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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沙门~谁说我们生活在天堂里),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妄想狂手记32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Dec 16 19:51:58 1998)

Thu Jul 4 2002

我的手很干净。早上用热水洗的脸,手背还微微发红呢,

指甲剪得短得不能再短,她说,“这样干净,不会留细菌在

里面”——是她说的吗?每根手指在靠近手掌的指节上生

着一小片汗毛,象绝细的黑铁丝,这些铁丝无序地生长,

不,根本不生长,只是在那儿而已,只是那杂乱地向四周

伸展以及毫无理由地多次扭曲的形状给人一种似乎在生长

的假相;更多的汗毛从有些破了的毛衣袖子里蔓延出来,

在手腕处特别密,越往上却越稀疏,大概截止在手掌一半

的地方,也就是对应着贯穿掌心的那条最清晰的掌纹的部

位(因此我的右手被称作“断掌”,真的是断的吗?),使

我想起我没有见过的海边的沙滩,一定也是这样,越靠近

水的地方植物也稀少,因为沙子总是被冲刷掉的缘故?想

起?我怎么可能想起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也许只是读

到过,对的,一定是这样——还有多少东西是这样,还有

多少我生命中的东西,我仅仅是读到过,却模模糊糊地自

以为是自己见过的、经过的、懂得的,并且还会象一个真

正见过、经过、懂得的人一样“想起”?比如说:“爱情”……

算了,那太复杂,还是来看看这两只手捧着的这碗汤吧—

—它是什么呢?先来个物理学(或者,化学?生物学?食

物学?)的定义:溶液。对的,溶液,里面有:溶剂,水,

在汤锅里煮到沸腾的水,是用不干净的盆子接的从这间租

来的平房背后的院子里生绣的铁管子里放出来的自来水,

水龙头,也许,水龙头拧不太紧了,也许,这是很可能的,

这种房子一般来说设施不会太好,出租的嘛,怎么会爱护?

晚上把桶放在水龙头下面,早上就会有满满一桶水,而且

水表不转。水从那儿来的?好象是地下水吧,要不就是从

周口店引过来的,“北京人”喝的水,是一种很硬的水,骨

头都喝重了,坐在椅子上,快把椅子压塌。想想吧,粗大

的导水管在城市的地面下静静地流淌,流过印刷厂、花鸟

市场、大学实验楼、党校、公厕、图书馆、苗圃,等等,

与煤气管道相遇,和下水道邂逅,且相互渗透?象血管,

是啊,多贴切,象我手背上这条静脉,微微隆起(我毕竟

还年轻嘛),翻过一根细纤纤的骨头,淡蓝淡蓝的,煞是好

看。穿过城市的心脏,送来人体必须的氢氧化合物,“沧浪

之水清,可以疗我饥”,没错,是饿着呢。得,说到那儿去

了,汤,哦,汤,汤里东西可多了,光是水就来得不容易,

几千年后的考古学家挖到城市底下的纵横交错的管道网络

会不会被吓昏?这么多资料,怎么研究得过来?光我手里

这个碗就够一位教授研究一年的,何况还有汤……有没可

能,汤凝固成化石一样的东西?铁板一块似的,用地质锤

都敲不烂,要动用电钻,或者用取样器取出一段完美的圆

柱形——圆柱形的汤!科学真伟大!

行了,不要再纠缠在水-溶剂上了,还有这么多别的东西呢

——快些,天都快黑了些。行,鸡肉,菜单上写得明明白

白,辣鸡粉,辣鸡粉,还是基本上名实相符的嘛,一块两

块三块,辣鸡,哈哈,垃圾,嘻。垃圾粉,这个名字可不

怎么样,嘻嘻。还不如叫:尸体粉,怎么样?鸡肉不就是

鸡的尸体吗?恶心!!!——恶心什么?从小到大你不就是

靠吃各种各样的尸体维持生命的吗?多好味的尸体啊,切

得这么细,用文火炖了这么久,入盐入味的,真是地地道

道的南方口味啊,虽然只有不多的几块,也胜过食堂里大

碗大碗的红烧肉了——真是叫人顿起“莼鲈”之念啊,—

—哎,出门在外的人真不容易,就光说“吃”这一项吧……

好,好,不瞎扯了,专说这鸡肉:可是“一说就俗了”,一

开始,这个“鸡”字就没处着落,鸡,多么活蹦乱跳的动

物:红红的冠子,圆圆的眼睛,多精神!满身鸡毛,花花

绿绿的,多漂亮!公鸡,阴茎(?)小得看都看不见,性

交一次不过几秒钟时间,多体面;母鸡,干一次管一辈子,

多纯洁,一天一个蛋,生殖力多强!——总之,和汤碗里

这块黑漆漆、有点红、有点棕、又有点发绿,说圆不圆、

说方不方,香喷喷、烂兮兮、皮浪皮甩的东西怎么也联系

不到一块去。真的,这也算个东西!你说它象什么吧——

什么都不象!连形状也说不清楚,担在筷子上还懒洋洋地

在颤,象——象个淫妇!真难以相信,这种含含糊糊的东

西也是由分子、原子构成的,印象中什么分子、原子之类

的都是干干净净、光光滑滑的漂亮玩意儿,好象全金属的

模型似的,怎么竟,哎,——再说“肉”吧,那儿还有什

么肉?肉,无非是动物身上的一种组织,细胞的有机排列,

而细胞呢,则是由细胞膜、细胞质、细胞核等构成一个精

密仪器,可是,自打这动物一死,没了生命的有机作用,

这细胞就已经是有名无实的了,再经过盐一腌,水一泡,

在汤锅里煮来煮去,什么细胞膜、细胞质、细胞核,统统

煮得稀烂,象被地震震塌的楼房一样软成一团,不成体统

了:雪白的细胞质通过细胞膜上的裂口全部流了出去,变

成了浓浓的鸡汤,这鸡汤再通过同一个的裂口流回来,伪

装成细胞质,把细胞涨得满满的,趁细胞膜不注意,把它

腐蚀得一塌糊涂,还更不要说化学作用,连分子的结构也

被弄得歪歪扭扭,——真是丢人……不过呢,话又说回来,

你要是不想那么多,光讲味道,这鸡肉还真棒!瞧,这一

屋子的人,几乎天天见面的,都快认识了,不就是因为大

家都贪着“这一口”吗?所以还是管它分子不分子,细胞

不细胞,淫妇不淫妇,尽量往嘴里送吧,没错,唔,——

“味道好极了”!

不光肉好,“粉”也好呢!雪白!煮得也耐心,(当然,你

也得有耐心等),都快透明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最喜

欢嘬住一头,然后,猛地一吸,——“刺溜”,就进了嘴,

(当心别呛着!),搅得汤面上一阵忙乱,根根白粉象一群

受惊的水蛇四下逃窜,扭摆着腰身。——汤面上的红油的

变幻奇特:酱红的辣椒皮,金黄的菜油泡沫,鲜红的悬浮

层,嫩白的乳状物,相互进攻,侵入对方,破坏着、丰富

着彼此的形状,(这些形状还从来没被几何学家们研究过

呢,甚至连画家们也在这样复杂、多变、难以描述的形状

面前感到无能为力),这儿,嫩白的海潮突入酱红的海湾,

那儿,一丝一丝的粉红在油沫的发绿的边缘荡漾不止,多

少种混合颜料在翻腾!多少个布朗运动在舞蹈!曲线的数

目和种类多得数也数不过来……

——最可怕的是:一队油粒,一窝蜂地、好象带了静电似

的,朝着那块由煮烂了的调料的碎屑形成的阳极板发起了

绝望的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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