

的《法国大教堂》,在沉沉的夜凉里感觉它的坚硬的厚度,

心里有一种强有力的幸福感。

临睡前,翻开昨天才开始的日记(黑面红边的漆布包的笔

记本从小就对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不禁哑然失

笑:文字多么容易反过来左右书写它们的人。

这么多的多愁善感,这么多故作玄妙的“哲”

(philosophization)。风格好象篇高中生的获奖征文。

写作真是一件可怕的危险事,就好象思想与(已经写出来

或还未写出来的)字句间的一场紧张的角力,稍不留神你

就成了自己笔下字句的俘虏,写下违背(或者至少是歪曲)

自己本意的话语。

而在建筑和雕塑里,你拥有质料的坚实和形式的不移,因

此艺术家比起作家而言要幸运得多,不会有情感的任意泛

滥和观念的任意抽象,一切都只能在三维空间里实现。

难道歌德不是从科隆大教堂那里,里尔克不是从罗丹那里,

获得了给予他们的诗歌以造型艺术一般的力度和坚实的启

示么?

Jun 22 , 2001

无法与人对话。

还有什么痛苦比得上这种完全的“交流的不可能性”呢?

如果一个学建筑的人表现出对建筑史的全然无知,如果他

在你提到Basilica时竟然茫然不知所云,那么,就算他会计

算一座25层的写字楼需要多少米的排水管道,又与我何干

呢?

                                                                                                        Jun 26 , 2001   

今天,国务院基建项目办公室的人过来作项目进展的中期

评定。

尾随在这位大腹便便的官僚的秃顶后面,一面听着他用纯

正的京白发表的牛头不对马嘴的评论,一面还得违心地顺

着他的意思唯唯诺诺,如果不是意识到自己身份中的那个

致命的秘密,该叫我怎样去保持我的自尊呢?

                                                                                                        May 1, 2001

我是一个劳动者吗?

关于这个问题的深刻怀疑长久以来折磨我的思绪。

不错,作为一名杀手,我的手艺是出类拔萃的;但那毕竟

是破坏而非建造。

而作为一名建筑“工人”,我又真正建造了什么呢?

梵高、罗丹、巴赫、里尔克。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劳动者;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有几个人

能象他们一样心安理得地庆祝呢?

May 3, 2001

一种“文化收藏”式的新古典主义传染开来。

街头的高楼上突兀耸立的亭阁,阳光下金色的琉璃瓦耀眼

欲瞎。

这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是,亦非,这是作为古董的文化,是外国人眼中的中国,

是对传统的掠夺性的开采。

中国文化的真正精髓却深藏于中国人的古寂的内心之中:

“猿抱子归青障里,鸟衔花落碧岩前。”

                                                                                                        May 4, 2001

原封不动地把昨夜的梦记录下来:

梦见她。

好象又回到高中时代,但所处的教室却象初中的一样开向

盛开着栀子花的小园。

还没看见她,就听见声音叫我的名字,喊到第二声时,她

已从左边走到我的身旁(就象无数次在白日梦中切盼的那

样,时光刹那倒流)。

她的模样与记忆中实际的模样很象(通常我梦中的熟人的

形象都是朦胧歪曲的),不仅仅形似,连她那种独特的男孩

子般的活泼洒脱劲儿都神似;她笑吟吟地瞧着我,跟我说

话,好象是委托我替她办一件事,从她的表情和语气中可

以感觉她对我的亲切的好感(就象当年我们俩还是好朋友

时那样)——一股强烈的幸福感(Seligkeit)立刻温暖了我

的肺腑,慰籍了这些年来的相思。

尤其令我高兴的是她信托我去办的这件事赋予我一种骑士

式的神圣使命感和体验到久违的男性的尊严带来的快乐。

我出发了。好象在一个车站似的地方转了转就很快来到一

家大概是坐落在半山腰的普通乡间民居门前(建筑风格是

我老家湘西的那种架空的木楼),我觉得这与我的家庭有

关,就好象她已经与我的家人有了某种默契,这使我对她

的爱恋中又增添了一种(就象对未婚妻那样)亲情的暖意。

但屋子里没有人,门前的空地上坐着一个奇怪的大号的婴

儿,象个面团似的全身是白色的面粉,既可爱又可憎;他

仰躺着,却不知怎么突然放了个屁,屁股周围的白粉被气

体冲起来,形成一股烟柱,然后象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

落下来——这个镜头有一种轻微地恐怖气氛……

下一个镜头中我自己消失了。场景是在一间办公室里,人

物有两三个,都是军官打扮,而且象是军阀式的高级将官。

时代也仿佛上世纪初的军阀时代。但室内装修却是普通的

公司写字楼。中心人物是一个中年(甚至接近老年)的将

军,身形魁梧,五官粗大,极富男子气,神色略感悲哀,

令人油然起敬,整个形象使我想起《战争与和平》中的库

图佐夫;另一个校官模样的人物委琐、残忍,令我想起话

剧《死无葬身之地》上那个凶恶的德国军官;这两人之间

似乎也发生着那部戏剧中的那种人与兽的冲突。

突然我发现那位令人敬爱的将军竟然是“她”!

当然这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只有在梦里才会有的不可理

喻的内心确信,从他那阳刚、衰老的脸庞上是完全看不出

来的,但那神色的悲哀中确有一种女性气质——一种很温

柔、很感人的气质。

我隐隐感到她是一个圣女贞德(Jean d'Arc)式英雄(或者

说是花木兰式的女扮男装),但从那张脸(宽大、沉痛、眼

袋下垂、线条深刻)上一点看不出她的“花容”的蛛丝马

迹,可尽管如此,却不能动摇我的信念和对这个化身的爱

情。尤其当我注意到那眼神中流露出的压抑的痛苦,而且

这痛苦在我看来是深藏的少女的爱情的痛苦时,我心中更

时充满了深情的感动,我为她的高尚(这高尚正在粗鄙的

环境中受苦)和情感的深度所征服。

下一幕却有点奇怪,甚至有点滑稽。这是一个侧影,体积

庞大的军人的身形在落地长窗前勾勒得很清晰,这时一颗

巨大的眼泪从她的目中挤出来,正是这眼泪的巨大体积(有

葡萄那么大)让人感到夸张可笑(好象低俗的戏剧风格),

但很快,随着同样大小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里滚落

出来,顺着脸颊和军装流淌下去,就不再有滑稽之感。同

时她的脸孔也开始两性化了。

场景又一下子回到先前那个仿佛是火车站的地方,一个穿

和服的女子(好象《弘一大师》里那个日本情人),手牵一

个五岁左右的小孩,这个小孩使我想起那个面粉婴儿,然

而这个却非常童稚可爱,这时库图佐夫-她来了,接着是并

不热情的亲人相见的情节,接着三个人突然跳起舞来,而

且跳的好象是秧歌或“忠”字舞一类动作很大的舞,穿和

服的宁静、温顺的日本女子跳起这种舞来显得很荒诞;再

看她时已经恢复女身,她身材高挑,穿一身非常昂贵华美

的黑色连衣长裙,面容美丽(虽然还有些男性的强硬线条

残留,而且年纪也已届中年),但非常成熟、非常美丽,尤

其是,非常高贵,就象平时想象中的贵族妇女——沙龙女

主持人,公爵夫人一类,眼中还带着历遍沧桑(作为库图

佐夫)后获得的略带悲哀的智慧……

早晨从泪水中醒来,细细回想这个梦,细细回想那个激起

和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激情的女人。

突然意识到:我的青年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May 10, 2001

--

我写的不是我说的,我说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感的,

如此以至最晦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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