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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1)(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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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1)(转载自枫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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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

                 淮 洲

〖七十年代和我在赣北一起修过地球的朋友们可千万别自我对号入座或指责我篡
改历史歪曲事实,故事中的主人公们并不是曾在这世上活过的现实人物,他们仅
仅活在我的心中。这里写的只是一个故事,一个象白蛇传那样的传说,谨作为我
献给对单身父母亲们的敬意。〗

  他没见过女儿的母亲。

    但他知道她一定很漂亮,因为女儿就象带着晨露的花儿;她一定很聪颖,你
看看女儿提问时的狡黠,回答问题时的自信和那忽闪忽闪的黑眼珠(看着女儿的
幽黑的眼珠他有时会笑,凭这点就可以否定他是女儿的生父,他的眼珠带有典型
蒙古人种的深棕色);她一定不是一般的善良,他和女儿养的那群鸡,唯一的功
能是生蛋或送人,甭说杀,连和邻居换都不行。

  他不可能见过她,因为他和她代表着他们这代人的两个极端,极端人物登上
历史舞台在时空上的阴差阳错就太司空见惯了。

    她是66届高中生,虽然出生于小资阶层,但政治觉悟不是一般的超前,没
等伟大领袖作出令千百万父母亲绝望的“一片红”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
,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就跟着一帮先知,带着“天下者,我
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人民者,我们的人民!我们不干谁干!”的壮
志豪情杀向江西老区,先天下之忧而忧去了。
  他是67届初中毕业生,虽然排行老大,在分配中属“活络档子”,但那年
的毕业分配方案是“四个面向”,而且其中“面向工矿,面向基层”的名额有5
0-60%之多。然而他很不幸,不幸地被“面向农村”,分配到郊区的东方红
农场去了。他本人到没什么很大的意见,说实话,他也想和同伴一起“面向边疆
”,走的远远的,去经一番风雨,见一番世面。但他家里不干了,他家祖宗三代
都是响当当的工人阶级,父亲是供电局的老工人,无产阶级先进分子之一;阿爷
更了不得,虽然不是党员,但在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时,传递过消息,在“五.卅
”和顾正红一起参加过大罢工。

    毕配方案公布后,他阿爷柱着拐棍,巍巍颤颤地来到学校,就一句宁波官话
,“你们学校有50%面向工矿的名额,学生中工人子弟不到30%,为什么工
人阶级子弟就不能接工人阶级自己的班?”那些挎着红语录包,能把毛泽东思想
宣传得头头是道的工宣队员,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自我批评之余向老工
人保证,明年68届分配时,保证让他孙子顺利接班。

    到了第二年,除非你想作“现反”--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家长们都绝望
的心平气和了,“一片红”了,连位于崇明、奉贤、大丰等地的农场,也统统成
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堂。倒是学校工宣队还挺仗义,把最好的去处给了他--福
州部队生产建设兵团。

    他20岁的那年春上来到二连时,女儿已经哇哇落地。       

    听到的传说有很多版本,其中得到共认的是:女儿的母亲进步很快;她经常
在省城宣讲或演出;她怀孕了;她不肯堕胎;她生产了;她没见到她女儿一面,
就直接从产房被抬出了这个世界。在这些事实间的填充游戏持续了很多年,成了
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插兄插妹们工后饭余时口头创作的素材之一。

    然而,二连的“战士们”眼见的事实是:连果收到从省城来的一个电报后,
请了三天假。三天后,风尘扑扑的连果带着哇哇直哭的女儿,回到了二连。   

    连首长们傻了眼,理论上这可是个与“未婚先孕”性质相同的重大生活作风
问题。但在事实上,往回倒数一年,连果天天出工出勤都记录在册,而这个孽种
又不产自本地,也不见有任何育龄异性来造访过连果,很简单,连果没有“作案
”时间。

    指导员当即找连果谈话,表明连队不可以留这不明不白的孩子。

    连果阴沉着脸,搁下一句指导员难以消化但又不敢冒然发作的硬话,“这是
我的女儿,她妈是谁?你让师部去打听去吧”。

    连队肯定上报了,上级怎么指示的,大家不清楚。但还可以肯定的是,这丫
头在连队里留下来,不再会有什么问题了,因为凡是报怨女儿啼哭而夜不能眠的
,连里全都给另安排了宿舍。没多久,管理员透出话来,女儿已成了连队的正式
编制,有了农垦户口。

    他们那一批刚到连里时,新宿舍一时还来不及竣工,连里动员睡觉不怕吵闹
打呼噜的住到连果的那一间去。他不知道他是否能适应这“夜啼郎”的夜半“歌
”声,但看了看人头拥动,木箱杂横的临时宿舍,便志愿去陪“孽种”。后来他
明白,作出决定的那一瞬间,他和女儿的人生轨道正式接轨。

    没几天,他对生儿育女便有了新的认识。这“生”儿想必挺吓人,一个不留
神,就象女儿的母亲那样蒙主宠招了去。但这“育”女确是相当的容易。

    女儿是米汤喂大的。

    女儿来的第一天,饿得哇哇直哭,食堂古师傅端着一碗米汤挤进瞪眼干着急
的人群,一边往小奶瓶中灌米汤,一边安慰脸色铁青的连果,“莫急,莫急,我
的三个崽都是米汤灌大的”。此后,古师傅为女儿熬了好几年的米汤。在烧大锅
饭时要熬出浓厚的米汤,并不是件容易活,得及时从灶膛中往外撤“火”,撤早
了,饭夹生,撤晚了,就糊了。那一年,在大灶吃饭的都曾陪着女儿吃过夹生饭
,糊饭,或既夹生又带着焦糊味的饭。

    后来带着女儿回二连串门,古师傅总要把米汤作出花样来,放点芝麻炒米什
么的来招待女儿。闻着女儿头发散发的那股清清的米香,他总忍不住想对她说,
“也不知道你爷爷是谁,如果你叫我爸爸,那就认了古师傅为爷爷吧,你是他用
米汤和菜汤灌大的”。

  女儿吃过百家的奶。

    每天出工前,连果把女儿交给“例假”在家作轻工的女生。在没有“例假”
可乘的时候,连果多走几步路,把女儿送到家属宿舍去。到了开大会或传达文件
时就热闹了,那些哺乳妈妈们一会走过来一个,抱起女儿,敞开怀,“哦,乖乖
,让我来喂你两口”。女儿真是有奶就是娘,一点都不认生,象没开眼的小猪崽
,捧住乳头,闭着眼,一个劲猛吮。

    机修排长家属小刘被吮得流了泪,“唉──,没吃过娘奶的闺女”。女儿数
吃小刘的奶最多,有时息灯前,小刘也会来宿舍奶女儿一顿,说是她家的傻小子
有福不享有奶不吃,使她胀得难受。女儿懂事后,待人处事利落大方,小刘高兴
的了不得。“瞧,吃了我的奶,象我们东北姑娘”。

    他很快和连果有了很多共同语言、共同爱好和共同习性。

    他们俩都爱好围棋,对于吴清源如何黑先着天元挑战棋圣,陈祖德怎样第一
次胜日本九段棋手,如数家珍;都爱好体育,都是中学“劳卫制”三级田径远动
员;都读过“乒乓运动员的春天”,崇拜在25、26、27届世乒赛上为国增
光的那一群小老虎们;都是1米75、76的个子;都是那种说得少做得多,用
脑子干活的能干小伙子。

    他属龙,连果长他两岁,属虎。(后来那些爱制造神玄气氛的常摇着头感叹
,“龙虎相克啊”)。

    说也奇怪,对于女儿,他们俩有了一种自然而然就形成了的默契。连果请别
人帮点忙时,总很客气,不会忘了说“请”啊,“对不起”啦,“麻烦你”啊,
等等。对他却从来不多虚词敬语,“糖没了吧,去小卖部买半斤”,“糟糕!这
奶粉又霉了,你抱着,我借自行车去会陇镇看看奶粉到了没有”,“乖乖啊,乖
乖,你爸爸又得让叔叔出点血了。够了,这次借我三块钱就够了”。

    最神的协同作战是夜半的那次换尿布喂奶。虽说二十岁出头的大小伙子,一
天强劳力的活干下来,头一挨枕头就起鼾,但只要女儿轻轻“呀”的一声,两人
就会歪歪斜斜神志朦胧地同时起身,一个到小摇床前为女儿换尿布,一个用暖瓶
中的温水兑奶粉,一切动作都顺着某种意识流运行,到后来,连灯都不用开,两
人好象太空人宇宙迈步或电影中的慢景头蒙太奇。事毕,两人钻回被窝,即刻就
从半昏迷状态回到全昏迷状态。连果说有时梦都不耽搁,象看大部头影片,下集
连着上集。一天早晨,他找不到他的那件运动衫,原来在懵懵中,连果把它当作
尿布给女儿兜上了,等两人扑向女儿,已太迟了,运动衫里一片金光灿烂。    

  可能和所有没娘的孩子一样,女儿从小就随和的很,谁抱都不哭。但她认人
,至少认连果,小刘和他。对这他有错不了的感觉,有时抱着女儿参加晚饭后的
政治学习,女儿在别人怀中睡着的时候,总时不时地要变个姿势或睁开眼看看。
但一回到他的怀中,就象是马拉松运动员到达了终点,小鼻子在他胸前拱拱,深
吸一口气,随着那口气的呼出,全身的肌肉全都松了下来,摊在他身上,安然地
进入了梦乡。这种时候,他身上先是一沉,心里真的有一股热流涌起,接下来的
动作就是在女儿那只小耳朵上轻轻的一吻。很多年以后,广播员小常半开玩笑地
告诉他,当她第一次见到这情景时,感动得眼泪差点儿掉下来,真想上来抱住他
给他一个吻。

    有了女儿这一层不是血缘胜似血缘的关系所维系,他和连果成了不是兄弟胜
似兄弟的铁哥们,他们无话不谈,他知道连果的父亲在第五次战役时没从北汉江
南岸撤回来,家里已没什么很直系的亲属,在那个大都市中是那些势利眼们不怎
么用正眼瞧的高邮人。但他从来没去触动连果心里的那块禁区。他开不了口,从
连果那脸铁青的落腮胡子中无时不刻显出来的阴沉,他知道说那个故事和听那个
故事都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

    日子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

    他到二连快一年了,他和连果没事时也商量怎样给女儿过第一个生日。女儿
实在太可爱了,可爱的使他无法用言语表达。他知道背后夥伴们善意地笑话过他
们,“这两个人有了毛病,中邪了,看以后怎样讨老婆”。他才不急呢,讨不到
老婆?他自信的很。真的使他和连果着了急的是,女儿还不会说话,小刘那个胖
小子大不了几个月,早已“爸爸”、“妈妈”地叫得甜的不得了。他每天都要和
连果一起“叫爸爸”、“叫叔叔”地诱导半天,但女儿只会眯着那双甜甜的笑眼
“依啊呀啦”地叫。

    那年冬天对城里来的知青来说,是从未体验过的冷。

    一年前的冬天,他在同学家关着门喝茶抽烟磕瓜子聊大天象是一个世纪前的
故事。今天他和他的夥伴们要抗严寒化冰雪要战天斗地,具体的说,要落实程政
委山歌般的宏伟蓝图,“……八字头上一口潭,新村盖在山两旁,中间一条机耕
道,……”。一连和三连受命在两条山梁的“八字头”上筑坝,“高峡出平湖”
的那条横幅标语被朔风劲吹得哗啦哗啦的响。二连的任务是在乱石中的开出那条
机耕道。

    开路的首要任务是把那十几块形象狰狞的巨石炸掉。在工兵的指导下,他和
连果的好学精神和动手能力,使他们很自然地脱颖而出,成了具体施工的核心人
物。每天白天,工地上女生扶钢钎,男生挥大锤,铁锤叮铛,此起彼伏,也算得
上动听。收工前,他和连果几个男生小心翼翼地在每个炮眼中装上炸药塞上雷管
,再用泥和纸筋封死炮眼,然后安全哨挥着红旗,急促地吹响防炮哨,大家撤往
安全区,张大嘴,心里数着数,一旦炮响,三个连便各自收工回营。

    那天晚上实在太冷,他和连果甩了那么些天大锤的臂膀火烫火烫地一阵阵酸
胀发痛。他敲开小卖部的门,买回了一小瓶二两装的土烧,咪了一口,递给连果


    “酒是个好东西啊”,连果跟着“吱”地喝了一口,一股热流顺着嗓子淌到
了胃里,慢慢地向全身散发。几口酒下肚,混身相互咬住或缠住的关节韧带和肌
肉松动了起来。他们从施工进度谈到了雷管,谈到了最近就要开始的五好战士评
比,谈到了女儿的生日。

    “你想听听她的故事吗?”连果一口喝干了最后几滴土烧。

    “下次吧,明天估计是个好天,得加快进度,不然天再冷下去,这活就难干
了”,他担心这故事会很长很长。

  “是啊,明天把最后那几块石头炸了,剩下的就是添土石方了”。

    第二天是个好天,但在最后的那块石头里的炸药并没有如期起爆。他和连果
反复与夥伴们证实了只听到六响而不是他们装填的七炮,远远望去,最后的那块
顽石在暮色中巍然不动,发生哑炮了。

    他们用的是火引发雷管而不是电引发雷管,最常见的哑炮原因是导火索中的
火药受潮失效,得把雷管掏出来,重新接上导火索引爆。但在这种情况下,火还
有可能沿着导火索的纤维外皮象蚊香那样慢慢“阴燃”过去,这就成了“定时炸
弹”了,所不同的是,没人能知道这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突然起爆。因此按照规
定,在排除哑炮重装雷管前,至少得等一小时。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风越来越大。

    靠近宿舍区的二连除了爆破组的几个,全都收了工。但在“八字头上”挑泥
筑坝的一连三连被那块没起爆的巨石挡住,下不来。三连派人冒险穿过危险区,
来问情况。

  “我的同志哥哎,帮帮忙吧。二百多号人,一身的汗,又冷又饿,再等一小
时,会冷出病的,想想办法吧”,三连的人一个劲地说好话。

    管施工的二连副,摇摇头,没说话,递上一根烟,几个人抽着烟,听着连队
那块公用怀表咔嚓咔嚓地运行。没过半小时,一个安全哨跑回来报告,坝上那些
胆大的乘着夜色开始三三两两地冒险往回溜。

    他们站起身来,远远望去,暮色中几个人带头象战士通过炮火封锁线一样,
找个土堆或树丛,跃进几步,停停,接着再跃进。更多的人在蠢蠢欲动。

    “不行,得马上重装雷管起爆,不然会出事”,连果建议。

    “是的,安全哨,吹起爆哨,连果,我们上!”副连长果断地下了命令。

    “瞿、瞿、瞿、……”起爆哨声急促地在旷野上徊荡,那几个已到危险区中
途的连跑带窜地往回跑,坝上的骚动安静了下来,等着这迟发的爆破。

    “副连长,我一个人去够了”,连果随手把抽了半截的烟递给他,“你也别
去了,万一我们都永垂不朽了,谁看我们的小乖乖?”,连果半开玩笑地拒绝了
他去作帮手的建议,提着工具敏捷地走进了暮色。

     烟夹在手指中慢慢地自燃,人们紧张地等待连果安全返回,没顾得上抽烟。


    “不会有问题吧”,三连来的那位觉得有义务缓解一下气氛,弹了弹烟灰,
准备吸上一口,烟还没送到嘴边,“轰”的一声巨响,那块巨石崩成了无数块,
腾上了已全黑下来的夜空。

    当时的情况他已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连果的那件紧身军棉袄浸透了血,他背
着连果一脚高一脚低地往机修排的那辆拖拉机跑,连果的头软软地塌在他的肩上


   “交给你了,你,做她爸爸”,这是连果最后的话。

    第二年开春了。

    那天下午他回医务室,包扎割破的手,顺道去女生宿舍看女儿。那位“例假
”的女生正好不在,整个宿舍静悄悄,女儿躺在双层床的下铺,手里拿着面有把
手的小镜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爸、爸、爸爸,爸──”。

    他激动地一把抱起女儿,“叫爸爸”。

    女儿用小手指划拉着他的脑门,小嘴一咧,前声短后声长清清楚楚地叫了声
,“爸、爸--”。他抱紧了女儿,清瘦粗糙的脸颊贴着女儿娇嫩的脸蛋,泪流
了下来。

    如果连果这天也在这里那该多好,他想。

    真该在那个晚上让连果畅叙心怀,真不知道以后怎样向女儿交代连果和她母
亲的故事,他感到很遗憾。

    但他有信心,他知道,他能把女儿带大成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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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le fran鏰is, pas englais, pas chinois! >> Mon professeur m'a dit.
"Speak in French! Do not in English, neither in Chinese!" My teacher told me.
“请说法语,不要说英语,不要说汉语!”我的老师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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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champaign 于 Sep  8 22:10:12 修改本文.[FROM: bbs.hit.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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