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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nguo (liuliu),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通天塔>>--张远山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21:18:09 1998), 转信
六、土曜日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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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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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漫无目标地走着。不在乎是否迷了路。因为我没有目的地。也就无
所谓迷路。只要我不停地走着。一个人走着。没有人强迫我向东还是向西。没有
人命令我向前还是向后。没有人要求我快些或是慢些。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我愿意就这样永远走下去。走到走不动为止。
为了追赶一只蝴蝶。我好像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但我不在乎这些。我
不能肯定我是否到过这儿。我忘记了沿途见过的一草一木。我爱这个世界的一草
一木。但我绝不占有他们。我不在任何事物上留下我的标记。也不留下我的目光。
我下一次看到同一株小草时。依然会欢欣雀跃。我也忘了这个建立在分类基础上
的文明。我忘了花草和我的区别。我不必再寻找自己。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我的
一部分。你是我。我是你。他是我。我也是他。但我不是我。我绝不是我。我忘
了我和蝴蝶的分别。我忘了花蝴蝶和蝴蝶花的分别。我忘了蝴蝶花和罂粟花的分
别。一切是同样美的。我也是美的。
我同样忘了。这朵花和那朵花都是蝴蝶花。见到第二朵花时。我不会失去见
到第一朵花时的那份狂喜。阳光下没有类同的事物。每一朵花都是独特的。每一
朵花都是一个完整的宇宙。一切对我来说永远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因为我没
有记忆。我失却了记忆。
我就这样独自走着。累了。就原地躺下打个盹儿。我的睡眠像死亡一样安宁。
没有焦虑不安的辗转反侧。没有梦。所以我不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或者梦见
自己变成别的什么。因为我就是蝴蝶。我就是别的。我就是一切。
等我醒来。我站起来就走。不必辨别方向。不必担心我是不是又往回走了。
不必瞎操心这个。所有的方向都面向死神。没有一条路是冤枉路。我站起来就走。
绝不拍拍屁股掸去尘土。不管有没有人在后面看我。看见的人在我后面。何必管
他呢。我拒绝表演。我爱孔雀。像爱所有的生灵那样爱她。但我不喜欢开屏的孔
雀。孔雀开屏的时候。我总是绕到她的背后。欣赏她那为炫耀尾羽而裸露出来。
因情欲而充血。通红而且丑陋的--屁股。
我只是走着。像时间一样走着。每一个时刻都是独特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完
美的。每一个刹那都是永恒的。过去没有意义。未来没有意义。只有现在。永恒
的现在。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许两天。也许两年。也许两万年。也许两亿年。我
不知道我还能走多久。也许两亿年。也许两万年。也许两年。也许两天。但这并
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现在。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我见到了那口圣棺。嵌在彼岸的悬崖上。我毫不犹豫地跳进忘川。游到了彼
岸。
于是我看见了。看见了那高耸入云的通天塔。这永恒的海市蜃楼。亘古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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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发觉王先生当天没回王宫。平时他也常常会好几天不露面。谁也不
知道他躲在王宫的哪个角落里苦思冥想。日常国务都由陈陈料理。除非碰上大事。
陈陈一般不打扰他。谁都知道他最怕别人打扰。倪九十九死后。施青青搬进王宫
和王母住在一起。一个多月里也只见到王子两次。
第五天。陈陈到处找不到王先生。派人到王母这儿请王先生出去。里外一传
话。才知道王先生失踪了。王母和陈陈顿时着了忙。倪虹心里气苦。我早就知道
我终究是留不住你的。留得了你的身子也留不住你的心。留得了你今天也留不住
你明天。青青却暗自高兴。你既然要躲我。可见你心里有我。可见你自己也知道
见了我肯定把持不定。但你能躲我一辈子吗。你躲得了身子躲不了心。躲得了今
日躲不了明日。
陈陈一面封锁消息。一面暗地里派得力的心腹四出打探。倪虹只是不停地哭。
青青也不禁着急起来。王母心想。这孩子终究还是不成器。看来要他复兴王族是
没指望了。幸好如如很快就会长大。我的死期快要让我盼到了。想到这一点。王
母反而泰然了。
陈陈眼看大势已去。他慌慌张张地进宫对倪虹说。“我要亲自出去寻找王先
生。”倪虹也没了主意。施青青却一迭连声地催陈陈快去。陈陈跋腿就跑。走到
王宫门口。只见寂寞广场上人山人海。已经把王宫团团围住。
倪采笑吟吟地对陈陈道。“陈先生。怎么。想到城外再看看风景吗。怎么不
带上太太和女儿呢。难道怕她们煞风景吗。”
陈陈嗫嚅道。“你……你说什么。我……我一点也不懂。”
倪采脸色一沉。一挥手。人群分开。几个壮汉把抱着陈菲菲的石女推到前面。
陈陈的管家神色慌张地走到倪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陈陈一下子瘫倒在地。原来
陈陈正打算带着妻子和女儿逃跑。他让管家带着她们先走一步。在城外等他。显
然管家出卖了他。
倪采喝道。“陈陈。你还有什么话说。”
人群怒吼道。“杀了他。”
“吊起来示众。”
陈陈的头颅被挂在王城的西门上。他的眼睛一直睁着。
倪氏王朝复辟了。倪采立即取缔了无后教。宣布无后教为异端。重新起用被
王先生贬黜的那些旧臣。又追认柳依桥为反抗无后教的圣徒。同时把柳依桥的殉
难日定为鹦鹉节。《王城晚报》的头版上。印出了柳依桥的名言。“鹦鹉也有言
论的自由。何况人呢。”
倪采册封他所有心爱的情妇为男爵。享受男人的一切权力。因为男女平等了。
王先生的八条如梦令都被废除了。人民欢声雷动。《王城晚报》总编胡悦提议通
缉王先生。因为他也生了一个儿子王如如。应该像陈陈一样明正典刑。以为言行
不一者戒。人们鼓噪赞成。
倪采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宫。王母等人已经知道发生了政变。倪采一双贼眼溜
了一圈。在王如如身上停顿了片刻。最后目光驻定在施青青身上。脸却冲着王母
道。
“老百姓要求把王先生抓回来处死。因为他不准别人生儿育女。自己却生了
一个儿子。这也太不像话了。他宣布实行一夫一妻制。自己却有这么漂亮的一个
情妇。老太太。我如果真的想抓他。他是没有地方可躲的。但如果这位美人儿愿
意做我的王后。我可以对老百姓说。这个孩子是倪虹和陈陈私通生下来的。反正
这孩子一点也不像王先生。老百姓不会不信。再说陈陈已经死了。送他一个风流
鬼的名头让他万世流芳。看来他绝不会不乐意的。这样王先生只要永远不再回到
王城。我就赦他不死。”
倪虹顿时面如死灰。她用哀恳的目光看着青青。乞求她答应做倪采的王后。
王母听了倪采的话大吃一惊。死死地盯着如如的小脸看得呆了。心里一阵绝望。
不。如如是我的亲孙儿。不。我儿子绝不是王八。此时此刻。她对儿子的生死反
而毫不在意了。青青此刻心乱如麻。一会儿想。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当上王后了。
倪虹要滚出王宫去了。这里属于我了。一会儿又想。可这样王子就由我救下来拱
手送给倪虹了。说不定我这回还是像上回一样。王后当不成。结果什么也捞不到。
我反倒要变成倪太太了。不行。绝不能让倪虹这贱人称心如意。倪采说得对。我
可以做王子的情妇。男人喜欢情妇总是超过喜欢妻子。宁愿王子死了。也不能让
倪虹再独自霸占他。倪采能找到王子。我和圣母为什么就不能找到他。再说我们
已经找到过他一回了。想到这儿。施青青笑着站了起来。
“倪采。老头子刚死。你就把我当成豆腐西施。来吃我的豆腐。色胆倒不小。
我早就听说你骑术不坏。是个有名的骑士。本来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但现在
宫里宫外这么多人眼睛盯着。你叫我今后怎么见人。亏你还是个偷香窃玉的老手
呢。再说你刚刚登基。你要忙的事情够多的了。哪里有空来欺压我。要是弄得骑
虎难下。恐怕又要闹出乱子来。依我看也不急在一时。索性我先出宫。这段日子
你也别来找我。等风平浪静了。还不好办吗。你就忍一忍吧。”说着。又嫣然一
笑。
倪采心痒难熬。叫道。“先知王八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想想青
青说得有理。不敢不依。只好点头叹道。“唉。先知王八还说过。‘小不忍则乱
大谋。’只不过在王八看来这是小事。在我看来这事却大过天去。”
青青扶起王母。“圣母。我们走吧。”王母伸手抱过如如紧紧地搂住。好像
担心他会在空气中突然消失。出了王宫。喧闹的人群看见了青青。霎时安静下来。
全体行注目礼。青青却目不旁视地搀着王母朝前走。但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是
一只天鹅。肯定已经被这些聚焦的目光烤熟了。天鹅优美地在水面划开一条甬道。
人流又在后面亦步亦趋地合拢。青青故意停了停。掠一掠头发。人群急忙止步。
青青又移动脚步。如入无人之境。人群又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王母突然厌烦道。
“这些人难道都是我的子孙吗。”青青回眸一笑。所有的人像受到了催眠似的。
顿时定在原地。瞪着比懒蛤蟆还要大的眼睛。痴了。
走到王府门前。王母和倪虹正要进去。青青怒道。“倪虹。你还有脸充女主
人吗。圣母。我们不能住在这里。陈陈那狗贼在这儿住过。我可不愿意再进去。”
王母也觉得青青说得有理。“虹儿。我们到青儿那里去吧。”
倪虹略一犹豫。“母亲。你和青青带着如如先去。我进去一下就来。”
王母道。“那你快点儿。我们在这儿等着你。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倪虹答应一声就奔了进去。王府已经乱得一塌糊涂。显然是陈陈逃跑前留下
的残局。王母在栅栏外长叹一声。老怀弥伤。
等了许久。倪虹还不出来。青青生了气。拉着王母要走。王母道。“青儿。
你去叫她快点。我已经累坏了。”
青青不敢违拗。只好虎着脸进去了。可她找遍王府。竟没有见到倪虹。她害
怕起来。急忙往外走。突然看到花园尽头一间小屋子的门被风吹动着。发出吱呀
吱呀的声音。她壮着胆一步一步挪过去。一伸头。惊叫一声。差点吓得晕倒。她
看见一个神龛。倪虹跪在那儿。身子前倾倚在供桌上。已经死了。神龛上的牌位
写着。
“先知王八之灵位”。
青青猛提一口气冲出王府。吓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只手往里面指着。王
母把如如塞给青青。顺着青青手指的方向蹒跚地走到小屋前。她近乎无动于衷地
把倪虹的尸身翻过来。竟看不出倪虹是怎么死的。一抬头。看见供桌上有一张纸。
她拿了纸慢慢出来。把纸递给青青。青青念道。“母亲。孩儿不孝。如如就交给
你了。青青。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世遗。”
这天晚上。王宫中的叹息殿里。一个叫人汗毛凛凛的声音。叹了一夜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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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通天塔边上自己动手搭了一间小木屋。我在这里度过了几万年的极乐岁
月。每天清晨。我都打开门迎接我的新娘。她从圣河之水中诞生。这崭新的。初
生的。血淋淋的太阳。为她施洗的圣河之水也被她的鲜血染得通红。这圣洁的洗
礼洗去了她在漫漫长夜中蒙受的一切耻辱和苦难。我被这创造生命的血祭震惊了。
我的全部敬意随着太阳同时升起。此刻。任何思想都是苍白的。任何语言都是毫
无意义的。没有鼓掌。没有欢呼。惟有静穆。没有欢欣。没有痛苦。惟有神圣。
我担心哪一天太阳落下去以后。永远不再升起。
然而曾几何时。太阳一次又一次地被玷污了。生命的血红变成了思想的苍白。
太阳的赝品霸占了清朗的天空。暴虐地灼伤了人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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