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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沙门~谁说我们生活在天堂里),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妄想狂手记7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Nov 24 09:40:05 1998)

第二部

Thu, Jun 13, 2002

不再是一个杀手，我该怎样生活？从目不视物的自高自大

的绝顶上下来，我需得以最大的谦卑重新学习作为一个平

凡人的生活技能与智慧，这不仅意味着放弃杀手这个职业

给我带来的经济上的丰足，更意味着全面接受作为普通人

的生活境遇，认真应对这种处境中的种种局限性，对每个

微小的障碍感到烦恼、恐惧，对物质条件和社会地位的每

次微小改善心存感激、心满意足——即：彻底抛弃杀手这

个职业给我带来的精神上的贵族气息，不再置身于世界的

进程之外……

必须下决心与过去的一切决裂！包括舒适的生活方式，漫

无计划的奢侈开支，过分细腻的审美趣味，以及随心所欲、

毫无节制的享乐主义——这些都必须抛弃，现在适合于我

的是：中庸的趣味，审慎的道德，有节制的、精打细算的

适度娱乐，这种娱乐作为勤奋工作的合理补偿和适当调剂

点缀在由平庸乏味的冗长昼夜编结而成的长链上，象某种

苍白的、细碎的花朵……

站在院设计部主任的办公桌前，我努力体验自己的小职员

的处境：卑微而又雄心勃勃，恭顺然而城府颇深，精于打

算可是到底目光短浅……我一面在自己的内心中努力培养

作为一个标准的“红尘俗世”中的凡人所应该具有的情感，

一面努力克制自己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那种就象一个屈尊装

扮成贫儿的王子所具有的假面舞会式的滑稽感：那种层层

相因、相互指涉、无穷递归，令人瘫痪、迷惑、绝望而同

时又赋予人以既难以忍受又难以摆脱的自由的复杂反讽。

“唔……噫……如此如此……这个……注意……”

我吃惊地望着面容虚胖的主任，我认识到我应该尊重他—

—尊重一个既得利益者是有“好处”的——然而，积痼已

深的我一时还无法不意识到他的相貌的可笑，面对这过分

夸张的魔鬼的诱惑，我的审美器官的强烈反感到底压倒了

审慎器官的积极向性，要不是力图成为一个单向度的人的

努力使我脸部的肌肉发硬，我真担心自己会笑出来。

这张孩子气的虚胖的脸，明白明白地显示出一个虚弱、怯

懦、无能同时又阴险可鄙的劣童的形象（几乎可以清晰地

想象幼年时他的腮帮子被从食橱里偷出来的几块发粘的糖

块撑得鼓鼓囊囊、凹凸不平的熊样，或者在初中的寄宿寝

室里被邪恶的同伴发现在被窝里手淫时的鼹鼠般的惶惑，

或者为了竞选大学的学生会主席而拉选票时向路人露出的

谄媚的假笑……），而今，昭华逝尽，剩下一副疲惫的面容：

窥淫癖，智力低下，然而仍然充盈着欲望，松弛下垂的眼

袋上发黑的巨大毛孔，赫然书写着两个自相矛盾的词语：

纵欲+阳痿。

这样一个小丑却不自量力地在我面前试图扮演一个道德教

师的角色，从那对被唾沫濡湿的厚唇里源源不断地喷射出

语言的最堕落最败坏的形式：陈词滥调。

“考虑到……呵呵……其实……，必须，积极性……”

“唔……”

一个完全缺乏反思自身的能力的人格可以给高贵的灵长目

动物种族带来何等的羞辱！多么可怕！难道这就是我要进

入的角色，放弃理想而随俗的结果？——当然，也许不会

这样丑陋堕落，甚至表面上可能不乏一定的亮色，象那些

油光光腹偏偏的官僚，满脸“足乎己无恃于外”的笃实光

辉，然而实质上有何区别：思想语言梦想全沦落为一堆灰

溜溜不辨形状的肥油，陷在习惯俗套自欺的重重泥糟中不

能自拔、甚至根本不自觉，朝夕哺食权势财富暴力的排泄

物而迷醉，彻底遗忘自身本质的随时可塑性，置世界的无

穷可能性于脑后而不顾……难道放弃一点（作为杀手的身

份）就必须放弃全部，难道接受一点（女孩）就必须接受

整个世界？

不，不，不！

然而你又怎可只要一物的光明一面而拒绝其黑暗的一面？

既然你已被爱情征服又怎么逃避憎恨的宿命？难道上坡的

路与下坡的路不正是同一条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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