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ndromeda (雨蝶),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食客(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14 13:11:56 2000), 转信

——“怀念图雅”者,怀念其文章文字,其人隐退网上江湖,令我们这些小一辈网虫无
缘得仰风采。惟有在此辟一小角,搬出他旧日之作来。
  我们所能找到的图雅文章只是其中一部分了,如果有哪位网友收藏有图雅的其他文
章,还望互相交流:)
 
食客
<图雅>
(二十四)
  小三不常有坐马车的机会。田先生坐马车出去,他总是跟在跟在后面跑的。街上的
孩子平常受他欺负,便乘机报仇雪恨。他们藏在拐弯的地方和胡同口,用土块砍他。田
先生为此道过许多次歉:“唉,小三哪,跟了我你算倒霉了。千不该万不该,谁让我吃
得这么胖呢?你看,车里坐了我一个就没多余的地方了。”
  “您这是笑话我,”小三没有好气,“要不你下来,我上去?”田先生赶紧缩回马
车去,这买卖他不干。
  正因如此,小三才觉得格外风光,格外痛快,这阵子他坐着周大脚的马车,已经在
赵家庄和省城之间跑了好几趟。他事先准备了一把弹弓和一口袋小石头子儿,一路上眉
开眼笑地崩过去,在城里他崩小孩,到了城外他就崩老鸦,崩麻雀,他大声吆喝着马,
开心得要死。
  “三爷,这马好象累了,”周大脚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咱们歇歇?”他踢伤了
督军,这次是自告奋勇,到山北来请田大胖子的。
  “那就把车停在那边吧,”小三正在兴头上,脾气很好,“咱们跑了几趟了?”
  “四趟,”周大脚虚报了一趟,“按冯小灶的吩咐,每次都经过督府路。我可是够
尽心的了,”他绝口不提私下收了冯小灶二十两黄金的事。
  马车在离督军府不远的马路上停下来。那是一条挺热闹的街道,有不少卖水果零食
的摊子。车夫跑前跑后地张罗饮马,周大脚到马路对面去买梨。小三提着弹弓,在附近
各胡同口找小孩。这两天小孩伤亡惨重,纷纷藏了起来。但是小三并不罢休,心里老觉
着也许还会碰上一两个。
  “三爷,您说冯小灶干吗让咱们每趟都经过督府路呢?”周大脚递上一个梨。
  “这一带小流氓多,一趟两趟的打不完嘛。”对于小三来说,一切都有现成的答案
。他把梨在衣襟上擦了一下,“咔嚓”一口,“喂,听冯暄说你会打洞,有这么回事吗
?”他两眼仍然紧盯着各胡同口。
  “打洞?兄弟军事上比较在行,打洞没修练过。”周大脚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三
爷,每趟我进去请田先生,他总是说还要研究研究,你说他到底会不会到山南来呢?”

  “他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有诚意,他准去。多跑几趟才显得出你的诚意嘛。”
  “唉,这次能不能请到田胖子,关系到在下的政治生命……”
  “着镖!”没等周大脚说完,小三已经一弹弓崩了出去。就听大树那儿“哎哟”一
声,一个穿着绸大褂的人被小三崩中了额头,一屁股坐在地下,捂着头大声呻吟起来。

  “韩神医!”小三喊道,“你躲树后头干吗,假装小孩呀?”
  “胡说,我这是收集情报!”
  “早看出是您了,所以我才只用三成功力吗,”小三赶忙陪笑脸,“您这阵子在督
军府过得挺不错吧?”
  “不错个屁,”韩神医没有好气,“比田先生家差远了,平常是清水煮菜,三天才
吃一回肉,还净是肚囊皮,吃了俩月,腮帮子都嚼大了。”
  “我说您怎么俩腮帮子一边一块伤湿止疼膏呢。那干活呢?”
  “更说不得了,我们叛徒班分的全是杂活。贾瞎子分去擦鞋。我这么高的专业人才
,派在传达室当腿子!这不,郑伟那家伙支使我来查查田先生的动静。”韩神医没有好
气地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片伤湿止疼膏,贴在受伤的地方,“喂,马车边上站的那主
儿是哪来的,脚怎么那么大?”
  “这是重大秘密。跟谁我也不能说,特别是督军府的人,”小三压低了声音,“那
是山南督军派来请田先生的。”
  “真的?”
  “骗你不是人……”
  正说着,街对面突然传来了吵架的声音。两人一看,原来是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贩
抓了一个吃栗子不给钱的:“我不管你是谁,没钱咱们衙门里说话!”
  “谁说大爷没钱?”那人一把把小贩推开,“你看,这不是钱吗?”他掏出几把钱
,往街上一撒。人们纷纷捡钱,围观的猛然增多了。
  “你……,”卖栗子的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这不是诚心找茬吗?”
  “可不是吗,我今天就是寻个乐子。”
  “哈哈!”那小贩怒极而笑,“有啥乐子呀,别是你娘又嫁人了吧?”
  “别逗了,都七十了还嫁什么人?大爷这是要跟着田大胖子到山南去做官了。”
  “田大胖子不是已经被咱们督军炒了鱿鱼吗,怎么又要到山南去做官了?”
  “别信那个,准是说出来吓唬人的呗,这年头!”
  “可也难说,这抢栗子的叫刘氓,的确是田府的。”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田家的人又怎么啦?老少爷们,大家给评评这个理!”一个女人拉着个小孩挤进
人堆,那孩子头上有一个大包,“这孩子招谁惹谁了?今天早上上街拣柿子皮吃,让田
家马车上的人拿崩弓子给崩了!”
  “唉,可怜!”
  “对了,我儿子也挨了一弹!”
  “哼,吃东西不给钱,还拿崩弓子崩人,田家也太不象话了。”
  “找田胖子算账去!”人群颇有些激愤了。
  “谁要算账?”一个彪形大汉站了出来。人群静下来了,大家都认识,这位是会扭
脖子的赵大碗。
  “拿去,给小丫挺的买串糖葫芦,”赵大碗从兜里掏出一串钱,扔给那孩子的妈,
“咱们要走了,可得留个财大气粗的好名声!”女人露出满脸喜色,慌忙接了。
  赵大碗又拿出一串钱,“还有你,他吃了你几个栗子?这点钱赔你够不够?”
  “慢!”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扛着把伞,伞上挑个包袱,“凡
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打了人,抢了东西,给俩钱就算完了吗?”
  “郑幕僚!”人群中有认得的,“督军的哥们,这回可有得好看的了!”
  “原来是你,”赵大碗认出了来人,“操,上次在赵家庄斗鸡,不就是你捣乱吗?

  “哈哈,老兄记性真不错,”郑幕僚仰天大笑,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往圈子中间
一站,“兄弟多年不动手,武功未免有些生疏。来来,今天陪你练一回。”
  赵大碗冷笑一声,踏前一步,呼地一拳打了过去。他的拳头有棱有角,足有醋钵那
么大,众人眼看郑幕僚身子单薄,让这一拳打中,非死即伤,不禁一声惊呼。谁知郑幕
僚毫无惧色,向左一蹲身,轻轻让过了这一拳,众人只见他右手抬了一下,似乎是一拨
拉,口中一声“去吧”,赵大碗偌大的一个身子便跌了出去。赵大碗哪受过这个?他翻
将起来,怒吼一声,两手成虎爪状,直朝对方的肩膀抓了过去。他打架的绝招是“老牛
抵角”,两个人互相叉住对方的肩膀,死命地推,谁被推倒了,那便输了。这次郑幕僚
倒是没让,由赵大碗把肩膀抓住。赵大碗心下一喜,两手狠命往前一推,谁知对方竟纹
丝不动,接着喀嚓一声,只觉得两臂一阵脱臼的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郑幕
僚拍拍手,“嘿嘿”一笑,“姓冯的派你们这些人来散布消息,不过是想把田大胖子弄
回督军府嘛。他瞒得了天下人,瞒得住我吗?”说罢,拿着包袱挤出人群,管自去了。

  小三和刘氓见他走得远了,不约而同地向前冲了两步,骂道,“呸,王八蛋,只会
在背后骂人!回督军府?做梦吧你——田先生是要到山南去的!”
  “喂喂,听见没有?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这么说,田大胖子真的是要走了?
”众人又纷纷地议论起来了。
(二十五)
  “哥俩好啊,全来到啊,八仙桌啊,五魁首啊,……哈哈,你输了,喝!”督军府
餐厅里,传来猜拳行令之声,小三正在跟督军府卫队的何队长划拳,看热闹的围了一大
堆。
  “你是五魁首,我是八仙桌,凭什么我喝?”何队长脸色通红,象煮熟了的螃蟹。

  “原来你还会数手指头啊?”小三嘻皮笑脸,“那就我喝吧——其实谁喝不一样?
”他一口喝干,“再来,看不出来,督军府的人还分得清五和八!”
  “笑话,你打听打听,咱们山北一省,谁敢跟督军府的人做对?田大胖子也不过是
督军的腿子嘛。”
  “没错,”围观的人中,卫队的人不少,“田大胖子真没什么可牛B的。”
  “说得对,”小三夹一块猪头肉,“只不过督军连请田先生两次,田先生都不理。
最后亲自到田府来求,可田先生就是不答应,督军急得眼泪也掉下来了!小苟你说是不
是?”
  “千真万确,”小苟证实道。“胡说,督军是让风吹了,”何队长反驳,“督军一
开口,田大胖子就答应回督军府了,瞧他那高兴劲,脸上堆的笑足有一寸厚。”
  “他老生来就那模样,没事还堆三寸呢。你知道他为什么马上又改口了吗?”
  “……”
  “那是因为冯小灶踩了他的脚!”小三见对方说不出来,得意非凡,“傻了吧,来
来,再划上一拳!”
  “六六六啊,独一份儿啊……嘻嘻,你拇指倒了,喝!”
  小三赢了这一把,兴高采烈。猜拳是两个人各出几个手指,同时口中喊数。如果两
人喊出的数和两人手指的总数都不符,或者都符合,那就不输不赢。如果一个人猜对了
,另一方就得喝。凡行走江湖的都知道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玩到什么分上,大拇指
都不能倒,倒了就是让人家灌晕了。何队长没辙,只好把酒喝下去,一群手下都觉得灰
头土脸。
  “你是说——冯小灶踩了田大胖子的脚?”一个卫队的半信半疑地问。
  “哈哈,不信吧?”小三吐沫横飞,“冯小灶为了踩这一脚,专门到山南去请了一
个打洞,哦不,练脚功的,那主儿的脚小船似的,穿五十码还嫌紧。冯小灶运起脚功踩
一下田先生,那意思就是‘暂时先别答应’。”
  “最后他还不是答应了?”何队长一挥手,“督军下令,他敢不听吗?”
  “老兄,汉子不是这样充的。玉米穗能当胸毛贴吗?督军一看田先生不干,马上答
应把祖坟迁到田先生的老家去,这不假吧?”
  何队长和他的手下说不出话来了。督军确实是那么说的。事情明摆着:祖坟就是祖
宗,是风水和命脉。把祖坟迁到别人的地里,那就是把祖宗押给别人做人质了。
  “喂喂,楞着干吗,再来!”小三笑着,又为队长把酒杯斟满了。
(二十六)
  临近晚饭,冯家厨房照例又忙上了。
  一个伙夫模样的人走到一个在藤椅里闭目养神的老头面前,毕恭毕敬地问:“请您
老示下,那三条果子狸两只穿山甲是切片儿还是切块儿?”
  “天冷了,冯爷一向爱吃整炖的,那就不用切了,”老头闭目依然,“另外,猴头
暂时不做。”
  “是,”那人答应着,倒退两步,转身去了。
  “报告总管,熊掌发好了,”不一会儿另一个伙夫又过来了,“共三只,都卸了指
甲盖。猩唇滚了一道水,外皮也去了……”
  老头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交给新来的大厨吧。”
  伙夫刚进去,一个身穿传达服色的主儿嚷着进了厨房门,口中“老苟老苟”地叫着
。“是大勺啊,”老头转过头来,“什么事这么喳喳乎乎的?”
  “冯爷有吩咐……”
  “别急别急,坐下来讲,”老头指指对面的凳子,“你今年快六十了吧?怎么还克
服不了急躁的毛病?跟大碗生前一样。”
  “你别提我哥,”赵大勺不高兴了,“这不上月他刚去世吗?”
  “好,不提不提。要我说呀,他活了小七十也够本了,”苟总管安慰他一下,“言
归正传,冯爷说了什么呀?”
  “他叫新来的大厨进去见见。”
  “呵呵,原来就这么大点事?以后说话别老那么激动,让人以为你青春豆还没出齐
呢,知道了吗?”
  小苟——现在叫老苟——回过头,喊,“大师傅,您出来一下!”
(二十七)
  天黑下来的时候,雪终于纷纷扬扬地飘下来了,带着那种温暖的凉意。
  雪野上,冯暄正纵马疾驰。他一听说厨师已经离去,便单骑追了出来。雪花落在他
脸上,被热气一熏便融化了。他擦一把汗,想停下马喘一口气。正待勒马,突然看到前
面不远有一骑人影。
  “喂——,前面是谁?”对方没有回答。
  “大侠莫不是三十年前的故人吗?”冯暄加鞭追了上去。那人好象一楞,速度明显
地慢了下来。
  冯暄追上去,放慢了跟那人并肩而行,“三十年前赵家庄初睹政委风采,冯暄好生
羡慕,谁知一别,今天才有缘再见。”
  “这么说,你推测出做菜的是谁啦。好!”那人勒住马。冯暄猜得不错,此人正是
政委。
  “政委过奖,在下当食客谋生,这都吃不出来,那不是不识好歹了吗?”冯暄松了
一口气,“如今天下都知辣为五味之首。放辣谁不会,可往甲鱼汤里放辣,有这等胆色
和见识的,天下就没几人了。那一味江湖牛肉,更是做得厚重有力,曲尽甜酸苦辣诸种
奥妙,这等境界,跟冯暄交过手的食客里,也只有您才能达到。”
  “哈哈,你算得真正的知音,”政委掏出一个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酒。
  “在下有一事不明,”冯暄接着说。
  “请讲。”
  “大侠既然到田府露了这一手,为什么又不辞而别呢?”
  “这个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走遍各省,要看看这几味菜谁人识得。可各家都是只吃
一顿便打发我去领赏走路。你要见我,那岂不又是我走路的时候了?”
  “这怪不得大侠,世间原本是俗人居多,”冯暄笑道。
  “所以说知音难寻,”政委话锋一转,“老兄此来,是想留我吧?”
  “不敢,”冯暄坦承,“大侠如果能同意到田府来,冯暄准备把这个位子让出来。
您的才能远在我之上,何不一起再做出一番事业!”
  做事业?哈哈,”政委大笑,“老兄想过没有,是谁的事业?身为食客,‘做’当
然是要做的,做出来的‘事业’嘛,可就是别人的喽。事到如今,老兄还不知道当年我
也是田府的食客,和你一起共过事吧?”
  “什么?”冯暄大吃一惊,“大侠不是说笑话吧?”
  “老兄雪夜追我,盛情无以为报,就把这件事告诉你吧。田府的三千食客不过是明
的,还有一群暗的。”
  “暗的!”冯暄完全被震惊了,他定了定神,“那么说您就是其中一个了?”
  “不错。老督军去世之后,田先生觉得地位不稳,有朝一日可能会被贬回乡。于是
派我到他老家一带查看动静。后来他发现你可能是个人才,便把你派到乡下去考验,要
我报告你的一举一动。”
  “……”冯暄觉得有些眩晕。
  “他对你的表现极为满意,曾经言道,三千食客,冯暄是个真正的将才。”
  “那么田先生辞去督军府之职,是为了坐稳位子而使出的欲擒故纵之计了?”
  “对,说起来这个险招还是我给他出的。小督军一直对田胖子不满,所以我提议他
索性做出离去的姿态。再根据小督军的态度定下一步。我留在督军府,就是为了掌握小
督军的动向。”
  “那么打赵大碗那一出,也是你和田先生的预谋啦?”
  “这可就是你冯小灶的功劳了,你派几个喽罗到城中闹事,要造成田胖子要走的印
象,我就索性帮你把事情再闹大一点。”
  冯暄默然了。
  “没想到吧?来,喝一口,”政委把酒壶递过去,“田大胖子的用人,可以说是算
无遗策。但是他有一点没算到。”
  “什么?”冯暄把酒壶停在嘴边。“他忙了半天,最终不过是为督军所用,”政委
笑道,“这一点跟食客有什么区别?再看看督军,他为了保住山北这块地盘,昼夜不安
。这是为他自己的地盘和产业所用,不是比我们还要可悲吗?”
  冯暄只觉得这一口酒真有无穷的滋味。
  “话说完了,就此分手吧,”政委收好酒壶,拱拱手,道,“告辞!”他两腿一夹
,那马便跑了出去。
  “老兄保重——”冯暄不由自主地打马向前跑了几步。
  “后会有——期——”转眼之间,政委已经跑了很大一截子,他的声音透过重重风
雪,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回来。
(全文完)
附:《食客》原文
上页  下页
返回目录
 
 版权所有:清韵书院 恩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
版权申明 | 与我们联系 | 技术支持

--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smth.org·[FROM: 211.68.1.59]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andromeda.bbs@smth.o]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42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