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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少女日记5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8 13:59:07 1999), 转信


             1986年7月13日

 

  又是百无聊耐的暑假,妈妈并没有因为我初中毕业了就放过我,仍然天天逼着我
做数学,怕我到高中跟不上。我觉得我这么讨厌数学也有她的原因。

  天气很热,心情烦燥,我一天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在屋子里团团转。
当然是关着门不让妈看见,要是她来敲门,我就不耐烦地大叫:"又要做什么嘛!"

  其实她也无聊,虽然看起来很忙。比如说洗碗吧,先用开水洗掉油,再用清洁剂
洗,然后用清水冲干净,最后用帕子一只只擦干,大碗重大碗,中碗重中碗,小碗重
小碗。要是少了某一道程序或是放错了,她就会喋喋不休地念上半天,我一听头就大
了,头一大就管不住嘴,吵来吵去,她就说:"这是我家里,就要照我说的办!"

  直到我们都气得不得了,直到我哭起来为止。

  在我看来,大人无聊,小人也无聊,人生是一场空忙,忙碌繁华的背后是空虚。
我只要想到要这样过一生就万念俱灰。

  妈妈要我教她剑,傍晚我们在花园里练习,她老记不住动作,我因为觉得一切都
没有意义就十分不耐烦,她大骂了我一顿,说什么我无情无义,冷漠自私,对父母都
这样没耐心,将来去都小孩子,一定不是个好老师。

  我们不欢而散,我哭肿了眼睛。我怪吗?傻吗?自私吗?不近人情吗?怪模怪样
吗?讨厌吗?不伦不类吗?蛮横不讲理吗?小气吗?可笑吗?放纵自己吗?只会喊空
话吗?只会悲叹吗?尽做傻事吗?什么都不对头吗?

  我是如此的不堪,妈妈请你原谅我吧!请你别管我,你不该生我到这个世界上
来,我不配活。

 

             1986年7月18日

 

  我站在大镜子前,换上那条白底撒红点的连衣裙,又拿各色丝带在头上比划,看
配什么才好。职高的分数线虽然上了,但因为学的是幼教,还要面试。今天约好了婷
儿、许琳琳云雁一起去。

  我终于选定了一条粉色丝带,开始梳头。镜子映着对面的窗户,窗外也是绿树成
荫,有一枝还斜斜地伸进来。窗台上一只黄燕正婉转地叫着……这一刹那我恍惚起
来,仿佛回到了寝室,在寝室爬满青藤的窗前,舒欣常拿一柄木梳替我梳头,她灵活
的手指将头发分成几股,编成一只粗粗的麻花辫子。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桌上
有班驳的影子,细细碎碎的话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一切都过去了,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来。是那些日子使我慢慢成长,心内注入了一
些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含苞,期待着一次美丽辉煌的开放。我不再是当年戴笨重的
黑框眼镜,穿坦克车般鞋子的女孩了,镜子里的少女温柔而惆怅。

  婷儿在窗下叫我了,我忙扎好头发跑出去。

  看见她只觉眼前一亮,她穿了一件淡黄的长连衣裙,白色的高跟鞋,蜜色的皮肤
越发细腻,长发垂至腰间,纤腰盈盈一握。我忍不住叹道:"婷儿你穿这件衣服更漂
亮了!"

  她笑:"今天要去面试嘛,要是不过关刷下来,我们这点分再去念什么学校呢
?"那倒也是。全班就七八个人没考上普高,我们寝室就占了四个,不知怎么搞的。

  许琳琳和云雁在车站已等侯多时,她俩也刻意打扮过,一个穿绿蓝格子短裙,一
个穿牛仔短裤配白T恤,非常青春的样子。

  面试的考场是间大教室,考生等侯在外,叫一个进去一个。偷眼瞧去,个个女同
胞美丽可人,互相询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数学考了多少分?

  考场里一排考官,各主考一样,先考了普通话,又考了唱歌、跳舞、乐感等。我
自我感觉还可以。

  出来我抹一把汗,松了口气。接下来就等入学通知了。不坏呀,都是些我喜欢的
东西,学这些好玩的功课一定很有意思。我不由对未来有了一点点憧憬。

 

             1986年8月7日

 

  到婷儿家玩,她搬了家,是一幢旧的教学楼,两间屋子中隔着过道,这样我就可
以不经过她父母直接到她房里。

  她告诉我徐天天的父亲因公死了,母亲长期病休在家,所以他不能继续念书了,
顶替了父亲的工作,现在已经去上班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徐天天的父亲是个架线工,有一天和同事去修电线,同事
爬在电线杆上,他父亲站在下面。突然同事不小心碰掉了扳手,叫了一声:小心,扳
手掉下来了!他父亲闻言向前迈了一步想躲过,哪知偏有这么巧,不避还没事,一避
扳手正好不偏不倚砸在头上,当场送了命。

  有这种事,多么凑巧。真应了"是祸躲不掉"这句话。

  婷儿很担心,认为徐天天不能继续念书,以后她父母决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初中
毕业生的。我也感到很可惜,他的成绩那么好,考大学是十拿九稳的。现实就是这
样,成绩好的没条件念书,可以念书的偏偏又不爱学习,比如我。

  我们聊了一会儿,出去看了场电影,是个爱情悲剧,当女主角在她所爱的人的婚
礼上含泪婉转歌唱时,我们都哭了。婷儿认为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暗示着她和徐天
天不能有圆满的结局。我却认为这说明不幸的爱情比一帆风顺的爱情更动人,更令人
难以忘怀。

 

             1986年8月20日

 

  想起曾经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我觉得心里胀胀的,又没处诉说,于是起了把它写
下来的念头。这半个月来我一直在不停的写,可是再看时只觉写来写去都是"你说他
说她说我说",人物东一个西一个,情节杂乱无章,自己都弄不清东南西北,张三李
四王麻子。

  妈妈看见我没有复习数学,在写什么"小说",十分愤怒地说:"你写了还不是
没人看!"这句话一下子把我伤害了,难道因为我成绩不好,就断定我一辈子做不好
任何一件事了?

  何况我并不是想当作家,也根本不懂怎样写小说,更没想过要给别人看。我只是
本能的想把它记录下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感受与忧伤从心里清理出来,使我的心不
再沉甸甸的负担不起。

  妈妈不会明白的,我也无法说出来。我们又吵了一大场,我又哭了半天。她比我
还要委屈,说:"我死了你就自由了,没人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好的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我当然希望她长命百岁,同时也希望她不要太干涉
我。这两者又不矛盾,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我的写作热情遭到这样的打击,一灰心就没有再写下去。

 

             1986年9月20日

 

  新学校座落在山脚下,颇有田园风光。学校不大,设有美术、会计、计算机、电
器等十几个专业。其中我们幼教班最引人注目,三十多个美丽的女孩子,一站出来高
矮差不多,一色浅蓝练功服,个个活蹦乱跳,叽叽喳喳,似一群快乐的小鸟。

  学校在郊区,大部份学生都住读。婷儿住在外婆家,云雁和许琳琳分在一起,我
却分到了另外的寝室,为此我很不开心。

  不知为什么我和寝室的同学合不来,她们喜欢打牌,在床沿坐一排,笑骂声直灌
两耳,躲都没处躲。而且规举不少,小姐们虽然在教室里臭鞋乱扔,回到寝室个个都
有了洁僻似的,掉粒饭也要群起攻之。后来干脆规定不许坐在床上吃饭。那么小的地
方,不坐在床上吃,就只有站在门外吃了。兴起者阿艺慎重地宣布谁犯了规,一次罚
一毛钱,做为聚餐费用。

  没过几天,大约是认为如此存钱太慢,又规定说脏话者一句罚二毛。不多久几乎
人人都被罚了款。偏生我没有说脏话的习惯,总也没罚到我。阿艺好生不服气,又气
我有爹撑腰没有捐风琴就来念书,言语中总是作对。我很怀念在光华中学的生活,偶
尔无意间谈起,她又认为是在炫耀,少不了冷言冷语相讥。我往往也不争辩,笑笑算
了。但她仿佛更生气了。

  然而矛盾总要爆发。这天下了晚自习,我想到练功鞋没袋子装放在抽屉里很脏,
便在桌子上找了一只,顺口问:"这个袋子有没有人要?我想用来装鞋子。"

  不知阿艺听错了哪个词,还是想罚我想得要命,大叫起来:"好哇,你说了脏
话,罚款罚款!"

  "没有啊,你听错了罢?"我给她这么冷不防的一大喝,倒吓了一跳。

  "休要狡变,快交钱!"她竟然蛮不讲理,直逼过来。

  我怒气渐生,大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正找不到理由和我吵呢,立刻把手一叉瞪圆了眼骂:"我老实告诉你,本来我
们寝室过得好好的,就是你来了才老丢东西。我的练功服被调了,洗脸巾被踏个大脚
印!哼哼,你不要以为老爹当官人人都怕你!"

  寝室本窄小,我俩站在一起面对面,距离不过几寸。我只觉她的嘴唇不住地翻,
身上大红的套裙又那么鲜艳地逼过来,积压了好久的委屈和愤怒一发不可收,

从来没有人诬陷过我,怀疑过我的品行!我血往上涌,叫道:"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

  她也撕破脸,把来劝的人推开,"你们不用假惺惺来劝,今天我就是要出这口
气!摇摇,你给我滚出去!"

  我简直要气昏了,太放肆了,她有什么资格叫我滚?她比我矮一点点,一拳打过
去正好可以打到脸上。我忍了又忍,才没有出手。谁知她骂着骂着,竟然来推我出
去,我的头撞在双层床的杠上,于是恶向胆边生,一拳打过去。她尖叫一声,捂住脸
扑过来,横着的桌子挡了她一下,她发疯般的推倒桌子又向我扑来……

  这一架打得挺大的,班主任季老师出面调解不说,校长也亲自过问,说:"姑娘
们,历届幼教班都没有吵过打过架,你们这个班是收得最好的一个班,却一来就自由
散漫,不团结,太辜负学校对你们的希望了!都是同学,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做人最
要紧的是要互相理解嘛!"

  我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八成阿艺是对我有成见和误解,是可以消除的。谁知她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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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她挺坦白,哪知她越说越气,竟然招呼同寝室的同学:"以后
你们谁也不要理她!谁理她谁是马屁精!我阿艺最瞧不起这种低三下四的人!"

  这下我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胡乱诬陷我不说,还要挑拨离间,让大家孤立我,
太缺德了!你以为这样就叫有个性,不低三下四?其实是心理不平衡,神经过敏!"

  "你说什么?"阿艺把饭盒往桌上一摔,"有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敢再说一遍
?"

  我也气坏了,谁怕谁来着!凭什么我从小到大都要给人欺负!我将她揪住往床上
使劲一惯,她摔是没摔着,但气得要爆了,翻身过来就要扑来,被几个同学拉住。只
急得双脚乱踢,破口大骂,什么脏话都出口,不堪入耳。

  我突然间很累,很厌烦这一切。我不想在这里住下去了,再住下去我也要开始骂
娘了。

  回家父母得知,将我骂个半死。什么外面要百事忍让,不要和人发生冲突,要和
任何人搞好关系。又下许多定义,什么冷漠孤僻,固执任性……

  也许我是有点任性,但百事忍让,我不是做得不够,而是太多了。面对不公正的
对待,就是要据理力争,保护自己!我可不愿成为一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人!以
前王老师那样对我,我忍了又忍,以至付出了那样惨痛的代价,我再也不愿压抑自
己,委屈求全!

  晚上独自在黑暗中冷笑,才蓦然惊觉,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别人一句话便吓个半
死的,整日战战兢兢的小女孩了。我开始顺着心做事,不怕说"不",不再担心天会
掉下来,不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父母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我开始感到快乐自由,
心情开朗。不快乐了这么些年,压抑了这么些年,失去自我这么多年,够了!从此以
后我要在阳光下次意生长!

 

1986年10月3日

 

  我不想在学校住读了,正好有个亲戚要出国,二室一厅的房子空出来,我就搬去
替他看房子。房子临江,有很大的风,我很喜欢。

  新生活的确和以前不一样,日子多姿多彩,每天不是在绿树掩映下的琴房弹琴,
就是在四周全是镜子的练功厅学跳舞,不然便背上画夹满校园写生……从繁重的功课
中解脱出来,整个人都变得活泼伶利了。

  最有意思的是每隔不久我们会上一次化妆课,讲生活妆、舞台妆、晚会妆等不同
场合的化妆。有时还讲授服饰打扮行为举止等等。我们很喜欢上这个课,早早地在额
头上扎好毛巾,桌上摆好镜子与各种颜料,只待一声令下,便齐齐往脸上乱抹。画出
来个个面目模糊,名符其实的粉刷和油漆。

  几节课上下来,婷儿开始挑剔我,"瞧你穿的,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种大裤脚,
怎么不买牛仔裤?哎呀,你不要老穿平底鞋呀,那么多漂亮的高跟鞋不知道买。上街
上街,我陪你买去!"

  我说:"妈妈说紧身裤高跟鞋穿了影响发育!"

  她嗤之以鼻,"报上说味精吃多了还会得癌呢!甭管她,走走!"

  我俩逛足一下午,婷儿一会儿说这种好,一会儿又说那种好,一会儿说黑的好,
一会儿又说红的好。我给她说得没了主意,天都快黑了都还没有买到。我发誓再走一
家就不买了。

  在这家商店,我们终于选定了一双白色高跟鞋,鞋边镶有三颗银色小星星,在灯
光下熠熠生辉。我穿上它陡然长高了一大截,脚也秀气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太
高了,我本来想买中跟的。但我俩都没力气再选了。

  第二天我穿着它上学,大家都说好看好看,我也就不嫌它高了。

  谁知放学后婷儿拉我去河边玩,这鬼鞋子在鹅卵石上简直没法走,夹得脚痛死
了。婷儿看我歪歪倒倒地扭来扭去,只乐得哈哈大笑。

  好容易走到有礁石的地方,我想爬上去坐一会儿,把这鬼鞋子脱了。正好前面有
块看起来很平坦的石头地,我就英勇地往下一跳--这下糟了!这哪里昌平地,是一
个不折不扣的臭泥坑!只不过表面上晒干了,看上去挺结实罢了。

  我的两只脚全没在了里面,两手也按进去糊满了泥。等我狼狈不堪地爬上来后,
鞋上已结了两大砣烂泥,白鞋子成了黑鞋子,还散发着一股臭烘烘的烂泥味。

  婷儿笑得直不起腰,我没好气的说:"笑,笑!都是你害的!"

  她说:"怎么是我害的呢,明明是你自己英勇地跳进去的嘛!"

  我一想可不是吗?不禁也乐了。鞋是没法穿了,只好提着它赤脚走回去。这段路
走了我整整一个多钟头。

  买这双倒霉的鞋子可费了不少劲,才穿一天,我舍不得丢,把它泡在水里洗洗。
洗是洗干净了,鞋子也泡变形了,还是不能穿,气得我把它从窗口丢了出去。

  第一双高跟鞋就这样结束了它的使命。

 

             1986年11月12日

 

  我渐渐发现这些看起来好玩的功课原来并不好玩,不仅不好玩,还折腾死人。

  我的乐感不是很好,老卡不准弱起开头的第一小节,还琴的时候老师凶霸霸地坐
在旁边,手里拿把尺子,手形一不对就打下来。弹错一点也得重来,休想瞒过她的耳
朵。婷儿的手老往下趴,也没少挨尺子敲打,还时常被训得眼泪汪汪的。进度也越来
越快,曲子排山倒海的堆下来,一看见那些黑豆芽瓣我就有点头昏。

  音乐课也不好混,乐理作业难死人,时不时还得交一首创作歌曲。最可恨的是我
妈给我请的声乐家教和老师反着教,不信他吧,这老头可是声乐界有名望的人,不理
会老师教的吧,声乐成绩还要不要呢?弄得我无所适从,连自己本来怎么唱歌的都不
会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糟的是跳那些该死的巴蕾组合,什么动作都对,就是没那种
"份儿",班主任季老师教舞蹈,一天到晚骂我们似白开水,总是使劲敲着钢琴叫重
来。

  不知怎的,我总爱不自觉地低下头,跳其它舞好,跳巴蕾特别明显。为此季老师
把我留下来一遍遍地跳,一边不停地骂:"地上是有金子还是银子?老往下看!跟你
说过多少遍了,头要高高地昴起,下巴朝上,很骄傲的样子。记住,你现在跳的是天
鹅,不是丑小鸭!"

  我的头都快被她扭下来了,脖子也酸得要命,还是找不到天鹅的感觉。大概是做
了多年丑小鸭的缘故吧!

  云雁和婷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云雁长得又高又壮,运动员身材,老师认为她
不是跳舞的材料,不太管她。婷儿就惨了,大家都认为她四肢修长,跳舞却缩手缩脚
太可惜,便拚命押着她练功,下腰劈叉,整得她哭天喊地,一上舞蹈课就害怕。她
说:我就是怕苦怕累又胆小放不开天生就这样。

  只有许琳琳如鱼得水,天生一把好嗓子,中气十足,唱起美声来似模似样,音乐
老师宠她得不了,决心毕业后把她送到音乐学院深造。音乐好舞蹈也不差,别看个头
不高,跳起舞来却极有味儿,季老师常拿她来教育我和婷儿,说得我俩长吁短叹地羡
慕她。

  有一天我俩逃了舞蹈课,在我江边的屋子里坐着大眼瞪小眼,心情十分沉重。你
想,学数理化不行,学音乐舞也不行,那我们还有什么用呢?我对自己全面失去了信
心,我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学不好任何一样东西。

  婷儿哭了,我也很难过。我想这是因为有心理障碍,从小太压抑,整天缩着缩脑
地过日子,从来不敢表现自己,喜怒哀乐藏在心里,只习惯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自生自
灭,一到台上就浑身不自在,呆瓜似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今以后,我要好好练习,为自己争口气!

  我们去录了各个舞蹈的音乐,每天对着镜子练习,练得浑身酸痛,上台阶腿都抬
不起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要长长的感叹一声:"终于可以睡了,真幸福
啊!"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自觉进步不小,婷儿可以劈下腿了,我对镜也觉有了
"份儿"。谁知这天上舞蹈课,季老师仍然一连三次点我们的名:"婷儿手伸直!摇
摇把头抬起来!"婷儿的手伸得长长的,我的头也抬得高高的。她压根儿就没有看,
只不过顺口一溜点过来,反正八成是这些毛病。其实,我的把杆位置正在柱子后面,
她坐在大厅另一头弹琴,根本看不见我。

  这说明,一开始就不要给老师留下坏印象,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改变过来。

  我沮丧得回去狠狠睡了一大觉。

 

            1987年1月10日

 

  今天在路上碰见了李老师,她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何韦死了!暑假的时候他们
全家去旅游,车翻了,一家三口无一幸免。

  天哪,多么残酷!上天为什么总是把灾难降落到好人头上呢?想起他温和迷茫的
眼神,似笑非笑的神气,头上飞扬的几根白发,我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我匆匆告别了李老师,一口气跑到河边。每当难过的时候,我就会到河边去,滚
滚的江水,一堆堆的礁石,岸边的青草,清凉的河风,比任何东西都能抚慰我。

  我真后悔以前没有告诉他我在九岁的时候就决定嫁给他,虽然这也不过是一句孩
子话,但这么些年它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以前我总是想,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
敢对他说,现在想说也不行了。

  其实,也许他知道了也不过一笑,但偶尔总会想起,他曾是一个九岁女孩的幻
想,也许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会脸露微笑,怔怔的出一会子神罢!

  他才十六岁啊,还没有真正的开始生活,还没有体验过人生,经历过爱情,上天
就早早地把他收回去了,这是为什么啊?

  我虽然总是时时想到死亡,但那不是真的,那只是想象,当我无法承受什么时就
逃到那里面去躲一躲。它却以这样的方式让我感受它,先是奶奶的离去,然后是婉兰
的母亲,徐天天的父亲,现在是何韦……

  有一首歌唱:ANGELS IN HEAVEN KNOW I LOVE YOU,(天上的天使,知我爱你)
天上的天使,会替我告诉你吗?

 

             1987年2月25日

 

  我在家附近发现了一个教堂,每到礼拜日有很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听牧师讲道
。还一起唱圣歌,那声音充满虔诚,无比圣洁,非常动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很感染人*
亩鳌*

  我很好奇,去听了一次。牧师穿着长袍子,胸前挂着十字架,满头银发,如菩萨
般慈祥。来听道的人多是农村妇女和附近的老太婆,我在中间显得十分显眼。我装出
很老道的样子去问她们为什么要信教,有些说想解除苦难,有些想找个地方倾述,还
有些一脸茫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牧师很亲爱的把所有的人称作姐妹,讲道完毕后就去听众人诉说,无论那个人在
我眼里看起来是多么的肮脏丑陋,他都耐心一一倾听。我突然有点明白这些人为什么
要来这里了,她们大都生活在最底层,但是她们心中的苦难与迷茫,也需要人化解。

  我买了一本圣歌回去,在琴上弹奏。简单的音符呜呜地低诉,抚平我心上的折
皱。

 

             1987年4月6日

 

  今天自习课上大家在一起聊天,谈起将来的理想是什么。婷儿想嫁个爱她的人,
自己有个小院子,种些花草,养些小动物。许琳琳想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到底是
什么事业,目前还不清楚。云雁想赚钱,打算开一个高雅的荼馆,门口上书:俗人莫
入。这么一写生意肯定不会好了,这年头越是高雅的东西越不赚钱。

  我的理想是这样的:当个摄影师,到处去拍美丽的照片,然后根据画面配上相益
的诗,做成明信片发行。

  我们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当真。然而下课铃一响,我们就把它抛到脑后,哄的一
声散了,象炸了窝的蜂群。似乎我们能做的,只是将一件事说得没了兴趣便算了,就
象吹汽球,大力将它吹彭然后砰的一声大响,一切烟消云散。

  看了一些哲学书,不明白。虚荣为甚是最人性,绝望为甚是变怀疑,幸福为甚也
是理性,习惯为甚是生命的内在倾象?

  它还说,当一个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就可以把它取消。这不是自欺欺人嘛,怎
么做得到。多么奇怪的理论。

  一个人住晚上有点冷清,不过我也不觉得如何寂寞。每天放学回来下一碗面吃,
然后去河边散散步,有时和婷儿一起,有时一个人。回来练练功,弹弹琴,看看电视
也就过了。我喜欢在深夜站在阳台上轻声唱歌,最近学了很多古曲,《阳关三叠》等
等。还有一首《问》:你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年华如水,你知道秋花,开得为何沉
醉?

  我不知道。

 

             1987年5月21日

 

  美术课开设了些课外活动小组,我和云雁报了扎染,就是把布用绳子扎起来放在
染锅里煮,然后加上固色剂。染出来的自然图案漂亮极了,而且每一件作品都是偶然
效果,不能重复的。

  我和云雁很喜欢染布,把煮汤的锅拿来当了染锅。染好的布挂满阳台,一朵朵图
案五彩缤纷,如满园花朵竞相开放,在风里呼啦啦地飘扬,宛如有生命一般。

  星期六这天天气特别好,我俩染了几块布,想去河边捡些石头来画,然后直接坐
船回家,这样下午就不能去上课了。公开逃课不大好,想来想去,云雁出了个主意,
说不小心把装了染料的碗拿来装东西吃了,肚子痛得不能去上课。我瞧瞧碗里剩的黄
色染料和打散的鸡蛋也差不多,觉得这个理由挺新鲜的,就同意了。

  想好了理由,我俩便放心大胆地玩了一下午。星期一返校,季老师只随便问了一
声,我暗暗高兴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过了几天,我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连同那只装了染料的锅。

  又过了几天,婷儿来和我一起做饭吃,顺手把那只染锅拿来煮了一锅汤。那汤有
点黄绿黄绿的,我俩都没在意,仍然把它喝光了。

  等到肚子痛得要一趟趟跑厕所的时候,我才想起云雁编的谎话成了真。听说生鸡
蛋可以解毒,我俩捏着鼻子吞了好几个,恶心死了。

  婷儿得知原委,把我骂个半死,又去骂云雁,说应该报应到她身上,结果让自己
当了替罪羊。云雁跳脚之余,发誓再不撒这种倒霉的谎了。所以后来我们再逃课的时
候,就一律说:睡过头了。

 

             1987年6月19日

 

  今天我坐车时遇到一件可怕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车上是坐着的,有一个男人站在我的旁边。本来我没有注意
他,后来我感觉有一个东西老在面前晃,因为眼睛不好,没看得太清楚,还以为是他
提着的猪肝什么的。后来一个急刹车的时候,他顺式凑到面前,我才看清了原来是
……是男人的那个东西!

  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想到它是这么的丑陋,这么的可怕,这么的令人恶心!象一
节香肠,一条鼻涕虫,一堆红色的长毛的烂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竟然对我微徽
一笑,吓得我急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就这样一直居高临下的站在我身边,带着无耻的笑容。我躲也没处躲,叫也不
敢叫,心砰砰乱跳,只得紧紧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下车了,我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远远的还看见他向我挥了挥手,他怎
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呢!八成是有病。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种病叫露阳僻,就是象*
庋摹*

  我偷偷看看别的男人,裤子里平平的,不象藏得有这么大一堆东西呀,这真是叫
人奇怪。

 

             1987年7月7日

 

  今天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想起秦观的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
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好一句胜却人间无数!

  正在看星星,妈妈又叫起来了,因为她发现我的洗脸帕子又没有拧干,墨水又甩
在墙上了。我真想不通她怎么有那么多事情看不惯,我活得好好的,就算有许多坏习
惯,天又不会因此塌了下来。干嘛这么紧张!

  真希望开学啊,可是这才开始放假。一个人住多好,自由自在的。妈妈有一次问
我一个人住在江边怕不怕,言下之意有点不放心。我怕她不让我一个人住了,连忙说
不怕不怕很好很好,说得太过由衷,又担心起她会说我孤僻冷漠,一点不恋家,

又解释说主要是条件比学校寝室好。

  盼望一本好书,一部好电影,一个好朋友,一曲震撼灵魂的曲子,一个无人处可
以鬼叫!妙呜,妙呜!

 

             1987年8月19日

 

   婷儿和徐天天的事被父母知道了,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见他。婷儿哭肿
了眼睛,又宣称要绝食,父母才放了她出来,但是不许她单独出门。

  这样我就又成了她的掩护体,而且还得陪着她一起去一起回来,装做是我们俩人
出去玩了一会儿。她们俩谈恋爱,我插在里面真是没意思透了。

  有时候她到了徐天天家,我就一个人出去逛逛,等到时间差不多,再去把她接回
来。这种滋味真是凄凉。唉,谁叫我跟她小学起就同学呢。

  他们俩中间有点误会,老是在争吵,徐天天埋怨她不是真的爱他,父母一吓就退
缩了。婷儿不肯为了他和父母搞得太僵,又认为他不体谅她的处境,各自都有气。

  后来她又被管严了,只能我替她当信使,在他们中间传信。徐天天吉它弹得很
好,我就去跟他学吉它,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每次去我都绷着一张脸,坐得离他老远,但是他总有法子让我一会儿就丢掉这种
装出来的姿态。我们很少在学吉它,总是不停的说话,说的主要是有关婷儿和他们俩
的关系。他妈妈对他非常溺爱,只要我们在屋里聊天,她决不会进来打扰,有别的女
孩子来找他,她会说他不在家。我想只要他和任何一个女孩在一起,她都会对后来的
那个说他不在家。

  这使我感到有一种犯罪感,又有点刺激。渐渐的我有点想去又怕去他那里了。去
了总是与他吵,说他这不好那不好。然后回来向婷儿报告谈话内容,她总是反复问我
他说的关于她的每一句话。她的痴情使我非常感动,我决心要帮她帮到底。

  徐天天开始给我写信,当然写的都是关于婷儿的事。我把他的信给婷儿看,在回
信里继续伤害他,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说婷儿给他害惨了。仿佛不使劲伤害他,我的
心就不能平静似的。

  有一天下午婷儿给我看了他给她的所有信件,信很多,堆了一地,我们坐在地板
上一封封的看。每一封都写得很长,充满了动人的话语。如果说在这以前我不知道什
么叫做爱,那么现在我知道了。婷儿却看一封撕一封,认为都是些花言巧语。我隐隐
感到这些信是不该毁掉的,但是我没有阻止她。

  后来我们把撕掉的信烧了,风吹来,那些信的尸体如黑色的蝴蝶般飞舞。婷儿脸
上迷朦的、带着一点决然的、痛惜的表情,连同这一天灿烂的阳光,窗外的绿荫,深
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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