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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rd (小鱼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图雅小说 《小野太郎的月光》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Nov 26 08:59:41 1998),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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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野爸爸来我家了,他提了一网兜梨。然后很笨拙地坐下来。他这人
腿长,把手放在膝盖上:“我这个野小子--唉,我是不会教育,我看是没辙了。
”我妈把梨洗了,切好,装在盘子里递上去:“现在这些孩子,哪个不叫人操心啊
。争争,去睡觉吧。”
“看您这小子多老实。不瞒您说,他妈死了,孩子管不好。我对不起他妈
。”我从门缝里看,我觉得他爸有点像我画的马。他爸没有精神。
“哎呀您别说啦,我家这孩子也没功夫管。您吃梨。”
小野的爸拣了一块梨,十分伤心地看着它,好象那是一块很大的心病。“
我那野小子,聪明倒是聪明。没见他怎么学,前天上动物园,画得是真好!可就是
爱捣乱。今天又顶撞文老了,打他也不怕…”
“您怎么能打他呐!”我妈生气地说,“您这就教育不好了。您当兵,我
以前不是也当兵吗?”
“我这个脾气…”小野的爸爸把头低下去。我认为他找错人了。我妈听到
邻居打孩子,都去“做工作”的。工作的时间太长,人家受不了,所以人家就不打
了。我睡着了,想:他这个人真是,他把人找错了。
★ ★ ★ ★
回到老家的第一天,小野和隔壁包里的贡戈摔了一跤。贡戈是个很愣的孩
子。晚上草原的小孩点一堆牛粪火,也就是摔跤的时刻。我姥姥去取牛粪,给我和
小野煮奶茶。小野透过蒙古包掀起的门帘,发现了那堆火和喝采声。然后他就突然
消失了。这个事件很使我生气,我认为小野很不够意思。他爸爸叫他跟我一起回老
家看马,他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掉呢?他这人就是爱跑。所以我也就不动,我
等姥姥的奶茶。我把奶茶恶狠狠地喝下去。
这些我妈都讲过。夏天草原上不会有雪,但是有狼。那些狼夜里出来,抽
动着鼻孔,颠着小步,围着蒙古包转,一圈又一圈。见着人,它们的眼睛就像磷火
一样烧起来,露出白生生的犬齿。
我打了个寒噤,问姥姥有枪没有。我用捅火棍比划。姥姥笑了,她的牙不
全:你摔跤去吧,她说,去吧。
但我到火圈附件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在叫:“贡戈!贡戈!”那个叫贡
戈的正把另一个孩子拉起来。他光着膀子,肉叠成褶子,脖子短,脚糙。我想如果
把他在晒场上滚一滚,一定能把谷子碾出来。
突然小野站起来了。他是从内圈站起来的,他必定是一直坐在那里。贡戈
往手上吐了一把吐沫,弯了腰,手前伸。他的腿罗圈,一晃一晃地走,稳。小野也
是个光脊梁,他把手搭上对方,像条黑泥鳅。他向左晃了一晃,贡戈被诱惑了,伸
腿去别。小野看准了这个机会,把贡戈的右腿抄住了。他使了很大的劲儿去抄那条
腿,但贡戈立刻锁住他的腰,并向下压一压他。我认为小野不很经压,他的脸憋得
很红,喘气。贡戈腿粗,插在土里,小野抄不动。然后贡戈用下巴硌住小野的肩膀
,传奇般雄壮地“嘿”了一声,就把小野举起来了。在欢呼声中,小野被扔了出去
。他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子。但是他掉下来了。他这回惨了。
贡戈有些失望的样子,也许这只城里来的小鸡没给他提供一个表现的机会
。他伸手去拉,但小鸡还不太服,手一扬,把众多的沙子扬他眼睛里了。这个突如
其来,真是突如其来。砂眼使他狂怒,但他没有时间去揉,他的肚子轰的一声,挨
了山炮似的一记头锤,那种倒法是仰面八叉。
小野把观众激怒了,小孩们尖叫,把许多牛粪扔过去,牛粪满场子飞。幸
运!幸运的牛粪。假如是石块,我姥姥搭救不了他。我姥姥使蒙古话,可她的蒙古
话不如她的捅火棍好使。那一带的孩子都认识它,他们嫌烫,受惊的小雀一样散开
了。
我姥姥把贡戈送回包,再用捅火棍指我:“笨蛋,不敢摔跤。”又指小野
:“你太轻。要摔跤,先吃肉吧!”小野乐一乐,他的牙很白。姥姥是叉腰,放话
:“明天咱不摔跤。明天画马。你妈,还有你爸是带信,画!”
早上,我听见声儿,轰隆轰隆,下雨吗?掀开帘子,我呆了,那是什么呀
?轰隆轰隆,太阳没全出来,影影幢幢,那些背,起起伏伏的,海浪一样,涌着波
。轰隆轰隆,没边没沿,朝那太阳涌,撞。那是马群,多少匹?没数!
小野噌地冲出去,他想追,追不着,草有腰那么深。他乱蹿,打滚儿,叫
唤,把太阳从那深广的黑暗中唤出来了。
姥姥说,要骑马,骑去,别怕摔。我怕摔,我那白马有鞍子,我坐着画。
小野不怕摔,我姥姥瞧得起他,黑马瞧不起他。这个摔!不是不用鞍子吗?你上吧
,你揪鬃。左一跟头,右一跟头,晕。叫你撒欢!
马难画,野马更难画,文伯伯全说过。多少马啊!跑的吃草的尥蹶子的…
我画不了。整三天,我苦恼,老是想起动物园的马。我觉得自己也成了动物园的马
,圈着,脑袋埋着嚼。总也嚼不穿的大槽子。
小野一副匪相。头发乱成草,成天疯了似地追那黑马。偶然也能上去,坐
不住。砰--扔地下了,嗵--进水洼子了。看贡戈他们骑马过去,过风似的,过
缎子似的,水滑。小野躁,我姥姥笑。
吃肉,天天吃。香啊。还有奶茶。第四天下午,姥姥去驮肉,这个节骨眼
儿贡戈的人马来了。这帮子全会糊牛粪。一人一把,全是新鲜冒热气的,打着马轮
流上,糊吧。躲也没处躲,跑也跑不了。小野这个脸呀,这人都绿了。然后是贡戈
上,人家那马,豹子似的,用的套马杆子。一套一个准,一套一跟头。
放哨的远远看见姥姥来了,长长的一声唿哨,人流云似的散了。
小野蹦起来,一抹脸,满把牛粪,急了。蹿上黑马,揪鬃,这脚跟狠命地
踢。那马蹦呀蹦,这回竟摔他不下,也急,唰--出去了。它的腿平伸,呜呜地撞
开风,跑到草和云连接的深处去了。
晚上没回来。
第二天晚上还是没回来。
姥姥领人去找,我在火塘边等。火很亮,一闪一闪,像那马群,一匹接一
匹奔过去,老是这样,总是这样,连不到一起。等啊,火也暗了,人也困了,没有
小野,夜晚多孤独。
我从窗户往外看,呦,好大个月亮。没提防她,就那么悄没声儿升起来了
。汪洋的月光,蒙古包,大白蘑菇似的东一片,西一片,浸着。许多萤火虫儿的火
星子,从月亮的边缘溅出来,它们琥铂色的灯笼一闪一闪,心跳一样。透明的夜,
草尖在晃哪!
远远地有人来。好象是小野?不对!嗯?确实是他。牵着马,分水一样走
进月亮来啦。那匹马驯服了,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马。它的鬃披下来,静静地。多美
的马,有月亮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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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止水,谁能掀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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