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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折磨蜗牛的孩子),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妄想狂手记2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Jul 12 18:46:23 1998) WWW-POST

作者[samsa]

May 11, 2001                                                                                            May 10, 2001

“传统”真是最好的栖身之所。

对一个重估一切价值的内心叛逆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表面

上的恪守传统的风俗、礼节和社交惯例更好的伪装呢？最

激进的思想家在生活中往往却是最循规蹈矩、最谨小慎微

的小市民：康德、黑格尔、尼采、荷尔德林……都是最无

害、最不起眼的顺民，然而在那羸弱的外表和谦卑的神情

之后酝酿着的确是何等狂暴的思想的飓风呢？

可是我真的是一个隐者吗？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建筑工程师

的身后，真的有什么值得隐藏之物么？

May 15, 2001

在我的第二职业中，我获得（或者说，我追求）的是什么

呢？金钱（生计）？奇遇（浪漫）？还是对日常生活的叛

逆（马尔多罗式的虐杀乐趣）？

也许生计并非最末的考虑？

是的，我的家庭经济状况确实曾经相当窘迫（父亲在铁路

部门工作，因为眼病吃了近十年的劳保，退休后二哥顶替

了他的差事，而父亲自己由于长期的病休和“换工退休”，

只能拿到相当于基本工资60%的退休金，每月不到300元；

大哥一个人留在农村里务农，已生有三女一子，光支付计

生办的罚款一项就足以荡尽微薄产业，前几年已经将老屋

出脱了；操持了一辈子家务的母亲和初中毕业后改学绘画

的小妹则都无收入），而作为杀手的第二职业给我带来的丰

裕的收入无疑彻底改变了这种“一穷二白”的面貌。

然而，主因肯定非此。对家庭的责任感并未强烈到足以使

我牺牲自己的地步：虽然我身上也流有农民的血，我却根

本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农民的儿子”；虽然我也爱我的父

母和小妹，可我本质上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之所以成为一

个杀手，是怀着一种隐秘的自私的乐趣做出的选择；我爱

好杀人，就象别人爱好一种游戏或一种运动一样，是一种

颇具贵族气息的奢侈之举。

那么，逃逸日常世界的平庸，追求地下世界和世界背面的

神秘，或许能解释我出道的动机？

不错，意识到自己的隐秘的身份和特殊的职业确实常常带

给我一种强有力的自信心和优越感，这种高人一等的自我

图象赋予我一种平和退让的心境、一种宽大放任的态度，

使我在日常世界的事物中应付裕如——越是在地下的生活

中（作为一个杀手）大肆地施展我体内的“恶魔”的力量，

在地上的生活中（作为一个职员）我就越是显得平庸、随

和、与世无争。

然而，这亦不足以有力地解释我之所以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动机，因为这种成就感是作为这个选择的结果而非起因出

现的。

这些长期萦绕在我的脑际的疑问，本来已被我认定是不可

解答的了。然而，最近的一个意外的机缘，却使我自信找

到了答案——

休假几天来，每天晚上在灯下细细研读从老家寄来的宗谱

的复印件，我惊异地发现我的家族先辈表现出强烈的自杀

和谋杀（甚至屠杀）倾向：

清乾隆年间入宦湘西的远祖和他的长子（知云南威宁府）

分别在平息蛮乱期间屠杀过苗子和回子；以后至清末先后

有数名先辈男子因落第或情事自戕；道光年间一位先辈男

子据说因被苗人放蛊发颠，在乡镇上砍杀数人后被乡人击

毙；本世纪初，又有一位隔房叔祖参与革命党，在贵州司

南成功狙击一位当地军阀，自己也死于敌方士兵的乱枪之

下……

阅读着这些古旧的文字，事情的真相仿佛渐渐从消散的迷

雾中显现出来，越来越来清晰,我慢慢意识到曾被自己以为

是一种选择的很可能只是一种宿命：

几百年来流在我们家族的血管里的血终于在我这里修成了

正果，一种遗传基因在我身上终于成为显性，占据了统制

地位。

也就是说：我天生就是个杀手！

这个结论与其说令我感到惊慌，不如说是令我颇觉宽慰。

一方面，长久以来试图求解的难题终于有了令自己信服的

解答，仿佛还清了一笔债务，摆脱了一个讨厌的讨债鬼，

倍觉轻松；另一方面，感到一种血脉的联系延伸到悠远的

历史中去，给我带来一种对我的职业的神圣自豪感，而幻

想着与祖祖辈辈敦实而狂放的先人脐带相连也赐予我一种

厚实的底气。

更重要的是，这一事实证实了自从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以

来我就一直拥有的那种“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皆是清白无

罪的”的确信。

May 16, 2001                                                                                                    May 16, 2001

休假后的第一天上班，仿佛还没有从闲适的状态种恢复过

来。幸亏上一个项目刚刚结束，新的项目也没开始，没什

么可做的，在办公室里和同事们说笑着混了一天。晚上上

床前拿出日记本来，把昨天写的读了一遍，忍不住提起笔

来，续道：

正是这种杀手的血质，在我的体内长期蛰伏，不露声色。

这种冷漠、镇定、略嫌迟缓却又极度准确的素质，逐渐使

我摆脱了青春期的短暂的浮躁和歇斯底里，摆脱了虚假造

作的伤感作风和狂狷态度，造就了我现在这种豁达、沉静，

甚至还有点幽默（如同黑塞在小说《荒原狼》中当主人公

与莫扎特一起在梦幻剧场中狩猎活人时莫扎特向他阐述的

那种幽默）的性格。

这时一种能平稳地在一切事物的表面滑行的本领——这是

一个职业杀手理当具备（至少是一个优秀的职业杀手理当

具备）的心理素质。然而真正具备这项条件的又能有几人

呢？滥竽充数者不在少数！

自从干上这一行以后，我一直非常留意通过各种途径接触

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从熟识的亲友同事，到每日上下班在

街头或地铁里遇到的陌路的行人，甚至到杂志图片上的人

像和小说影视中的虚构人物，不懈地在各色人群中搜寻具

有这种独特潜质的人才，然而所获甚微——尽管我对具有

这种特质的人的在场非常敏感，实际上，甚至不需诉诸感

官就可超验地察觉到，就象旧时代的日本武士一样，能感

觉到一个人身上的“杀气”。

强壮和残忍的人所在多有，甚至“沉静”的人也时常能遇

到，然而具有真正优秀的杀手的血质禀赋和思想修为的人

却真是凤毛麟角。

因为一个真正优秀的职业杀手除了强健、冷酷等次要的条

件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唯理论哲学家般的心灵，有

一种超越在一切之上（不是那种盘旋在一切之上、漫步在

云端里的苍蝇式的超越而是悬浮在一切之上又似乎与之相

接触、相紧贴的超越）的气概，就象一个在完美的弯曲镜

面上无休止地滚动的一颗刚珠（刚体之“刚”而非钢铁之

“钢”），这刚珠和这镜面都拥有表面的光亮和内部的致密，

就象巴曼尼德斯世界里的绝对形式一样相互映照出最奇幻

的图景。

这样的心灵才真正懂得杀戮的真谛，而一切怀着躁狂和仇

恨而杀皆落下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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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的不是我说的,我说的不是我想的,我想的不是我感的,

如此以至最晦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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