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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nguo (liuliu),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通天塔>>--张远山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21:17:11 1998), 转信

66

  王先生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看到很多很多人。人太多了。他不知不觉走进一
片树林。看见一个小伙子趴在一个姑娘身上。正在做嘴对嘴的人工呼吸。王先生
拍拍小伙子的肩膀。“喂。这样不行。得赶快送医院。”
  小伙子抬起头来不解道。“干嘛这么早送去。”
  “我看她有危险。再不送医院就来不及了。”
  小伙子笑道。“啊哈。你说对了。我刚把她救出火灾现场。不过现在火已经
灭了。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看。”
  果然。王先生发现那姑娘面色红润。已经开始喘气和呻吟了。小伙子又道。
“如果你现在走开。那么十个月后可能要把她送进医院。这会儿还太早。嘻嘻。”
  王先生纳闷了。“她进不进医院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伙子突然发怒道。“跟你当然没有关系。你想叫我当王八吗。快滚。”
  王先生仔细地看了看小伙子。摇了摇头。“不像。你一点也不像王八。咦。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王八。”他转身走出树林。心想。这人真可笑。他以为我不认
识王八。想叫我上当。真是个疯子。他倒想起了小时候王八讲过的一个笑话。“
远观煞骑马。近看鬼打架。”还真有点像。嘻嘻。
  王先生出了林子。天色暗了下来。他走进一条小街。街口十字架的横木板上
写着“结巴街”三个字。十字架的竖木板上写着。“见了女人就结结巴巴地巴巴
结结”。王先生看见许多人走进十字架对面的一间屋子。抬头一看。门楣上一块
横匾上写着。“结巴酒巴”。
  王先生走进去。里面挤满了人。王先生刚想退出来。一个姑娘迎上来拉住他。
“王先生。好久不见了。干嘛不进来坐。”
  王先生诧异了。“你怎么认识我。”
  姑娘吃吃笑着。“你真的姓王吗。那真是太巧了。我是随便猜的。没想到一
猜就中。那咱俩可真是有缘了。”说着就把王先生领到一张桌旁拉着他坐下。
  这张桌子边上已经坐着三个小伙子。三个人竟长得一模一样。坐在中间的那
个人手上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破纸片。一边看一边猛喝。他左边那个人一次又一次
地把一枚硬币抛向空中。然后猛地扑上去用一只手拍住落在桌面上的硬币。慢慢
地翻开手。右边那个人伸长脖子想偷看。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从两只手
的夹缝中偷窥一眼。脸上忽忧忽喜。右边那个人只得无精打采地东张西望。一见
领王先生过来的那个姑娘。顿时眼睛一亮。贼忒兮兮地凑上来笑道。“百合。我
找你半天了。嗬嗬。你想不想我。”
  百合却理也不理他。只是往王先生身上挨挨蹭蹭。她捏住王先生的双手。不
时地在王先生的手心里挠两下痒痒。弄得王先生浑身不自在。
  王先生正在琢磨着该如何摆脱这个尴尬处境。侍者已送上来一大杯饮料。王
先生趁机挣脱百合。拿起杯子灌了满满一大口。对面那人突然赞道。“好汉子。
海量。”同时举起手中的杯子咕嘟咕嘟一气喝光。杯底朝天照一照。表示对王先
生致敬。他话音未落。王先生已经呛得连脚底心都翻出了嗓子眼。
  “呃咳呃咳呃……呃咳咳。”王先生喘过一口气结结巴巴地问道。“这……
这是……是什……什么水。”
  百合笑道。“王先生。这不是水。”
  “不……不是水。难道是火。”
  百合笑得前仰后合。“对。差不多。哟嗬嗬。逗死了。”
  对面那人从桌底下提起一个瓶子给王先生倒满。王先生奇怪地看着他。他又
给自己倒满。举起杯子对王先生道。“干。”说完已倒进了肚子。
  王先生推辞道。“不行不行。这一杯下去。我就跳进火海了。”
  那人露出莫大的失望。又自顾自倒了一杯喝光。不屑地瞪着王先生。王先生
吃惊道。“你才是海量呢。”
  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我不是海量。我是海绵。先知王八说过。‘热恋者
崇拜爱神。失恋者皈依酒神。’”说完看着手里那张破纸就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说什么海誓山盟。转眼间沧海桑田。说什么海枯石烂。分明是海市蜃楼……’

  王先生说道。“你好像有一肚子心事。”那小伙子把端到嘴边的杯子放下。
迟疑了一会儿。把手上的破纸片递给王先生。王先生一看。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
着。

 “王先生。
  你总是对我说。你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凡是自由的都是好的。你爱逛自由市
场。你会写自由诗。你还擅长游自由泳。你说你已经进入自由王国了。我很高兴
地告诉你。你如愿以偿了。因为又出现了一个自由竞争者。我自由选择了他。我
们自由恋爱了。现在你彻底自由了。
                           你的自由女神
                           猫年鼠月狗日”

  王先生看得莫明其妙。张嘴刚要问。对面那人摇摇头。“别问别问。什么也
别问。任何安慰都已经没用了。”说着站起来。一探手拿回那张破纸。摇摇晃晃
地唱着。“‘……碧海青天伤心人。无非是沧海一粟……’”就走了出去。王先
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是个疯子。
  百合把王先生的肩膀扳过来。“王先生。我给你说说他的事。他叫王一干。
半年前他的女朋友跟人跑了。他就开始喝上了。而且越喝越多。见到喝酒的人。
他就非要跟人拚个输赢不可。他总是把喝光的空瓶子摆在桌上。侍者要收去他还
不让。他以为这样别人会主动过来跟他对着干。”
  王先生吃惊不小。“这么多空瓶子都是他一个人喝的吗。”王先生数了数。
桌上排着十个空瓶子。
  百合道。“那算什么。上次他跟人赌酒。一对三。他喝了二十七瓶。三个对
手都趴下了他才软倒。”百合指指另两个。“你当然看得出来。他们三个是孪生
兄弟。他们的大哥我没见过。”她指着抛硬币的。“刚才那个王一干是老二。这
是老三王一工。”又指指另一个。“这是老四王一士。老三老四一点不会喝。他
俩陪老二来是准备把他架回去或者帮着打架的。老二今天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手。
你又不会喝。他一赌气就回家一个人喝去了。”百合突然笑着问道。“王先生。
你知道去年《王城晚报》评选国花和市花的事吗。”
  王先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百合深感奇怪。“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猜猜他们哥儿仨选的是什么花。

  王先生还是摇摇头。“我不猜。我从来不猜疑别人。”
  百合依然兴致不减。“那我告诉你。咯咯。真是笑死人。三兄弟每人选了一
种花。国花是它。市花也是它。老二王一干选的是啤酒花。老三王一工选的是罂
粟花。老四王一士选的是百合花。结果老三的罂粟花中了选。”
  王一工伸手接住刚扔上去的一个硬币。转过头来得意地笑笑。又专心致志地
继续抛他的硬币。百合道。“王先生。你猜猜他是怎么选中的。哦。对了。你是
不肯猜的。还是我告诉你吧。他也从来不猜的。他说他从来不靠运气。他的任何
选择都靠扔硬币来决定。他每次扔硬币的时候心里就念叨着。‘正面不选反面选。
’‘反面不对正面对。’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念叨什么。这就是神秘奥妙的
地方。反正管用就是了。最高深的是他总在变化。有一次他们三兄弟要送大哥出
城。他就先扔硬币。我就拦住他问。‘你先跟我说。怎样断定该不该送。’他说。
‘这是不能说的。’我非要他说。他被我缠不过。只好告诉我。‘反面不送正面
送。’结果连着扔了三次都是正面。他都说不算。又扔第四次。这次是反面。他
说。‘这个硬币扔第四次才是准的。’又有一次我问他。‘我的彩票会不会中彩。
’他说。‘正面不中反面中。’他扔了一下。是正面。他把硬币装进口袋说。‘
你肯定不中。’我说。‘你这次怎么不扔第二第三次了。’他说。‘何必再费事
呢。’结果我真的没中。简直神了。还有一次我问他。‘今天会不会下雨。’他
念叨着。‘正面不下反面下。’连扔了六次竟都是正面。我佩服地说。‘气象局
预报也说不下雨。’谁知他突然说道。‘我看今天要下雨。’结果又让他说对了。
真是不可思议。”
  正在这时。王先生听到一阵轰隆隆的滚雷声。王先生走到酒巴外面。雷声反
而听不见了。王先生再走进来。又听见一阵隐隐的雷声。王先生大惑不解了。仔
细再听。雷声似乎是从里面传出来的。王先生循声而去。转过屏风。里面是一间
很大的房子。只见地上有几条很长很光滑的木槽。木槽的尽头按品字型排着十个
木头酒瓶。一个光着膀子的黑大汉在木槽的这一头抓起一个跟脑袋差不多大小的
木球。瞄一瞄。甩两下。退后几步。然后冲上去把木球使劲扔出去。木球笔直地
顺着木槽滚向那些木头酒瓶。木球在木槽上滚动时。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木球滚
到木槽的顶端。把十个木头酒瓶撞得七颠八倒。一个侍者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撞翻
的酒瓶再整整齐齐排好。那黑大汉再扔出木球把它们撞倒。如此往复不已。
  王先生奇怪极了。他走过去。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黑大汉道。“你没玩过这个吗。这叫九柱戏。我最喜欢玩这个。因为我讨厌
一切秩序。玩这个特别痛快。”
  王先生不懂了。“九柱戏。明明有十个酒瓶。为什么要叫九柱戏。”
  黑大汉搔搔头皮。“这个我倒没想过。从来就是这么叫的。”
  王先生道。“这有什么好玩。”
  黑大汉倒被问住了。愣了半晌反问道。“你说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玩。”王先
生也怔住了。黑大汉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上帝也爱玩这个。他老人家一玩起
来惊天动地雷声隆隆。他滚的当然不是木球。而是星球。他把星球扔过来。抛过
去。星球滚在天花板上还会发出火光。那就是闪电了。天花板一漏。就下起雨来。
我看上帝再这样玩下去。天花板早晚要坍下来。”
  王先生听得一愣一愣的。“上帝为什么也爱玩这个。”
  黑大汉想了半天。“大概跟我一样。也是闷得慌。你想想。上帝创造完世界
还能干什么呢。”
  王先生一惊。肃然起敬地请教道。“还能干什么。”
  黑大汉自信地说道。“这不明摆着吗。再把世界毁了呗。”
  王先生大惊。“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世界造出来。为什么又亲手把它毁掉。

  黑大汉轻蔑地瞪了王先生一眼。怀疑他脑子有点问题。“要你操这份心干嘛。
毁了还可以再造嘛。”
  王先生更惊骇了。“再造出来干什么。难道说再把它毁掉吗。”
  “是啊。”
  “这……这……”王先生又结结巴巴起来。“为什么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地胡
闹呢。难道上帝也疯了不成。”
  “还不是跟你我一样。闲着没事干吗。”
  王先生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黑大汉在背后叫他。“
嗳。别走啊。一块儿玩玩。”
  王先生走到刚才坐过的那张桌子前。他傻了眼。只见王一工已经不在。王一
士像抱琵琶一样抱住百合。双手捧住百合的脸。鸡啄米似地乱啄一气。百合仿佛
担心眼睛被啄瞎似地合上了眼睑。王一士突然看见王先生正迷惑不解似看非看地
站在他面前。生气地嚷道。“喂。疯子。你……你干什么。”
  王先生惊惶道。“我……我没干什么呀。”
  百合睁开眼睛立刻羞红了脸。啐了王一士一口。“老四。你……你真不要脸。

  王一士抽动着肩头笑道。“百合。我自己的脸可以不要。嘻嘻。但我很想要
你的脸。甚至更多。嘻嘻。嘻嘻嘻。”
  百合忸怩道。“王先生。你坐呀。”
  可是王先生没听见她的话。他又听见了隆隆的雷声。夜空中的雷声。和心底
的雷声。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他遭了雷击似的疲惫不堪。他艰难地拖着双腿挪
到另一张桌子边。瘫倒在椅子里。
  王先生的眼前浮现出两个人影。人影一忽儿近了。清晰了。是一男一女。男
的长着一脸络腮胡子。人影一忽儿又远了。模糊了。王先生听到说话的声音飘飘
荡荡地传进他的耳朵。
  男的声音说。“王先生。”王先生以为声音在对他说话。他想答话。可是他
说不出话来。声音又说。“这个人真可爱。他没看见我们俩坐在这儿。他却偏偏
不坐过来。真懂礼貌。”
  女的声音说。“王太太。你是不是很喜欢他。让他站着吧。反正他长得挺帅。
而且他也听得懂我们的话。”
  男的声音发怒道。“王先生。你还说他长得帅。”
  女的声音陪笑道。“王太太。你怎么又喝酒了。你忘了我们都是反话正说吗。
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恨你一个人。”
  影子又近了。王先生看见那女人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风向他飘来。
  男的也对女的说。“王先生。我也只恨你一个人。”
  王先生惊骇极了。这桌上除了他们俩只有我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却好像跟
另一个不存在的王先生在交谈。这桌上只有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正跟一个看
不见的王太太在说话。是我疯了。还是他们俩疯了。难道他们都在跟自己说话吗。
那女人说他们都是反话正说。反话正说是什么意思。莫非王先生是王太太。王太
太倒反而是王先生。
  王先生突然惊叫起来。这两人不正是陈陈跟我提起过的那对颠鸾倒凤的宝贝
吗。听说他们俩在狂欢节晚上交换礼物的同时交换了性别。但为了不违背名教就
依然相互使用原来的称呼。已变成男人的万如玉对已变成女人的王如方仍称“王
先生”。已变成女人的王如方对已变成男人的万如玉仍称“王太太”。两人亲爱
得如胶似漆。在公开场合也要用外语说悄悄话。但自从倪九十九严禁地球村民使
用一切洋泾滨方言以后。他们就开始使用一套由白话词汇编成的黑话--怪不得
他们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不过我现在懂了。他们说可爱。就是可恨。他们说讨厌。就是喜欢。他们说
众所周知。就是没人知道。他们说显而易见。就是没人看见。他们说“我只恨你
一个人”。意思就是“我只爱你一个人”。可是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能只爱其
中的一个呢。如果有人只爱一个人。那么他爱的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
他自己。但一个人如果不能爱任何人。又怎么可能爱自己呢。不相爱的人之间怎
么可能有语言呢。不相爱的人之间怎么可能交流呢。不相爱的人之间怎么可能理
解呢。不相爱的人之间怎么可能合作呢。不相爱的人们又为什么每时每刻都在疯
狂地作爱呢。王先生又听到了那响彻天地充满宇宙的死神的雷鸣。
  在这雷鸣声中。王先生听到了每个人心底传出的--
  一声尖叫。
  --一声锋利的尖叫。
  --一声割碎心灵的尖叫。
  一声尖叫。
  --一声疯狂的尖叫。
  --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声划破时代的尖叫。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灵魂切成杂拌冷盘。所有的人用
自己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紧紧地挤在一起。但尖叫声更刺耳了。尖叫从每个
人的脚底升起。每个人都恐惧这声音。但每个人都逃避不了这声音。每个人都在
不停地说话。不在乎别人是否能听见。是否能听懂。所有的唠叨都是对自己的唠
叨。所有的言语都是自言自语。所有的结巴都是灵魂的结巴。所有的故作惊人之
语都没有震惊过任何人。而仅仅是吓坏了说话者自己。所有的振振有辞都不过是
空气的颤动。每个人都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每个人对自己都有无限的怜悯和
深切的同情。
  每个人都在尖叫。“抱紧我。抱紧我。抱紧我。”
  但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没有人相信。只要每个人的手都帮助别人捂住耳朵。这可怕的声音就会立刻
消失。可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甚至没有人相信。眼睛下面就是鼻子。
  每一个抱怨没有人拥抱他的人只是抱残守缺地抱住自己。每一双手所触摸到
的。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蛆的家园。
  每个人都在尖叫。“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但每个人的脚都在践踏别人的自由。
  没有人相信。只要每个人的脚都不再践踏别人的自由。上帝的国就会立刻降
临。可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甚至没有人相信。鼻子下面就是嘴巴。
  每一个埋怨通天塔至今没有造好的人。都在埋葬通天塔。你们用偷来的一砖
一瓦营造着自己的囚室和墓穴。像白蚁一样蛀空了支撑通天塔的生命之树。直到
通天塔轰然一声倒塌。
  王先生猛然惊醒过来。这两个人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语言不通。他们使通天
塔半途而废。这两个人。正是通天塔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啊。他跳起来。王如方
和万如玉已经不见了。
  王先生冲出结巴酒巴。外面是一片漆黑的狂风暴雨。王如方和万如玉已消失
得无影无踪。大雨冲走了一切可能的蛛丝马迹。一个闪电打下来。王先生看到自
己已经走到了结巴街的尽头。街头十字架的竖木板上写着。
  “吃过荤腥便稀稀拉拉的拉拉稀稀”。
  雷声怒吼着。王先生依稀看见目力尽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王先生在风雨中狂奔起来。一定要找到他们。王先生狂奔出结巴街。一定要
惩罚他们。王先生狂奔过寂寞广场。一定要惩罚人类。王先生狂奔出王城西门。
一定要惩罚世界。
  他狂奔着。寻找着。他寻找着。狂奔着。
  突然。他在旷野中站住了。迷狂攫住了他。我在寻找什么。我要寻找什么。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朦。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他到底要寻找什么。一阵极度的悲
哀向他袭来。又一个闪电劈下来。他的心底刹那间被照得透亮。他仰起头狂笑道。
“我迷失了目标。我迷失了自己。我迷失了路。哈哈。我迷路了。我迷路了。我
是多么渴望迷路啊。我毕生寻找的不就是迷路吗。只有真正的迷路才能使我们摆
脱任何目标的诱惑。只有真正的迷路者才能真正地流浪。而流浪是城市永恒的渴
望。
  别了王城。别了世界。人生就是不断的告别。
  别了。上帝之城。别了。上帝之梦。别了。上帝。
  上帝一定病了。病中的上帝。肯定吃错了药。
  王先生索性悠闲地在雨中踱着步。他抬起头微笑着。暴雨打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索性闭上眼睛。谛听那隆隆的雷声。他走着。听着。他听着。走着。看来上帝
玩九柱戏玩上瘾了。天堂已经漏洞百出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在寻找什么。”
  王先生对空大叫道。“我不寻找任何东西。”
  声音轰鸣着。“不寻找的必能得到。寻找的必得不到。”
  王先生说。“我不在乎得到还是得不到。”
  声音震响着。“你将得到一切。除了我。”
  王先生大笑道。“可我什么也不要。就要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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