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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沙门),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妄想狂手记33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Mar 28 20:59:07 1999)
作者[samsa]
★
推开虚掩着的门的手,在积蓄了好多天的情欲的压力下微微发颤,
而且胸腔里的那颗心,竟也象一个偷糖果的孩子的心一样,砰然有
声地猛跳着,真叫我又气又笑。三米开外,女人的背影,一种隐藏
着蓝色调的浅黑,镶嵌在明净的玻璃窗的方块里,好象水果糖里的
杏仁夹心。
这就是我要来偷的那块糖吗?或者,这就是命运赐给我的那一块糖
吗?再或者,我应该要求一份更慷慨的赠予吗?我一时感到迷惑,
我回忆起,命运上一次抛到我的生活中来的,是一块更鲜美更甜蜜
的糖,我却没有去品尝,是缺乏勇气,还是过于善良?而这一次我
又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难道仅仅是因为付了钱,就可以毫不羞耻
地占有另一个人的生活:她的女人的身体的私秘?
我无法得出答案,我感到自己是被纳入了一种比我个人广大得多的
制度,正是这个制度(欲望、权力和谋略的机器)统治着这个世界,
而不是一个一个的人;正是这个制度磨灭了我的顾虑,使我能够这
样鲜廉寡耻地陷入享乐的泥沼(当然,也有可能,这种百无禁忌的、
鲜廉寡耻的享乐本身反过来又是对这个制度统治一切的世界的一种
无声的反抗或者瓦解?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在思想之间做出断然不
疑的选择,我只对大脑中产生的思想的数量表示欣喜)。
也许,这终究是一种罪恶的制度,因为它使窗口的亮光中的那个背
影显得如此无助,但当它给我带来欲望的满足时,我却乐意忘记这
罪恶,甚至不惜附和这个世界,来对三米之外那个荏弱的身体犯下
崭新的罪恶。
是欲望使我变得如此软弱,使我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使我放弃了
我曾经拥有的作为一个单个的个人而存在的独特,使我心安理得地
与我最初当作对立面来对待的一切站在一边。
因为欲望终究是不可抗拒的:我的身体攀在我的灵魂的羽翼上,叫
它(后者)如何高飞呢?你到底无法成为一个圣人,除非你拥有一
付残缺的身躯——否则,哪怕你逃到人迹不至的沙漠的核心,你也
无法摆脱欲望的如影随形的追捕。
也许温柔是最后的补偿,至少是唯一可能的补偿——男人唯一能
给女人和女人唯一向男人索取的。
——恶习,恶习!!!我何时养成了这种对着自己空虚的脑腔思辩的
恶习!思想使我痛苦,思想使软弱,思想使我厌烦!思想瓦解不了
我的情欲:此刻,我只想扑上前去,把那个娇小的身躯压在我的身
下,进入她,让她挂满露珠的管壁把我包围(保卫?)。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立在她的背后;与此同时,一张蒙古
人的脸出现在写字台上放着的那面圆镜里面——虽然不完整,却已
经能明显地辨出蒙古人种的面部特征:细窄的眼、高颧骨、丰满的
脸蛋,再加上直长的黑发,真有点象个草原上的牧民。
不过我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拥有一幅这样的脸相,一个地地道道的
湘西人,难道是我的远祖把遥远、陌生如同神话一般的游牧民族的
血液从北方带入到了南国的丛林?金帐汗国、成吉思汗、黑骏马?
——这样的浪漫与一个象我这样三十来岁的潦倒汉子有何相干?
当理想成为泡影、命运消解为虚无,我这个思想和鲜血的瘾君子,
除了面前这个柔弱缄默的神秘女子,还能拥有些什么呢?
看看她在干什么:她趴在桌子上,白里透青的手指软塌塌的象一群
槐蚕,这群小动物在一张中世纪德国小城镇的剖面图的艳丽色彩上
面爬来爬去呢!
她右手的食指在光亮的纸张上压得发扁,从右上角朝中心划过去,
稳稳划出一条直线,最后停留在一栋被画家劈成两半的二层楼房上,
“劈开”的房子(或"卸掉的墙壁")里展现出:臃肿的妇女在一只
大盆子里给一对表情呆滞的双胞胎洗澡,鼻子尖且长且红的家长(一
个强壮的农民)用一只笨重的木勺子喝汤,一个精瘦的孩子(不到
十岁)把头埋在一本巨大的书里,手指指着书中的图画。楼下展现
了鞣皮匠的工作场景,对面房子里是制造农具的铁匠,街道上孩子
们在玩一些世界通行的幼稚游戏。
她的手指不是指向那些画得略嫌朴拙的人物,而是停留在殷勤的作
图者标在人物和物品旁边的说明性的词语上,同时,从她在镜子里
的影象还可以看到她的嘴唇的认真而轻微的移动。
然后她若有所思地抬起了头,迷茫的目光显示出费力的思索,是在
回忆一个字的读音还是打捞自己的童年?徐徐升高,慢慢地,通过
镜面的反射,她的目光与我的正对了,但她的思索仍然隔在两对眼
睛之间,象一道迷蒙的雾气,把现实和梦境分割;几乎总是这样,
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或者一转身就把我忘掉,这是一种严重的健
忘症、孤独病,还是简简单单的冷漠?反正她总象是生活在另一个
无形的世界里,这个封闭世界不属于我,只属于她自己,或者最多
还属于另一些象她一样的奇特的人——这些人是否组成了一个隐秘
的共同体?如果是,他们的世界是一个冷漠的地狱,还是一个冷漠
的乌托邦?或者他们对彼此的存在一无所知,只是彻底孤独地散落
在这个人人在其中丧失身份和特征的庞大都市之中?不管我多么好
奇,我也无法知悉其中的真相:何况,我并不是真的很好奇。
然后又象每次一样,我作为把她从宁静的(死寂的?)白日梦中惊醒
的粗暴干扰在她的视网膜上逐渐澄清为一幅完整的图象。而且每次她
都掩饰不住那种好象初次看到我似的惊讶的一颤,好象即使我是第一
千零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我也注定只能是“突然”地出现,突兀得甚
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
然而这仅仅是一秒、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即:在紧接下来的另
一个能划分的时间的最小单位里,我已经变得平淡无奇,变成和这屋
子里的其它一切物品一样永恒,仿佛已经陪伴在她身边一千年。
不过就在这惊奇的小小闪电消失之间,在它的光照之下,镜子里呈现
出的那个场景还是饶有趣味的:我的“大半部面孔”藏在牧人长发里,
她受惊的目光利刃般刺破两个世界之间那层迷雾,迅速激动起来的情
绪以血液的形式出现在苍白的脸庞上,而所有这些又都框在一把老式
(来自我童年的年代的式样)的圆镜的铁质框架之中——一位在婚礼
上才首次见到自己未来丈夫的惊奇的新娘和一位同时被新娘的美貌和
惊奇击中的无助的新郎所拍摄的经典合影。
还是一丝气味拯救了思想,否则思想就有可能和视象一起破裂成碎
片。因此这一丝气味从女人皮肤上升起来就如同音乐从奥尔菲斯的诗
琴上升起,就象普鲁斯特的“小乐句”拯救他的记忆一样拯救了我的
感性,把弥漫在空气中的脑髓从两只耳朵孔里塞回去,把游离在空气
中的眼球拉回来,重新捆绑在我的肉体上。
因此我应该感谢我的鼻子,象猎犬(或者犬儒主义者)一样灵敏的我
的嗅觉,一次次把我从形而上学的魔爪中抢夺过来,因为在气味中有
一种关于真正的(还未出现的)现象学方法的预感,一种反祖的、反
基督的倒行逆施的历史哲学,一种在文明中丢失的与自然界契合的本
能力量,一种新柏拉图主义的灵性和享乐主义感官美学的奇特混合
物,一种中介……
恶习,恶习!!难以驱除的诅咒,思想的杂烩和累赘!加在童贞的浮
士德身上的恶毒符咒,唯有性交才能摆脱的魔鬼附身!
不能再等了……
1999/3/28 3/29 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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