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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3)(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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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3)(转载自枫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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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父亲和女儿的传说

                ◇ 淮 洲 ◇

                 (三)
到青湖垦植场已近黄昏,场部秘书小蒋乐呵呵地帮着提行李,带他们父女俩人去客
房过夜。

  “叔—叔—”不需要父亲的提示,女儿在石阶上歇了一步,甜甜地与小蒋答上
了腔。

  “唉——”小蒋笑了。

  “你姓什么呀?”女儿抢在了小蒋正想作类似发问之前。

  “我姓蒋。”

  “这里,为什么叫青湖垦植场啊”她望着小蒋笑眯了的眼睛。

  “我们在青湖边啊,你看,那就是青湖,青青的大湖。”小蒋用嘴努努那一大
片泛着鳞鳞夕阳的静静湖面。

  女儿转过头去,皱着眉头认真地朝那个方向看去,“真的也是清清的吗?小蒋
叔叔,我们八一湖的水可清——呢——。”她骄傲地对小蒋说,小脑袋随着音韵一
扬一扬。

  女儿是他的骄傲,他从小蒋的眼神中读到了他很熟悉的感觉。在很多场合下,
女儿是他的外交部长公关秘书,她的天真、聪颖、随和、大方,和她提问时带着长
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常常营造了一片详和温馨的气氛。

  在食堂吃晚饭时,小蒋传达了革委会吴主任出差前留下的工作安排:或去场部
木器加工厂,或去松庵林业队去教小学,在那里教书的知青小陈上个月招工走了。
他想了一会,决定上山教书。

  松庵是青湖场海拔最高建制点,982米。只有一进庭院的庵址是林业队部,
坐北朝南的大堂白天作为课堂,晚上有时作为开全体职工大会的会议室,西厢是队
部办公室,东面的那间算是教师宿舍。后面是厨房,平时归老师用,当队里接待场
部来人或“外宾”时,也在这里备“宴”。

  松庵在青山中被松林环绕。

  那天钟队长和老毛来接他们上山。他们挑着行李,他牵着背着抱着女儿爬上了
进入松林前的山脊。他放下女儿,回头看那条曲曲绕绕的山路伸向8里外在山脚湖
边的场部,吐了一口气。这像是一个与世割绝的地方,这将是他和女儿的小天地,
这里大概不会有人知道她母亲的传说和连果的故事了,这时他感觉到了在军服胸袋
里的那页户籍纸,那张纸轻得没有份量,但纸上的那两个称谓为父女关系的姓名在
胸前沉甸甸地有种质感,他想起了小时候戴上队衔标记时,左臂的感觉就是与右臂
不同。他笑了,蹲下来,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

  到了松庵,女儿也很兴奋,这个主意那个主意、递这送那地帮着他布置他们那
间卧室加办公室。晚上熄灭煤油灯后,他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窗外,冬天的山风经
过峡谷的加速,扯开树与树中的空隙,呼啸而过,如同鬼哭狼嚎,一阵紧接着一阵
。身边的被窝息嗦响了一下,女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爸爸,外边是什么声音?”

  “你记得杨子荣的‘打虎上山’吗?朔—风—吹~~,林—涛—吼~~,”他
轻轻地哼了一段,“这朔风,就是冬天刮的风,刮到了树林里,就是这响声,这叫
林涛吼。”

  “嗯—————”女儿嗯得很轻,嗯得很长,他知道这是女儿在思索,他可以
想象得出,女儿在黑暗中瞪大的眼睛和忽闪忽闪的睫毛。

  “你怕不怕?”女儿又问。

  “为什么怕呀?不就是冷吗?我们不怕,我们穿棉袄,我们钻被窝窝。”他伸
出手来把女儿搭在他脸上的手亲了一下,塞回了她的被窝。

  女儿轻轻的一个长呼吸,小手从被窝底下又伸了过来,搭住了他的手臂,不一
会有了细细的鼾声。

…………

  林业队的正式职工有十八家,外带二十一个学龄不一的孩子,他在这里的任务
是教他们汉语拼音、大小多少、加减乘除、造句作文、音乐美术体育,直到小学毕
业。

  上课第一天,他扣上军棉衣的风纪扣,走上讲台,扫了扫那一片大大小小的黑
棉袄花棉袄,

  “上课。”

  “起立!”六年级的安新是所有年级的班长。

  “同学们好!”他行令简快,如同还在连队。

  “老—师—好——”一片参差不齐的拖音。

  他有了感觉,一种混合的感觉,这是他的队伍,他是他们的司令员;这是他的
孩子,他就是他们的父亲,他很满意这种感觉。没多久,他所有的学生,连同他们
的家长以及他自己的女儿,都有了类似的感觉,都很满意他们的总司令他们的大家
长。当然这种感觉惹出料想不到的是非来,那是以后的事了。

  教这个书还是有难度的,3个六年级的,2个五年级的,2个四年级,3个三
年级,3个二年级的,剩下八个从4岁到7岁的“鼻涕包”,全都坐在最左边一年
级的席位上。上山前,小蒋给他吹过风,叫他别太认真了,比如在一年级读“预科
”的,成熟一个提拔一个,没成熟的就且当是在托儿所幼儿园。

  但他很快就理出了头绪,使松庵小学的教学进入了有序运行。

  典型的一天是这样的。

  上午第一节课教五、六年级的语文,重在作文的切题、文章的构架以及对课文
的讲解。第二节课时,一年级学生驾到,他开始教拼音字母、念书认字。五、六年
级的则在一边写前一天的日记或作小小的作文。第三节课,小家伙们自由活动,高
年级的上算术课,新课内容和前一天作业错误解答当堂完成。第四节课时,高年级
学生都要回家做饭。一年级的从新收拢,半节课复习教过的字母和生字,剩下的二
十分钟是小家伙一天的精神寄托——讲故事,这一招比让人抽鸦片还灵,小眼睛放
着光,一个比一个睁得大。

  “昨天我讲到哪里啦?”这不是他卖关子,他得接着现炒现卖。

  “刁—德—一—偷—鸡—蛋——”下面是异口同声。

  有时某个学生病了,但到了这时辰,还非得让大人抱过来听这20分钟的故事
不可。女儿有时熄灯后在床上也试着走后门求个先听为快,

  “爸爸,刁德一偷了鸡蛋以后,干什么去了?”

  他当然不能讲,不是怕女儿传出去,而是怕一觉睡醒后,在课堂上讲出来的是
风牛马不相及的另一版本。

  到了下午,三、四年级扮演五、六年级在上午的角色,二年级就顶一年级的缺
。此外每周集中一天上军体、音乐、劳动、革命传统教育课。军体课没有场地,只
好因陋就简。田赛项目在庵内练摸高,去山边练石头掷远。径赛项目从松庵到下山
石坎练往返跑。球类,他问钟队长要了一些松树板,刨光后钉了一个简易乒乓球桌
面,平时靠在墙边 ,要练的时候往课桌上一架就行了,学生们成了瘾,每时每刻
都要来课堂看看日历、闹钟和贴在墙上的乒乓活动安排表。音乐课只能照猫画虎跟
着和尚学念经,没多久,松庵小学的高年级低年级男生女生唱起队列歌曲来,一个
个都象他那样带着强烈节拍,唱得斗志昂扬。有时家长们出工收工路过松庵听到“
雄伟的井岗山,八一军旗红”的歌声,或看到这高高矮矮的学生在升旗降旗时神态
严肃站得笔直,会忍不住说,“喝,成部队 了。”

  从他开课的第一天起,女儿也算是上了学。开始她跟着一年级的“八小金刚”
,算是老九。后来哪个年级上课,她都坐在卧室和教室间的门槛上,双手托腮瞪大
眼睛听。听烦了,就回到他的办公桌上写写画画算算,或者到教室外的空地上和小
伙伴们玩。三年后,当他们离开松庵时,小学语文算术课本中女儿所不懂的内容已
经不是很多了。

  他和女儿在松庵的日子有点象是在世外桃源。

  他的生活用柴连同学校取暖用柴由队里负责。他和女儿定量配给的米连同油盐
酱醋,每月都由下山的职工捎回来。庵后那块空地原先是尼姑种菜的,现在在夏秋
两季,他也种些辣椒茄子豆角南瓜,后来他和女儿又养了一群鸡,除了天天能有新
鲜蛋吃,还腌 了不少咸鸡蛋。

  他每天只烧一顿晚饭,主食通常是土豆干饭,他和女儿的定量不足以顿顿吃米
饭, 炒一大碗蔬菜下饭,常用荤菜是煮鸡蛋蘸辣子蘸酱油。早上中午都简单,热
热前一天的剩饭剩菜就是了。

  学校有一台手摇唱机,平时放放国歌、东方红和样板戏。第一个暑假,他到县
一中参加培训班,在那里他认识了老校长宋老师,并成了忘年交。临走时,他把宋
老师的珍品——英语灵格风连唱片带课本带走了,背上松庵的一大盒唱片里还偷偷
夹有文革前发行的印度尼西亚歌曲和苏联歌曲。

  到了晚上,改完那21本作业后,他和女儿就拨弄唱机,听灵格风,听歌曲。
在煤油灯昏黄漂移火花的投影里,他们常被那些与队列歌曲和样板戏浚然不同的旋
律所陶醉,女儿爱听的是刘淑芳唱的印尼歌曲“宝贝”:

  “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那我的宝贝……

   你妈妈和你一起等待着他的消息……,
   睡吧我的好宝贝,我的宝贝,宝贝~~~。”

  一天晚上,女儿听完后,小下巴搁在桌沿上,大眼睛凝视着煤油灯罩中跳动的
火苗,走神了。半晌,她疲惫地说,“爸爸,睡觉。”在他帮女儿掖紧被窝时,女
儿加了一句,“你也一起睡,好吗?”

  他知道女儿想到了什么,那是他不愿触及的地方。

  “爸爸,这是妈妈唱给宝贝听的吧?”女儿在黑暗中问。

  “嗯——”他停顿了一会,“想妈妈了吧?”

  女儿没有回答,其实这不需要回答,他们父女俩都知道答案,他伸出手,轻轻
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蛋,不一会他的手指感到了湿润,女儿鼻子抽了一下,两只小
手握住他的手,慢慢地入睡了。

                  …………

  在松庵的安逸生活并没有动摇他的坚定信念:他不会不能也不应该在农村成家
,这里象是世外桃源,但不应该是他的归宿。尽管73年开始的大学招生和一拨又
一拨的招工还轮不到他,他坚信上苍早已安排好了他和女儿的生命轨道,只是转折
点还没来到。

  事实上,他也没有成家的机会,因为他不可能有女友。

  首先,他和兵团的同学都断了联系。在青湖场,他一年到头几乎不下山,场里
的男知青不认识几个,女知青是一个不认得。上海,想到上海他就觉得对不起阿爷
,阿爷早就把隔壁的瑶娣当作童养媳处理了,以前过年发压岁钱,瑶娣总有她的一
份。他和瑶娣从小玩大,没什么特别好的感觉,但也没什么不愉快在他们之间发生
。他下乡后,分在织袜厂的瑶娣曾传过话来,她会等他。就瑶娣这一句话,极大地
增强了阿爷活下去的信 心——他得抱一抱他的重孙子,摆一摆老太爷的谱。当那
些似是而非越描越黑的流言,如“与一作风败坏的女人生一私生子,被兵团开除”
的流言传回上海时,他阿爷半晌说不出话来,“造孽啊,我们对不起人家瑶娣”,
这是他阿爷去世前反复说的话。

  在松庵,即便是他有意成家也没戏,你看那一目了然的阴阳乾坤态势:如以婚
姻法的最低年龄画线,18岁以上的全都是别人的人了,剩下的姑娘离那条线都还
有三两年光阴的距离。

  所以,他在松庵心很定,用他自己的话是老僧入定。但他忘了还有例外这一说
,没想到还有一只把松庵这当代桃源清平世界搅得几近混乱的“擦边球”,她是松
花。

  松花55年生,属羊,虽有旧说,属羊女的流年多为不利,但松花的运气倒是
好的可以,15岁到期入团,18岁到期入党,在林业队干部中是排名第二的党小
组长。在松庵那些被山雾林露滋润的水灵水灵的姑娘少妇中,松花是最水灵的一个
。在他上松庵的前一个月,松花与松庵最有出息的小伙子——去山西当兵的大龙定
了亲,成了现役军人的未婚妻。

  他和松花没有什么来往,松花是独女,家里没有弟妹在他这里念书。开始松花
倒是以领导的身份挽起过袖子,想来关心他和女儿的衣食住行,看他屋里屋外整齐
有序,灶前灶后忙而不乱,“你真的还能做娘。”笑着说了一句走了。

  是女儿先和松花熟了起来。

  秋天,场部党政工妇团领导来松庵作一年一度的工作检查,晚上照例在学校会
餐,他和女儿照例陪同出席。席上他和小蒋和陈副书记等喝他们带来的李渡高梁,
女儿和松花坐在一条长凳上边吃边说笑,头上的汽灯呼呼地响。

  “松花阿姨,你为什么叫松花啊?松树有花吗?”女儿的问题引起了轰堂大笑


  “松树没有花。是阿姨的妈妈生阿姨时做梦,梦到了松树开了花,所以就叫我
松花。”松花的普通话带有很强的地方口音,但他觉得这话说得糍粑一样,很糯很
糍很甜,一点不难听。

  到了晚上安排睡觉时,陈副书记和武装部长用半边乒乓桌在林业队办公室搭床
睡。小蒋以前总挤到教师小陈的床上,现在有了困难。松花想了一下,拉住女儿的
手,“走,今夜你跟阿姨睡。”女儿楞了一下,笑了,抱上她的枕头,跟着松花走
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就是喂过女儿奶的小刘都没这份荣幸。

  从那以后,吃了晚饭,女儿常常要到松花家去玩,他一般牵着女儿穿过小松林
,看着女儿进了松花的家,然后回来看书、备课、听“灵格风”。九点有线广播结
束时,松花会准时把女儿送回来,听着她们俩亲密的说笑声由远而近,他真有点说
不出感觉,是酸?是妒忌?是不高兴?好象都不是。

  开春后的一个星期天,是大晴天。他抓紧机会烧了一大锅水,给女儿洗了个澡
,然后在教室外的庙台上,就着透过松林的太阳,准备给女儿洗头。松花来了,看
了看他手里拿着的肥皂,说“别洗,等我回来。”不一会,松花回来,拿了块香皂
往女儿鼻子前一凑,“香不香?”

  女儿认真地煽了煽她的小鼻翼,“嗯,真香。跟阿姨身上气味一样香。”

  松花腮帮子有点红,她将毛衣的袖子往上捋了捋,转了话题,“我来帮她洗吧
,你这肥皂碱重,哪能给小女孩洗头”,打完香皂,松花的十个手指插入女儿的长
发中轻轻地擦洗揉动,香香的泡沫从松花的手指间不断地溢出,风一吹,腾飞起来
,太阳光下一闪一闪,五彩缤纷。

  “丫头大了,以后我帮她洗澡。”当地人习惯把女孩叫丫头。

  “那不合适吧。”他在边上手脚麻利地兑热水,配合着松花替女儿淋头。

  “我是她阿姨,比你当爹的合适。帮我把袖子往上捋捋。”松花说着将两只手
臂往他那里一耸。

  他迟疑了一下。

  “怕什么?我已是军婚了。”松花爽朗地笑了。

  “怕的就是这个军婚。”他也笑了。

  “爸爸,什么是军婚啊?”女儿低着头在下面好奇地插嘴。

  “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

  “那你就现在告诉我试试看,看我懂不懂啊。”女儿说完,他们三人都笑了起
来。

  第二年暑假,场里有一个地区完小校长师资班的名额,给了松庵小学。他到场
部打长途与师资班联系,希望能象上次一样带孩子一起去。对方表示有困难,在场
部办整党学习班的松花正好走过,问明情况后叫他放心走,那三个星期女儿可以跟
她过。他回松庵征求女儿意见,女儿没一点意见。

  三个星期过得很慢,他很想女儿,给女儿写了两封她能看得懂的信。他知道女
儿肯定会给松花看他的信,在信中他本想加点什么,再一想,笑着摇了摇头,旋紧
了钢笔帽。这天晚饭前,他又拿起笔准备给女儿写信,一想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还
写个什么,信还没有人快。正在这时,有人传话,门房有人找。他狐疑地往外走,
这会是谁呢?

  还没到门房,他就听见女儿的声音了。

  “爸—爸——”女儿伸着双手跑过来,他蹲下身子一把抱起。

  “乖乖,想爸爸了没有?”

  “想——”女儿看了看他的一脸胡子,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谁带你来的啊?”

  “是阿姨。”女儿下了地,手拉着他,领他去见在门房看着这父女俩亲怩的松
花。

  原来场里有车进城帮林业队拉农药,松花就带着女儿来了。

  晚饭是在小饭馆吃的,炒肉丝、炒猪肝、豆腐汤、一斤饭,女儿兴奋的不得了
,不光自己大口的吃菜扒饭,还忙不叠地用筷子点来点去,“爸爸,你吃;松花阿
姨,你吃。”

  “你吃你吃,还管别人呢,别噎住了就行了。”松花笑着说,然后转过头来仔
细地问,“你是不是来一小瓶酒?”

  他买了票,看晚上8:30地区歌舞团的表演。离开场还有些时间,他和松花
牵着女儿走上了江堤。夕阳里,凉爽的江风缓缓地吹来,拂起了女儿和松花松松的
长发。

  “爸爸,哪边是上海啊?”

  “你看水往哪边流,长江水往上海流。”

  “噢,我知道了,是那边。”女儿嘴上说着,手却不放开他和松花的手。

  “松花阿姨,上海是我老家,我爷爷我奶奶都在那里,下回我们一起到上海去
玩,你说是吧?爸爸。”

  他笑了,看了松花一眼,松花也正好笑着转过头来,两人的眼里好象有火苗在
跳跃。

  这场景,这情致,如果有那样一架相机,以诸神俯瞰人间的视角,急剧地往下
拉开长焦距镜头,看那段夏夜的江堤,那三个手拉着手迎着江风带着醉心笑容的人
影,你可能会感叹——天若有情天亦老,你可能会猜想——那上帝是不是也会动情


  然而那两双眼睛深处的火苗象夜空奔驰而过的流星瞬时暗了下去,他们的目光
转向了在暮色里滚滚东去的江流。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在这迷人的夜晚,在这目光
交流的片刻,他们想到的是什么,但这是悬崖,这是一条死胡同,这里竖立着明明
白白的告示和惊叹号:危险!此路不通!

  “爸爸,你怎么了?松花阿姨,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女儿敏感地捕捉
住了在他们目光中令她不安的信号,困惑地自我反省,“我,我不去上海了。”她
急得要哭,紧捏住他的小手,一手心的汗。

  “乖,丫头乖,爸爸没什么,阿姨没什么。”松花转身抱起女儿,挺直的鼻子
和女儿的小鼻子亲了亲,“我们以后去上海,我们现在看戏去。”

  回到松庵,他和松花开始有意识地保持距离。

  但女儿搞不明白,晚饭后他和女儿各自坐在写字台的两边忙活,女儿有时会放
下铅笔困惑地问,“为什么松花阿姨不理我了?”

  “她忙。”

  “为什么她忙?”

  “她是党员。”

  “那你是不是党员?”

  “不是。”

  “那我是不是党员?”

  “当然也不是。”他笑了。

  “噢,我知道了,如果我也是党员,爸爸也是党员,松花阿姨就会和我们玩了
,对吗?爸爸。”

  “不是一起玩了,是一起工作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是党员呢?”

  “快了,快了。”他敷衍着女儿,心里开始盘算,得快想办法摆脱这困境。

  但人到了这一步,是不容易摆脱感情的折磨和恩怨的旋涡。

  大龙在部队进步很快,入了党,当了班长。75年国庆节前,寄来钱、军人联
票和介绍信,要松花去部队完婚。松花回信,说是等他明年复员回来再办喜事。部
队很快给场武装部来信,说大龙是提干对象,明年很可能复不了员,要场里做松花
工作,赶快去 山西成婚。

  但松花病了,真病了,滴水不进,卧床不起,谁来劝,见了都开不了口。医务
所王大夫说松花阴虚阳也虚,冬天得吃几副方子好好补补。最后松花爹说话了,等
明年春暖后松花身子好了,再去山西。

  女儿听说松花病了,好几次找机会路过松花家,都没有见到人。这天,她从铁
头家回来,绕了几步路,从松花家门口过,还没站稳脚,大龙的妈就窜了上来,指
着女儿破口大骂了起来:

  “你这个小妖精,你妈妖死了,你来接着妖啊?看你这几天在这里转来转去,
想帮你找不到老婆的死老子来拉纤啊?我家崽是什么人?是共产党!是解放军!是
班长!告诉你爹,他想来破坏军婚,一颗子弹专政了他……。”

  只听“哐档”一声响,松花开了大门,走到大龙妈面前,手指着她未来婆婆的
鼻子,一句一顿地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对人家小孩子吼这种下流话。人家来
看我碍着你什么事?你以为人家找不到老婆啊?你看看全场的知青有哪个在这里找
老婆的?人家是上海来的。你家崽是共产党,是解放军,是班长,你知道人家爹是
干什么的?告诉你吓都吓得死你。你造谣人家破坏军婚,要一枪崩了人家,你怎么
就不怕坏了你家崽在部队的前程?”

  松花越说越激动,“今年结婚不结婚是我和大龙的事,这是新社会,恋爱自由
,婚姻自由,你还想封建啊,想反动啊,想反党啊。别说是还没登记结婚,就算是
你们家的人了,我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坏了你家的门风,你给我说说清楚。你
凭什么到我家门口口口声声破坏军婚破坏军婚的。告诉你,把我逼反了,我这辈子
不嫁人了,出家了,看你去抓破坏军婚去。”

  松花快步走向女儿,蹲下身,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说了句“乖丫头”就说不
下去了,眼泪禁不住一串串地流了下来。女儿一开始被大龙妈吓得目瞪口呆,满眶
的泪水不敢流,此时她把头埋在松花的怀里,委屈地一抽连着一抽,松花的胸前很
快湿了一大片。

  大龙妈被松花这一顿连蒙带骂给镇住了,从此没敢再吱声。

  但事情还是闹大了,是怎样传开的,传到什么样的程度,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
,人们只知道76年春天大龙所在部队和县武装部来人调查了。调查组在场武装部
的陪同下,兵分两路,一路去九江,调查一年前那个夏夜松花的住宿情况。这一路
收获不大,第二招待所的记录表明,松花住宿的那夜是4人一房。调查组还找到了
当时的旅客之一,她记得很清楚,松花是和一小女孩一起住宿的。

  另一路直上松庵,但调查结果似是而非,似非而是:

  涉嫌破坏军婚者——否认与松花有任何超越同志的关系。同意调出松庵,但拒
绝保证从此不理松花。

  涉嫌者的女儿——喜欢松花,也希望其父能喜欢松花。但在其记忆中,她不是
同父亲睡就是同松花睡,从来没有一个人睡过或与父亲和松花一起睡过。

  松花——否认对任何人有任何不检点的行为。拒绝妇科体检。

  调查组很快选定了突破方向——妇科体检。如果妇科体检过不了关,在松庵那
种偏僻疙瘩作案的不会是别人;如体检过了关,大龙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调查组与松花的第二轮谈话非常的艺术。

  “他是个好同志,这几年在松庵这么艰苦的条件,取得这样的成绩是有目共睹
的,你们场今年准备推选他上大学。但出了这么一件事,象这种事出有因、查无实
据的事常常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但还算好,这件事还是有证据,这个证据就在你这
里,如果有了这个证据,有利于你,有利于他,有利于他的女儿,有利于你的未婚
夫,有利于部队,有利于你们场,这种一利百利的事,你考虑考虑吧。”部队来的
同志的话说透了道理。

  “你们把吴书记找来。”松花没多说话。

  不一会吴书记来了。

  “吴书记,场里真准备今年推选他去上大学?”松花很严肃地问。

  “是这样考虑的”吴书记想起了兵团俞干事三年前的拜托。

  “什么时候体检,告诉我”,松花站起来,“要是你们骗了我,大龙这个军婚
就别想结成,”她一脸苍白没有表情。

  “那是,那是,”他们生怕松花改变了主意。
…………
  一年后的初春,吴书记一举兑现了对两个人许下的诺言。

  在离开青湖场前,他和女儿冒着风雪爬上了松庵,同他的学生和家长告别,最
后他们去了松花家,她不在。他给她留下了女儿的相片和女儿抱着睡了7年的枕头


  江轮缓缓地离开了九江港调头东去,他和女儿俯在栏杆上,看着这生活了七年
的土地慢慢远去,女儿脸上挂着泪痕。

  “还想着她?”他问。

  “嗯。”

  “将来不会忘记?”

  女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呢,爸爸。”

  “我也一样。”

  女儿的头靠上了他的臂膀,冰凉的小手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手。


1998.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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