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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dromeda (雨蝶),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食客(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13:11:25 2000), 转信

 
                      食客
                    <图雅>
(八)
  天很冷,地上有厚厚的雪。
  冯喧在抓麻雀。
  “麻雀虽小,五脏聚全”,它们也要吃东西的。吃东西当然要找断绝人迹的雪地,
“妹妹”一歌发表之后,冯喧便拿出早准备好的抓麻雀的筛子,在他的门口聚精会神地
抓起麻雀来了。凡是观察他抓麻雀的人,没有一个不生气的。门外看不到他的人,只从
门缝里出来一根白线和一道精光四射的眼神,筛子里少于十只麻雀他是不拉弦儿的。拉
了弦他便一溜小跑出来收麻雀。俄倾,就听屋里“嘶拉”一声——香气飘出来,这次显
然是干炸。远处雪地里冻了很久还没等到热闹看的人,咽一回口水,暗咒一声:“天杀
的,吃吧吃吧。田先生的人就要来啦。”——田先生的人果然来了。
  人不多,可是很精干。俩人一人一顶鸭舌帽,腰里鼓囊囊的,显然都掖着家伙。俩
人一边一个,往门口一站,沉着脸一言不发。
  “两位都是护院,军校出身的,瞧好吧您,”远处旁观的人纷纷拢来,一边小声而
兴奋地议论着。
  “伊呀——”,门开了,冯喧抹着嘴上的油,看了看这阵仗,“这就走吗?”他打
了一个饱嗝,没话找话地问。
  “带不带换洗衣服?”这畜生,确实镇定。
  “不用了,”一位军校和蔼可亲地说,“甚么都不用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冯喧的脸色变了。“那就走吧,”最后他简短地说。
  天很蓝,冯喧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有时空气也会显得宝贵,特别是你身后跟着这么
俩不声不响的家伙的时候。三个人默默地走,一大群人默默地跟着。很象送葬的行列。
在一个“唯余茫茫”的地方,冯喧站住了,“就是这里吧。”两个家伙交换了一下眼色
。露出犹豫之色,最后有一位一摆头,另一位走开了。
  “拿锹去了。”“看来尸体得就地处理,”看客悄悄议论着。
  留守人犯的军校“蹭”地一声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晃住众人的眼睛,大家都不说
话了。刷,刷,刷,薄如霜的刀刃在石头上反复蹭着。冯喧麻木不仁地看着:“爱情诚
可贵……”操的,不好,为了中国特色,还是“二十年后”罢。
  “叭——”创作思路被鞭声打断了。
  一辆马车驶到众人面前,停住了,从车上走下来的就是前头的那军校。崭新的奔驰
马车,五位小灶一人一辆,大家都认得这牌子。军校打开车门,对冯先生做了一个“请
”的手势。
  “这是到——”
  “小灶套院,”军校接口道,“您的新别墅——噢对了,奉田先生之命,把您的母
亲大人从乡下接来了。”
(九)
  炎夏。
  “妈,甚么是雨啊?”村口大槐树下,一个小孩就着满天的星斗问他的妈妈。他妈
正用大扇子劈劈啪啪地打蚊子,唉声叹气地好象很烦燥:“去去去,都快三岁了,还问
这么幼稚的问题!”
  “二曼,您这就不对了。从狗剩生下来就没下雨,丫没这概念不是?”旁边一光脊
粱的老太婆批评道。大家又都不做声了。
  与此同时,一条黑影溜进了南头的土谷祠。土谷祠里漆黑一团,“擦”地一声,从
黑影手里窜出一火星,一屋的黑暗就被点燃了。——屋里静悄悄地坐满了人。
  黑影从怀里掏出一捆竹简,在灯下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上头横七竖八,好象村头龟
裂的土地。
  “今天兄弟进了一趟城,找到了齐鲁大学天文系的夏教授。经夏教授鉴定,确为天
文,原文是:秋收时节暮气沉,霹雳一声暴动。”
  黑影顿一顿,看看听众的反应。
  听众小声议论起来。“这不是让我们造反吧?”
  “啊,造反?诸位聊着,我先颠了啊——家里还煮着树皮呢。”
  “对对,我也得挖观音土去了。”一个人当场站了起来。
  “慢着!”从人堆里窜起来一位煤黑子似的小伙子,“今天是贫协开会,事关本乡
数万名乡亲的生死,谁他妈的先走一步,老子一刀宰了他!”这主言出法随,话音没落
,一把牛耳尖刀“蹭”地擦过观音土的耳边,颤悠悠地插在香案上。观音土腿一软,一
个屁蹲坐了回去。
  “大勺,工作要讲究方法,不要简单粗暴,”黑影批评道,“狗剩他爹也是好几代
给田家种地的老雇农嘛。”
  “就是,这么多人就显丫革命,”有人跟进。
  “他哥在田家当差,”有人咬一口。
  “唉,民主……”狗剩的爹都囊着,一时倒也不敢往起站了。
  “人都快饿死了,还他妈甚么民主?”跟赵大勺一伙的几个小青年骂道。
  “政委,您一个湖南人,为了咱们的事这么奔走,可有的人老说姓田的是善人,一
点立场没有,这种人您那马甚么的书上说了没有?”大勺问道,脸上一付渴求革命真理
,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儿的神色。
  “好了,”政委叹一口气,脸上的神色甚为沉痛,“兄弟路过本地,看不过三年大
旱,大家交不起租啼饥号寒的模样,多管了这一回闲事。天书是写在地头上,大家看得
明明白白。现在既然大家达不成统一认识,反而互相掐起来了,责任在我。这样吧,大
家该交租的交租,该挖观音土的挖观音土,兄弟就此告辞了。”说着拱拱手便往外走。

  “政委不能走!”
  “工作也不能太潦草了吗。”
  “政委息怒!”挽留的声音响成一片,政委好象没听见,只管向外走去。
  “扑通”一声,狗剩爹跪下了,“政委,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走,他们会打死我的
呀。暴动的事,我我我……我去还不成吗?”
  “快别快别,”政委把狗剩爹扶了起来,“革命要自愿,你真敢参加吗?”
  大家聚光灯似地盯着他。
  “敢,我敢!”狗剩爹咬咬牙,汗珠子从鬓角渗出来,“我……还练过暗器,”他
唯恐大家不信似地补充道。
  “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行动的细节吧。”
  一灯如豆,土谷祠里,许多发着剧烈汗臭的脑袋围拢过来。
(十)
  田先生从督军府下班回来,一迭声地喊热。他把舌头吐出来,呼呼地喘气。这是小
灶上韩神医给的方子。韩神医蒙古异人,对牧羊犬的研究已经达到当世第一高手的境界
。经他的研究,吐舌头有助于散热,乃是抗高温的不二法门。
  老妈子刚上了个冰碗,小三已经进门了。他是伶俐人,看到田先生满头大汗,对着
冰碗虎视眈眈,便把要说的话咽下去,在一旁垂手伺候。
  “不吃了,”田先生见状把刚吃了一小点的冰碗一推,对小三招招手,“给你吧。
”“我?”小三犹豫了一下。
  “对呀,就是你,”田先生亲切地说,“你看里头那冰杏儿,大颗的鲜荔枝,可好
吃了,真的。”
  “我倒不是嫌不好吃,”小三仍然不踊跃,“我是嫌……我是怕您有——”
  “乙肝?哪儿的话!”田先生坦然地说,“昨天韩大夫刚给查了血,阴性。我今儿
个还陪督军吃了一顿气锅鸡呢。一口锅里下筷子,谁也没怀疑谁。”
  “那好吧,”看样子不吃是不行了,小三端起碗,脸被遮了一下,也就是一瞬,再
放下来时,那碗已经跟洗过一样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热心地报告说:“主人,祸事
了。”“啊也!”田先生向后一瘫,他泄气了——真泄气了。挺精神的人一下子就摊椅
子上,嘴里自言自语:“这人的嘴,一大碗冰都堵不住吗?”
  “报告主人,我也明白我的工作原则:报喜不报忧。可是小三一个人的嘴好堵,灶
上两千六百一十四张嘴就难堵了。”
  “原来为这个——小三,你看我这人怎么样?”
  “主人心广体胖,是本省最有份量的绅士。”
  “我偷人抢人吗?”
  “主人开玩笑。”
  “我对不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我嫖不嫖妓呢?”
  “嫖——哦不,就是嫖小三也只当没瞧见,更不许告诉六姨太。”
  “那我干吗要堵众人的嘴呢?”
  “因为众人的嘴要吃,而存米只够一天了!”
  “嗨,你怎么不早说呢?”田先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教你一招:到账上支点
钱,到刘记买点粮回来——买东西会吧?”
  “要是账上也没钱了呢?”
  “哎呀,没钱再想别的办法吗——”
  “那您就想想别的办法吧,因为账上已经没钱了。”
  “谁说的?你别听他们的!”田先生想了想,由抽屉里拿出一小铲子,“你跟我来
。”
  大厅后面是水阁,穿过水阁是偏院的花园。田先生在一块假山石旁边停下来了。他
的嘴念念有词:“左三后六,前八右九,就是这里了,”说着,一个肥大的身子蹲下来
,卖力地挖起来。他的屁股目标太大,许多人从远处见到,不禁产生了好奇心。于是不
一会儿,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一堆。
  吭哧吭哧,“呛啷”一声,田先生把铲子一扔,从土里刨出一大坛子来。他把手伸
进去,抓出一样东西,骄傲地举起来,“狗头金,金子,对不对?”小三皱着眉接过来
,用袖子擦一擦,很不情愿地承认了。
  “我爸说这是我们田家的镇宅之宝,”田先生解释,“这玩意兴许能买米吧?”他
巴巴地看着小三。
  小三很想踢他一脚。在热天大胖子本来就够瞧的了,一个满脸泥道子,欢天喜地的
大胖子简直比鬼还难看,小三想。
(十一)
  田家大院又在搭高台了。
  搭高台也不奇怪,每年这时候都要请人唱戏。奇怪的是台子搭起来了戏班子还没请
,更奇怪的是本城唯一的戏班子目前正在各省走一场马拉松大穴,没半年功夫是回不来
的。那么难道是文工团吗?也不对,文工团的小妞最近都被各军阀借去担任服务员了,
只剩个据说就要从良的林眉眉和俩拉二胡的老梆子。既然如此,这台戏谁来唱呢?
  “天可怜见,不能是你吧?”小刘氓问赵大碗。
  “怎么不能?不就往上头一站,扯嗓子干嚎么?”
  赵大碗的确是艺术的天敌,跟他是不能谈这类话题的。好在天没全黑,这个问题已
经有了答案。
  答案不很令人满意,实际上很不令人满意。台上竟然高高低低,奇形怪状地站着田
先生,贾瞎子,韩神医和林眉眉!这简直是最不可能的组合了。可是,两把二胡正在伊
伊呀呀,所有的人都穿了戏服,化了妆,分明是唱戏的架子嘛。
  台下两千多名食客,费了很大的劲,可怎么也不能把这些人跟唱戏联系上。假如不
是因为有林眉眉这个小美人撑着场子,也许台下的人早就跑光了。
  可是古今中外只有一个理儿:上了台就得演。林眉眉把脸蛋红一红,开始报幕了:
“第一个节目,蒙族歌曲。”两个老头满腔热情地锯了起来,台上的人俱各七零八落地
鼓掌。台下一片沉默。
  二胡管自拉起欢快的调子,韩神医向前一步,抑扬顿挫地唱起来:“在一个不大遥
远的地姨姨方……”
  蒙古族有长期的说唱传统,他们的歌有着天苍苍野茫茫的豪迈,以及马蹄达达的,
阿诗玛式的欢快。很多人马上听出来这是著名蒙族作曲家图雅的曲子。所以虽然没人懂
蒙古话,但歌曲的大意大家都领会到了:说的是在一个不大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心肠
。许多朋友路过他的帐房,请他来帮忙。他说快别客气,大家赶紧坐下来,一起吃全羊

  ——多好的人哪!台下众人听到心旷神怡,仿佛是身临其境,左手持一杯奶酒,右
手抓着一大块正在滴油的羊肉。
  音乐的曲调一变,突然如泣如诉:好心肠遭了难,手头一时周转不过来了,眼看就
帮不上朋友了。于是向一位神医求方子。神医当然有办法啦,说这么办吧,你不是外面
还有许多账没收回来吗?问问你的朋友能不能帮你收收?好心肠愁眉苦脸地说,说那就
先开个招贤大会吧。歌曲到此也就伤心万分地结束了。
  啪达,啪达,台下一片静默,只能听见受了感动的眼泪掉在地下的声音。林眉眉踏
前一步:“下一个节目,各路贤人踊跃报名。”
  眼泪掉地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三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第二个节目还没有开演。台上的人坐不住了,发生了交头
接耳。台下的人则平安渡过了丧期,正在把悲愤化做窃窃私语。贾瞎子从随身的口袋里
掏出一罗盘,正待起身,突听台下暴雷似的一声:“报告,安有阶目儿,”话音没落,
人已经跳上台来。大家一看,原来是赵大碗,这位满脸通红,一激动只会说家乡话了。

  “呼拉”一声,大家看要演节目的是他,都逃难似地往外走,院子里登时乱做一团
。田先生站起来:“各位各位,请别逃跑,踩伤了谁都不好。今天各位务必帮我老田一
个忙,等这位朋友表演完,再跟我算账行不行?”一边说,一边作着罗圈揖,好一会,
人群才算安静下来。
  “安喝了你田先生二年轴,”赵大碗立在台上,人直话也直,“可收账安补气。大
旱散年,乡亲都木饭齐,安收账是找楔不是?安的阶目儿弯咧。”这人乾脆,阶目儿弯
咧,人也跳下台去咧。
  “嘿嘿,这位赵大灶的阶目儿真好,”贾瞎子站起来,恭恭敬敬作了一个大揖,“
我第一个谢谢他。我以为他要报名,第三期的心脏病差点儿没犯了。就这脾气,能给田
先生把账给收回来吗?不过话说回来,”他把手里的罗盘晃一晃,“别说他,这台下站
着的各灶两千多名,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位能干这活儿。这位英雄是谁呢?”他得意地
停住,开始摆弄起罗盘来。
  气氛太紧张了。大家胆颤心惊地看着他的手。英雄人人仰慕,只不过慷慨激昂就义
这桩活,能不接还是不接为好。手枯黄色,一边拨弄一边抖,罗盘的指针跟着抖,这玩
意,夜壶似的,精确度到底怎么样?
  “哎哟!”一名中灶突然喊了起来,“你丫砸我脚了。”
  “谁让你先把钥匙往我脚底下扔呢?”对方不示弱,“你以为大灶就不懂磁吗?”

  这话提醒了众人:罗盘也就是一块吸铁石吗!一时间懂磁的不懂磁的,唏里哗啦,
缴械似地,都把铁器扔出来了。
  “别扔别扔,回头进不了门谁收容你们哪?”贾瞎子乐了,“告诉你们吧,我这罗
盘不玩磁,是根据一句谚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脱光腚,再跑到天涯海
角,那罗盘该指你还是你。不过大家都不要搞动乱,因为这个人已经找到了,他就是—
—”
  “冯喧,”一个人说着话从人群的尽后边走出来,“带悬念的故事,正凶一定得在
最后关头才能出来。贾中灶,对不对?”
  冯喧从容不迫地走上台子,用气势把大家给镇了,“是不是我呀?”他和蔼地问贾
瞎子。贾瞎子不说话,“这么说是我自作多情啦?”
  “不不,绝不是自作多情,”贾瞎子连忙把罗盘递过去,“您看,它指着谁呢?”

  “当然指着我,”冯暄把罗盘推回去,“我学过算账,当了小灶以来常常拨拉算盘
,这动静十分不小,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对不?看来这下一个节目是该我来演了”
  “不对不对,该我!”田先生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他用手指着林眉眉,“她她,她
知道。”
  “嗯——不说我还给忘了,下一个节目的确是您的。”
  “那我可不客气了啊,”田先生手里拿着一叠竹简,迫不及待地念了起来,“尊敬
的冯暄先生,您在我这儿住了多年,我对您很不重视,统共就见了您一面。注:田先生
,此话不够文雅,但小三我一时也想不起其他的好词了。第二片,希望您不计前仇,收
账的事就求您了,您能答应我的请求吗?此致,敬礼,还有:我现在拜您为将,完了。
”田先生表演完毕,退后一步,期望地瞅着大家。
  “哗——”,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好吧,叫我去我就去,我也来个节目,”冯暄道,“我的节目不精采,就叫个点
兵。大家知道,这两年乡下不太平,我出事没关系,辜负了蒙古异人就合适了。我倒没
罗盘,随口乱点,这第一位就是赵大碗。赵大碗,你领一队马弁前往,都是博命的勾当
,你丫敢不敢气?”
  “敢,我咸在敢咧。”
  “敢咧奏好。下一个,大鼓词林眉眉。林眉眉,叫你去不是跟大碗发展感情。开群
众大会,你的文艺组得唱大鼓邀买人心,你干不干?”
  “干就干呗,”林眉眉一撇嘴,“什么呀,跟真的似的——嘁!”
  “耶喝,你敢藐视大将?好,我他妈不要你了。下一个,贾中灶,咱是老朋友,举
贤不避亲吗。你领导一小组,给我收集情报去。你当然是不用问的,准去。我看你们台
下,刚才居然良心发现,群情挺踊跃,我料定还有人想去,散会后跟我的这几个手下报
名去吧。明天五点咱们就出发。”
  “哗——”,要说这群众还真是一哄而起的动物,刚才还兵败如山倒呢,现在可好
,他话音没落,又没命地鼓起掌来了。
  “田先生,最后一个问题,账收了,买点什么带回来呢?”
  “啊,”田先生正被群众的力量所感动,正在抹眼泪,“那什么——哎呀,”他胡
乱地挥了挥手,“你自己不会看哪?这儿缺什么就买什么不就得了吗?真是的,这还用
问。”冯喧带着一帮人向外走去,林眉眉却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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