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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dromeda (雨蝶),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食客(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13:10:52 2000), 转信

——“怀念图雅”者,怀念其文章文字,其人隐退网上江湖,令我们这些小一辈网虫无
缘得仰风采。
 
                            食     客
                              
                             <图雅>
                             (一)
 
  冯喧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没钱。没钱也就吃不上饭,这事麻烦。
  得,找饭去吧。
  找饭得田先生。田先生比较胖点,穿绸褂子,整天捧个大水烟锅子在城里转悠。不
管走哪后头都跟一帮小孩儿,都是跟丫要糖吃的。田先生在绸褂子里猛掏,掏出来全是
票子,他把票子分给小孩,分完了把两手一摊,说得,没啦。没分到票子的孩子不干,
把他的兜儿翻过来看——真没了。孩子都气哭了,在地上打滚。田先生急得满头大汗,
不知如何是好。小孩滚到兴致勃勃,忽见来了一位大汉,都爬起身,不要命地跑了。
 
   大汉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田先生说,主人,该吃饭了。主人擦擦汗,把气喘匀了
,说:啊,吃饭?对,吃吧吃吧。
  吃罢饭不敢上街了,在客厅接见冯喧先生。
  “冯先生,您甚么事?”
  “跟您要碗饭吃。”
  “啊,还没吃饭?来人哪——给冯先生上饭。”
  冯先生也不客气,三扒啦两扒啦吃完了,抹抹嘴,打量起客厅来了。
  客厅还是真气派,墙上挂着一把宝剑,挨墙是一大溜书架子,一边一盆龙舌兰,鲜
灵灵的脱俗。里头的书更甭提了,每本都有十来斤重,一捆一捆劈柴似的,绳子都磨得
起了毛,还脏兮兮的,摆明了告你主人有学问。
  冯先生打量完了客厅就没甚么事可干了。他打怀里掏出一根小棍掏耳朵。掏耳朵还
是怪舒服,伸进去先哆唆两下,然后闭上眼睛,一下一下悠着掏,那劲头,好象世上真
有仙人似的。
  “来人哪,给我拿根儿棍来!”——田先生显然忍不住了。
  时间过得真快,俩人对着掏,说话就日头偏西了,冯喧没露出要走的意思。
  田先生试探他一下:“您——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没有。快开晚饭了吧?”
  田先生鄂然了:“您的意思是——”
  “你看我当个食客合适不合适?”
  “食客?这,您有甚么手艺吗?”
  “手艺可没有。我这人就会吃。”
  “那你有甚么抱负吗,“它年若遂凌云志”甚么的?”
  “抱负没有,不跟您说了我就会吃吗?有吃的就行。”
  “这我就放心了,食客这工作就需要冯先生这样的。这么办吧,从今天起,您就在
我这儿搭伙。来人哪——” 
 田先生的呼唤,顺着长长的走廊传了出去。

                       (二)

  “当,当,当,开饭娄!”

  随着例行的钟声,一批奇形怪状的人物从食客集体宿舍里走出来了。头一名雄纠纠
的是赵大碗,因随身自带脸盆似的巨碗著名。许以稀饭三桶,咸萝卜两个,则有万夫不
当之勇。他后面的贾瞎子原在城南测字,从四十年前开业到如今一回没测中过。他口才
好,能煽,大伙找他名为测字儿,实为寻个开心。人谁没烦恼?有烦恼就想聊聊。可聊
必然泄露秘密,所以城里的事,这瞎子看得最亲切。在田先生这儿,他是吃中灶的。在
一大群食客里面,中灶只有寥若晨星的二十多位而已。所以贾瞎子看不起大灶们,觉得
世上真甚么人都有,瞧这帮子大灶,猪似地蹲在院子当中,还唏里呼噜的,真他妈的至
于。

  贾瞎子绝望地挥了挥手。要办的正事还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他的手碰到一件坚
硬的东西,接着光当一声,有粘稠而灼热的东西泼撒在脚面上。贾瞎子文质彬彬,跳起
来便有些古怪和滑稽。大家笑,贾瞎子也笑了。
  “大伙儿这么高兴,别是在饭里吃出屎来了吧?”
  大灶们笑得更厉害了。
  “谁干的啊?”贾瞎子循循善诱。
  有人向前一步,“贾中灶,我刚盛了粥,您就——真对不住——”
  “别价呀——您是谁?”
  “在下新来的冯喧。”
  “原来是冯大灶啊,”贾瞎子和颜悦色,用商量的口气问,“我瞎你也瞎?吃了饭
我得给督军测字去,你看这事怎么办?”
  “我这就给您擦,”冯先生从兜里掏出一条分不清颜色的手绢,蹲下身去。
  “慢着,这是细活儿,要不还是——舔吧。”
  光当一声,是赵大碗,这主甚是激昂,把大碗砸了。
  “冯哥们,抽丫的!”大灶受赵大碗煽动,纷纷给冯先生递招儿。

   在一片暄嚣中,冯先生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院子里静下来了。
  沙,沙,沙,是细活儿。从左鞋帮子开始,经过鞋面而到达右鞋帮子。鞋是布面,
舔起来不很顺溜——要是舌头能再宽一点就好了。
  “报告中灶,完了,”
  冯先生抬起头,脸上带着点汗。
  大灶们好像吃到了苍蝇,都呸地一声,把脸扭过去了。

                    (四)

  今夜月儿甚是妖饶。
  院子里有人在唱歌。

  大灶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在听。那是礼拜天的傍晚,充满了赌钱掷色子嘈杂之声的集
体宿舍里,忽然传来一阵歌声。假如这歌声从东暖阁那边传来就不足为奇,那边是小灶
,大爷们常叫歌舞鸡陪酒。可这歌声分明是从本院传来的。在大灶宿舍的历史上,曾经
因分赃不匀和三角恋之类的事干掉了三十二条人命,可唱歌这么骚的事还没发生过。
  所有的耳朵都支楞起来了。

  “唱支山歌自个听,有奶便是我母亲。
   有钱的孙子多欢乐,没鱼兄弟我最伤心。”

  “我操,屈原!”一个叫刘氓的大灶评论道。
  “冯喧,他这是想吃鱼了,”另一个肯定地说。
  吃鱼?大家一楞。

  吃鱼这事非同小可。经田先生面试通过的食客,一般从大灶吃起,他们在食客中是
蓝领,对吃食重量不重质。经过三到四年的埋头苦吃之后,如有三名中灶或一名小灶以
“消化能力特强”或“口味高雅”保举,则可以升至中灶,中灶吟诗,穿干净衣服,每
顿有鱼。

  “新大灶就想吃鱼?瞧戏吧您哪。”
  瞧戏!大伙有些兴奋了。社会太黑暗,整天赌钱之外就是赌钱,多他妈没劲哪。
  瞧戏,嘻嘻。

(五)

  午后。
  冬天太阳懒,从窗口照进来有气无力,这种天气适合午睡。田先生懂这个道理,所
以贾瞎子冲进来的时候,他老正在藤椅上闷儿觉。

  “您猜怎么着?大灶冯喧唱歌啦,”贾瞎子怂人听闻地说。
  “啊,有这等事?”田先生抬起头来,顺手抹去不知不觉中流出的口诞。
  “千真万确,”贾瞎子恭恭敬敬呈上几片竹简,“这是歌词的全文。”
  田先生慌忙接过来,双手捧着,一字一句地念:“唱支山歌自个听,有有”
  “奶。”
  “有奶便是我母亲。嗯——好词——押韵!”田先生满意地笑了。
  “韵是押的,可意境——”贾瞎子有些急。

  可是田先生已经渐入佳境了。他摇着硕大的脑袋,大声地,抑扬顿挫地念下去:“
有钱的孙子多欢乐,没鱼兄弟我最伤心。有钱的孙子……哈哈,押韵,太押韵了!”
  “冯大灶顶幽默的,”贾瞎子也被感动了。
  “嘿,唱起来一定好听。对了,你给我唱唱。”
  “啊,我?”贾瞎子慌了,“属下这个……音乐的不懂。”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音乐可以丰富生活吗,怎么能不会呢?”
  “那是那是。”

  “有了,”田先生一拍大腿,“把这歌抄了,让办公室发至各青年,各腐儒排练,
回头咱们来一歌咏比赛!”
  贾瞎子唯唯而去,田先生可余兴未尽:“小三哪,来呀,”小三就是打小孩那哥们
,分管伙食的,“为甚么不给冯先生吃鱼呀?”
  “回老爷,大灶咸菜酱豆腐,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
  “甚么,祖上传下来的?”田先生惊鄂地睁大眼睛,“唉呀,这个这个……”,他
背着手满地乱转,脑门子上热气腾腾。
  “中灶有鱼,要不升中灶吧?”小三实在是不忍心了。
  “对对,”田先生仿佛是得了救星,手指乱点,一迭声地说,“中灶,就是这个—
 —中灶罢。”

                         (六)

  人的命运真不可测。

  冯喧一炮而红,在各宿舍一片“有奶便是我母亲”的歌声中,升任中灶并调任了文
工团独唱。文工团小妞多,瓜子俱各磕得飞快,瓜子皮和谣言一起顺嘴角涛涛不绝地往
外淌:“嘿,嘿,姐们儿,冯独唱够抱窝的啊,俩礼拜没出屋,也不知孵出来没有——
呸。”

  “呸呸,得了吧,不是孵鸡,人家那是给孩子喂奶呢。”
  “那叫哺乳,窃勺了吧?”
  大家正挤眉弄眼地,女光棍似地笑着,忽听光当一声,团部的门被揣开了。一群横
眉立目的男光棍闯了进来。
  “冯喧在哪儿?”领头的赫然正是赵大碗。
  “干吗干吗,擅闯女生宿舍?”唱大鼓词的林眉眉用春葱似的小手拍了一下桌子,
“滚出去,立正,喊报告再进来!”
  “臭三八,不关你事。冤有头债有主,爷们儿找的是姓冯的。”
  “呀喝,反了你啦,冯独唱是你见的人吗?人现在从事创作——创作懂吗?不懂?
不懂继续吃草——谁叫你们是畜牲呢。”
  “我操——”赵大碗顺手抄起一个排戏用的小凳子。
  “好!今天碰上一腰里别着火儿的,”林眉眉不退反进,手一抄眼闭上,“打个赌
吧,:你今不开了我,算是我养的。”

  能在文工团吃上饭的女生都够光棍,林眉眉走过四年的江湖,撒泼打滚,说脱就脱
的主,哪能怕了赵大碗?可是诸位,人赵大碗可玩的是性格,人是这一带有名有姓的慷
慨悲歌之士,极容易性冲动。上半年被公安局借调,在同流氓团伙的斗争中,一个不小
心,扭断了一名案犯的脖子。休说是林眉眉,他动了怒,阎王爷他二婶他也照搂扳机子

  说时迟,那时快,赵大碗的板凳早朝着林眉眉楔了下去。

                     (七)

  “砰”地一声。

  许多人闭上了眼睛。
  排戏用的小凳,天天踩,日日踏,憨厚而结实,说它是木头也成,说它是铁疙瘩也
对。林眉眉娇滴滴的。有人试着掐了她一下,当场便冒出一些清水来。她这样的人怎么
能经得住小凳的一击呢?但是当大家睁开眼睛的时候,林眉眉竟然毫发无伤,赵大碗倒
抱着头坐地上了!
  赵大碗的身后站着一位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这件事大家后来议论了
很久,是赵老太太先打了赵大碗一棒,还是赵大碗动了侧隐之心,或者是小凳砸下来之
际,林眉眉用了一招“细腰巧翻云”,一直到他俩成亲也没查证清楚。

  “我们怎么跑这捣乱来了?”大家张了一会儿嘴巴,都有些累了,于是有人问出了
这个至关紧要的问题。
  “唉,还不是为了那首骚歌,”大灶里也有善于思考的。
  “操的,老大不小的了捏着嗓子干这个!”
  “对对,杀鸡是怎么着!”大灶们纷纷倒苦水。

  最苦的当然是赵大碗:他老娘今天排练之际正好提一桶稀饭来探亲,一进门就听到
最委婉的那段抒情“有奶便是我母亲”,老太太面带笑容听了一会儿,频频点头,然后
便捡了一根劈柴,要帮儿子通通嗓子。赵大碗嫌棍粗,让老太太追得满屋乱跑,最后终
于想通了——反正是跑,不如腿到冯喧那去吧。大灶这些糙人,当然是爱革命的,大伙
嗡地一声同去,这才有了以上那幕惊险的。
  大家七嘴八舌之际,刘氓突然插嘴道:“大家说得都对,可是最主要的一点,俺们
不服!俺是三八年的,参加以来一直当马夫,五五年授衔弄一上等兵,以后提过吗?没
文化怎么了?玩骚的我比丫姓冯的溜,妈的火箭,妈的我是嫉妒!”
  一言惊醒梦中人,“嫉妒!”还是人小刘氓会使词儿。控诉会正要推向新的高潮,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歌声。从方向上好象是从停车场那边传来的。

   “一岁坐上了小华沙啊,二岁坐上了大轰达啊,
  “待到了青春一十八,丰田坐上它。
  “待到青春二十八,飞黄腾达!”
  第一支歌还在余音袅袅,第二支歌已经接上了。
  “哥们儿——你大胆地朝前走厄哇,
      朝前厄走,莫回啊头,
      朝天的大道九千,九百,没车就得两腿走厄哇。”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不比谁脸色好看。唉,这丫的,叫人说甚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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