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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ord (小鱼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图雅小说 《小野太郎的月光》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Nov 26 09:04:01 1998), 转信

  ★         ★         ★         ★

    我考过许多次试,只有那次终身难忘。

    还是小屋,还是那张破桌子,文伯伯还是从那破口的茶杯子里喝水。

    “从内蒙回来啦?好。看见过马了吧?有没有心得?今天不是教,是考试
。一个钟头,好好画。画得像样,我算没白教。画得不成,这就是最后一堂课。没
资质,不必强求。”

    我是没资质。我画了几百匹马,从哪儿下笔,还是没数。我看小野一眼,
也不象。都没资质,一齐开除吧。

    “画吧。”文伯伯拿本书,坐到床上,并不看小野的爸爸。小野的爸爸坐
在门口,神定气闲。小野和我分手时拿去了几张马的草图。这是命中注定,今天是
星期天,他爸爸休息。

    可我哪有心情为小野操心。难画哪!马一匹匹从眼前驰过,可没有一匹愿
意落脚。画一匹,没草原,撕了。又画一匹,没雪山,撕了。爬雪山过草地,艰难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有半个小时了吧?小野的爸爸暗示地咳嗽一声。他
儿子坐着,眼睛平视。笔是笔,纸是纸,没动。他从学会骑马的那天起就没日没夜
地撒欢。追鹰,套马,十多天,他和仇敌贡戈都成了莫逆之交了,只是忘了笔的用法。

    咳嗽越来越频繁,鼓励,还透着烦躁。    

    “小野太郎,你丫出来!”一声暴喝,从外面传来。我吃了一惊。

    “兔崽子出来!”叫楂儿的远不止一个板儿砖。小野在椅子上动一动,看
看他爸爸。

    “看什么?别理他们!”小野的爸爸不愧军人。

    哗啦!一块砖头砸在玻璃上。

    “妈的!”这次不理不行了。

    小野的爸爸出去好一会。远远地听去,好象是抓住了一个人,叽叽呱呱说
什么,然后就回来了。进屋先跟小野把眼睛瞪起来:“干的好事!”又对文伯伯说
:“我叫人来给修,考试是不是改在下次--”

    “不。既然已经考了一半,还是接着考吧。”文伯伯不肯通融,“我给延
长十分钟。你们两个,都别停。”

    小野的爸爸只好又坐回去。他把我画坏的马拿了一张看。看一会儿,再看
看小野,再看画,看着看着脸就变了。他哼一声,走了出去。

    屋里是燥热。流汗。门外的踱步声传进来。小野一付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骑马害了他。也难怪,难学。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那晚上多么美。月亮、萤火…
…我想着,小野和那匹月光中的黑马就显现出来了,马,小野,还有那永恒的月亮
,终极一样的美。我的呼吸几乎要屏住了,脑子里那些左奔右突的马仿佛成了慢动
作,一匹匹汇入那黑马的形象,然后静了下来。我突然有了一种欲望,一种无法压
抑的画的欲望。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动,我先涂它的鬃毛,那匹神奇的马不知不觉,
在纸上出现了。

    “最后五分钟,”文伯伯宣布。

    我刚画完最后一笔,发现画错了,全错了。我怎能那样画马,没有颜色,
没有细节,没有五官,就是个剪影。雪山呢?草原呢?风暴呢?画里怎么还有一个
人,一个月亮?我的冷汗流下来。资质!

    门外的踱步声有些像读秒,那是小野的爸爸。

    小野动了一下,好象开始画了。这样的幽默也太残酷。五分钟,也许能勾
出一个轮廓吧。连画一个剪影都不可能。绝望。他的手移动,惨不忍睹。他加快,
乱戳,涂得刷刷响。门外的脚步越来越焦躁,小野狂热地涂,仿佛听而不闻。文伯
伯扫描小野,眉头皱起来。

    “啪”! 文伯伯把书一合,时间到了。我颤!我小心翼翼地交上去。小
野停笔,脸青着,不动。文伯伯看我的马。半晌,我的心越沉越深,脑子像棉花一
样涨大,上飘。

    “行。”文伯伯突然一声,脸上藏不住笑意。“你接着学。”

    小野的爸爸终于憋不住,“咿呀”一声把门推开了。可被大赦的不是他儿
子,他的眉皱起来。

    文伯伯走过去,拿起小野的画,到门口亮处去看。小野的爸爸也凑上去。
急。急不可待。文伯伯手抖起来了。小野爸爸脸上却陡地布满乌云,腮部肌肉不住
地动,太阳穴的青筋暴出来。

    短暂而永久的静场。文伯伯的声音喃喃地响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好马
呀好马,真是好马哪。”小野爸爸急急地说:“文老--”文伯伯举起手来阻止他
,好像不许人搅扰一个珍贵的瞬间。

    我轻轻挪过去看,呀--那是怎样的马啊。猛一看,整个画面是一个巨大
而变了形的眼睛。它是马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它是由许多团乌云一样浓郁的东
西构成的。它们重重叠叠,或浓或淡,连成一体。它的鬃毛向四处飞扬。十几个蹄
子踩出放射的仿佛会哒哒响的轨迹,它们无拘无束,任意分布着。一只粗糙的椭圆
形窗户一样的眼睛,几乎把整个的马套住,那些乌云就变成了它的眼神,它跃跃然
欲破眶而出的眸子。它好像是许多匹马,又好象在看着许多马,但它只是一匹马。
我无法看懂它,但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一种滂礴的气势。我感到它的每一根骨头都在
运动,心强有力地跳动,风穿行于每一个毛孔,血疯狂地涌起。它是马,它不是马
。它只是一个活物。

    “我画了一辈子马,画不出这样的马。野马,活生生的野马。你生来不是
画画,你就是来做一匹野马吧?”文伯伯不知问谁,他的眼泪却纵横地流了下来。

    没有人能解释小野为什么画出了那样一匹马。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画了那样
一匹马。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月光下,一匹马从草原的水洼子里蹿出
来。它的前蹄湿淋淋地举过头顶,下半身陷着,蹄子踏出一层层的雾。一纵一纵,
优美而缓慢。当它终于出水时,它很奇妙地支离破碎,就如千万滴水珠高高扬起,
又水银一般溶入月光中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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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如止水,谁能掀起涟漪。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6.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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