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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nguo (liuliu),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通天塔>>--张远山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20:53:16 1998),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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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又方方圆圆了三十三次以后。明萱准备迎娶那个眼睛比星星更亮的女孩。
洪水过后。王施两族被迫承认圣河下游的那个国王是他们的君主。于是无穷无尽
闻所未闻的圣旨神谕从不可知的地方传递过来。族人们半推半就地执行了。有的
人以“天高皇帝远”自慰。也有人以“有朝一日”自勉。但没有人比王明萱更深
切地意识到。王施部落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衰落。
六次月圆以来。王施两族接二连三地有人自杀。先是老人。后是年轻人。先
是一个一个。后是成双成对。最后是一家子一家子大人小孩一起自杀。为了阻止
这种疯狂的自我毁灭。明萱与母亲商议后。决定提前除孝。举行大婚。
大头领结婚。是整个部落的大喜事。可是人人脸上都有哀荣。
明萱在神堂里斋戒三天以后。于月圆之日的黎明。带着王族的十二个未婚少
年过河迎亲。大头领娶妻。本不必亲迎。但明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必须亲自
去。
船到施庄。施义带着族人盛装等候在岸边。明萱略感放心。施义把明萱领进
施族的神堂。自己在祖宗牌位前跪下。明萱也连忙跪下。施义开口道。“大神在
上。列祖列宗在上。罪人施义无德无能。至使施族凋敝衰微。幸蒙天赐神女。于
危难之际降生寒族。并与王族嫡裔王明萱有不世缘。若神祖保佑。小女与大头领
侥天之幸得以复兴施王两族。施义死而无憾。愿领神祖一切责罚。”明萱闻言暗
惊。刚要发问。施义拉起他就走。“大头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本不该说
这些话。但我已经老了。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施义这么一说倒
把明萱的嘴堵住了。明萱心想。施义的话虽然令人不安。但他很可能是无意的。
我要是接过话头。坐实了反而不美。今天可是一个非常的日子啊。
明萱只好把心里极大的疑虑掩饰过去。装出一副兴冲冲的样子。把新娘接上
了喜船。
在王村上了岸。太阳已升到银杏树顶上。明萱就在银杏树下招神祭天。礼乐
三遍过后。大神依然没有现身。明萱长久地祝祷以后。一边默念大神和列祖名号。
一边把九杯新酒洒入圣河。然后把新娘送入神堂。新娘将在这里独自等待神的抚
慰和赐福。直到月亮升到银杏树顶上的时候与新郎圆房。明萱与全体族人在神堂
和银杏树之间巨大的空场上宴饮狂欢。明萱感到可惜的是新娘今天照例不能唱歌。
否则她的歌喉一定能召来大神。他只好寄希望于下一次月圆。
月亮刚刚露脸。他就听到对岸传来狗的哀嚎。今夜的月亮大得惊人。也亮得
惊人。把天地照得一片煞白。连篝火也显得黯淡无光。一丛丛火焰突然舞蹈起来。
围着火堆跳舞的少女们目光开始迟滞。脚步逐渐颠狂。所有的篝火一阵暴亮之后。
同时熄灭。这时明萱看见圣河对岸一片红光直冲夜空。
明萱倏地惊跳起来。脑中一阵轰鸣。王母不动声色地说。“萱儿。你带人去
看看。”明萱和那十二个盛装的少年手忙脚乱地爬上船。明萱惊骇地发现圣河的
河面上漂满了死鱼和腥臭浑浊的白色泡沫。一个声音在他耳际震响。“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明萱的灵魂在战栗。
施庄的空场中心那棵水杉社木已被四周燃烧的槐树枝烧着。所有的茅屋已被
点燃。但在社木四周远离火光之处。排着一长列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在夜幕后虎
视眈眈。施义跪在燃烧的社木前面。平静而肃穆。明萱冲过去。施义喃喃地说道。
“明萱。我的孩子。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就要去见你父亲了。你如果
要我对他说。你是他的好儿子。就必须忍受一切痛苦。坚强地活下去。”他转过
头来。眼睛里有无限的伤痛。明萱扑过去抱住施义。“不。舅舅。你……你们不
……不能撇下我一个人。”
可是施义已经闭上了眼睛。跪着死了。明萱放下施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一步一步走近那排像怪兽一样逼视着黑夜的可怕物体。当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
想。并看清了那排狰狞丑陋的怪物--大大小小的三百多具棺材时。他的喉间发
出一串嗬嗬的骇呼。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明萱苏醒过来。月亮已近中天。那十二个王族少年已经挖好了一个巨大的
墓穴。正守候在他的身边。明萱睁开眼睛。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啼终于从他的脚趾
尖直吼上来。少年们刚毅地隐忍着。把悲痛深深地埋入心底。良久。明萱忍住哀
痛。与族侄们把施义的尸身放入一具空棺。又把所有的棺材葬入土坑。堆叠起一
个巨大的金字塔。此刻月亮已经偏西。一片愁云惨雾笼罩圣河两岸。
明萱洒泪薄祭之后。急忙渡过冥河。遥遥地就望见母亲在银杏树下面朝施庄
迎风而立。明萱跳上岸。叫了一声母亲。就哽住了。王母的满头青丝已经银白如
雪。她苍凉凄厉的声音在水面低回盘旋。“萱儿。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
明萱默默地跪下。抱住母亲。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王母轻抚着明萱的头顶。“别
忘了你父亲和你舅舅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和你妻子必须为王施两族活下去。
”永远坚定如铁的她。竟微微地颤抖起来。那颤抖传递到明萱身上。明萱不寒而
栗了。肃立在明萱背后的十二个少年冷不丁狼吼一声。掠过明萱母子。明萱猛地
抬头向母亲背后看去。他的心智迷失了。这是一个如何阴惨的地狱啊。刚才还在
欢歌狂舞的空场上。枕藉横陈着王族老少四百多具尸体。
王母不忍心回头再看。但她的身体已经不抖了。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萱
儿。到神堂里去。到你妻子那里去。快去。”明萱木然地站起来。两眼发直地看
着无限遥远的前方。跌跌撞撞地奔向神堂。脚下竟神奇地没有踩着满地的尸体。
一个声音冷酷地钻进他的耳朵。“已经太晚了。吉时早已过了。”月亮早已从银
杏树顶滑过去了。
他无力地举起双手打门。但整个身体却重重地扑在神堂的门上。门一下子被
他撞开。一阵飓风卷进神堂。神坛上的长明灯扑闪了两下险些熄灭。但火苗摇晃
着又长出来。明萱蜷曲着倚在门柱上。他扶着门框撑起上身。茫然四顾。他没有
看见自己的新娘--那个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神女。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消失
了。他彻底崩溃了。他惨笑道。
“大神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弃我而去。我要来
向你问个明白。”他拔出腰间那把订亲时与施义交换来的佩刀。双手倒持刀柄。
噗地一声插进自己的腹部。闷哼一声向后仰倒。星星狡黠地向他眨着眼。他想起
了天上的父亲。想起了母亲。他挣扎着翻过身。刀柄也被压入体内。他艰难地向
母亲爬去。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
面河而站的王母笨拙而迟缓地转过身来。但她被这巨大的悲剧震撼得半步也
挪不动了。她又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摇摆得像狂风中的芦苇。她绝望地向前探
出双手。向天的掌心仿佛要托住坍塌下来的天空。她哭喊道。“我的傻儿子。你
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我把你养到这么大的。你要是想死。难道不该先问问
我……同意不同意。我还没死。你怎么能先死呢。你难道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
撇在这个世上吗。我的儿。你没有找到彼岸。你怎么去见你父亲。啊。你为什么
这么糊涂。你就是现在死了。同样进不了天堂。你说话呀。说呀。回答我。”可
是明萱已经不能回答她了。即使他还能回答。大概也不愿意把答案留在尘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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