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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ds (dan),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少女日记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8 14:00:13 1999), 转信
1987年10月5日
这学期我们开始有些演出,每次都要选一些人参加,每次都没有我。每当选的人
在排练或去演出了,我们这些落选的人就没人管了,要么上自习,要么在琴房练练
琴。稀稀拉拉的人坐不满教室,个个垂头丧气,凄凄惨惨的。
这种情况下,我就在琴房使劲弹琴,大大超过了进度,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现在我想起婉兰的话,发现她说得有道理,我的耻辱是自己造成的。是呀,为什
么我学什么都学不好呢?这能怪别人吗?
班上的女同学是那么活泼开朗大方,花蝴蝶般讨人喜欢,我却似长在石阶上的青
苔,沉默阴暗潮湿。我多么想象她们一样啊,为什么我是如此的不同呢?
一天又一天,我默默地走过。深夜里,独自唱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我的歌声穿过
黑夜向你轻轻飞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没有要等待的爱人,没有要等待的明天……我缩在藤椅里,在黑暗中拥抱自己。
1987年10月28日
市里要举行一次大型的合唱比赛,学校和单位都可以参加,一等奖是一台大彩
电。那时候彩电还不太普及,校长一听,立即决定让三个年级的幼教班去参赛,立志
要捧回大彩电。
每天下午我们三个班的一百个女孩子在大操场排练,音乐老师舞蹈老师提着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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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那天我们一百个女孩子穿着一式的白衬衣,红裙子,配红色领结,全都长发
飘飘,整齐得不得了。不知是看在这么多漂亮女孩的份上还是我们真的表演得很好,
我们终于如愿以偿地捧回了大彩电。第二天的广播里也传出了我们的歌声。
校长笑得合不扰嘴,一高兴发了我们每人两块钱。两块钱虽然不多,却是我长这
么大第一次自己挣的,我琢磨着应该买件礼物送给父母。两块钱,能买什么呢?我想
了半天,买了一张男式手绢,一张女式手绢。
回家眉飞色舞地描述的比赛盛况,未了拿出两张手绢。谁知妈妈眼睛看到电视里
去了,爸爸呢,正忙着往酒杯里倒酒呢!我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
1987年11月9日
十一月了,深秋的景色格外美丽,江边的芦苇开了,白蒙蒙的一片,比人还高。
落叶铺满青石板路,踏上去沙沙地响。光秃秃的树枝千姿百态,蛋黄似的太阳懒懒地
挂在枝上……
我们四个人上山采了芦苇回来,便爱上了这秋色,一致决定买胶卷来照相。可是
我们每周只有五块钱零用,四个人加起来也不够,怎么办呢?
婷儿说:"我们去向徐天天借吧,他上班了,有工资。"
我说:"班上这么多同学,干嘛老远的巴巴向他借?"
许琳琳笑:"摇摇你真笨,她是想找个机会把断了的线接起来呢!"
婷儿给她说中心思,面上一红,嘴里却不肯承认,"我还不是为了大家,不借就
不借,不照相就是了!"
云雁打趣:"怎么不借,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顷刻之间,一封声情并茂的借债信就写好了:
债主徐天天:你好!
不知你近来钱可有多余?我们遇到经济上的严重困难,万般无奈中想起了你,非
常希望你能够大力赞助。
既然向你借钱,原因嘛还是向你说明。你瞧,秋天山上的落叶怎样?秋天江边飞
扬的芦苇怎样?秋天江上弥漫的烟波怎样?秋天的孤岛怎样?在秋风中在孤寂的小径
上踏落叶归去怎样?在秋天的 阳里抱着吉它歌唱怎样?抛开世俗的烦恼,在秋波上
荡起双浆做一回渔家女怎样?离开了现实世界,回复到那遥远的古代,去体验那"离
人心上秋"的浪漫怎样?
啊,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我心醉神往?啊,今年如果不能留住它,明年也
许我们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你说,怎不叫我们心碎神伤?难道你忍心让我们
辜负这良辰美景吗?如果你愿意支助我们照相,区区二十元对你来说不会是很困难
吧?如能相助,我们将感激不尽!
在秋风中狂热的:
云雁、婷儿、摇摇、许琳琳
1987年11月18日
信寄出去了几天,迟迟没有回音,婷儿开始后悔,不住问我:"这么做他会不会
瞧不起我?"渐渐的我也感到有些不安,四个女孩向一个男孩要钱,挺没面子的。要
是人家不理睬,这丑可就出大了。想来想去,我们又写了封信去。
债主徐天天:你好!
上次的事,现在我们改主意了。一来我们经过考虑,认为麻烦别人不好。二来让
你经济紧张过意不去。三来不想欠你人情。四来芦苇已败菊花已残。五来考试考得不
怎么样,心情不好,六来头发已剪,难以梳好古装。七来练功扭了脚。八来……所以
我们决定去买一套武侠书,去和书中人物同哭同笑同豪迈,同样也可以使我们开心好
多天。所以债主徐天天,实在万分对不起,让你白紧张一回,在此我们向你表示万分
的歉意!
在秋风中复归平静的:
云雁、婷儿、摇摇、许琳琳
信才寄出去,徐天天就到学校来了。我们正在琴房练琴,他蓦地出现在窗口上,
吓得婷儿叫了一声便呆在那里。
他走得热了,外衣搭在肩上,头上还在出汗,脸上却挂着一个坏坏的笑容。他把
钱递过来,婷儿低下头说:"我不要了!"
他问:"为什么不要?不是巴巴的写信来吗?"
这时我们全都停止了弹奏,个个竖起耳朵听--只听得婷儿恨恨地说:"你真骄
傲!"
他笑了,"你不傲吗?"说着把钱放在琴上,收回手的时候在她头上摸了一下,
说:"头发还是留长的好。"
然后他就走了,然后我们才清醒过来,然后婷儿--噢,她哭了起来。
1988年3月6日
父亲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人诬陷不廉洁,还没有来调查情况是否属实,报纸上广
播里就大肆宣传,搞得沸沸扬扬。
不廉洁?真是天大的笑话,说这话的人只要到我们家来看一看就知道了。我们没
有一件时髦的家具,地是水泥地,墙上光溜溜的,冰箱是单门的,洗衣机是单缸的,
电视还是黑白的……这还是这几年有所好转的情况。早几年哪里有这些东西,连妈妈
去参加别人婚礼都没有一件穿得出去的衣服,还是借邻居的。看着她小心地穿上借来
的衣服,我真是为她落泪。还有我,这些年冬天我从来没有穿暖过,鞋子没有一双不
是漏水的,除了他们没顾得上给我添制,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没有钱。我省下零用
钱买衣服,只能买便宜的晴纶毛衣,穿几层都不暖和……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可是
这是真的,没有人比我感受更深。不廉洁?说谁也说不到他身上来啊!
后来隐约听妈妈说是因为他坚持原则,得罪了领导。虽然调查后证实是清白的,
但是舆论已经造出去了,影响很坏。父亲一下子灰心了,垂着头坐在床沿上,无比沉
重地说:"我干了一辈子革命,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我累了,再也干不动
了……"
他是那么的苍凉,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心力交悴……我真想去安慰他,但是平日
他高高在上的,从来不和我谈心,一时难以亲近。我只好默默地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
就走开了。
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去世了,棺材抬到教室里来,我哭了又哭,伤心不
已。然后妈妈挺着大肚子来了,我吓得不得了,对她说这个年纪再生孩子会死的。她
却面无表情地说:组织上同意我再生一个。我听了这话感到无比绝望,又痛哭起来
……
一个奇怪的梦,不知是什么兆头。
1988年4月21日
我的一个堂兄准备参加八月份的托福考试,嫌家里太吵,搬来与我同住几个月。
我一听就很不高兴,我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的,突然插一个陌生男人来,要多别扭有
多别扭。
他一来,我就不能放肆地跟着录音机乱唱英文歌,只穿内衣在阳台上压腿,约女
同学来住也不方便。更不能与一帮同学开生日会,胡闹一通。本来我上厕所从来不关
门,这下也得改过来,真是诸多不便。
可是这又不是我的房子,我不乐意也没办法。
他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肤色白净的、戴眼镜的男人,一幅文弱书生相。我不喜欢
男人太白,也不喜欢男人戴眼镜。还有,他也瘦得过份了点,胸骨象马一样突出,脸
象用刀削了一片似的,手上全是粗大的骨节,腰细得和我差不多。总之看哪儿哪儿不
顺眼。
一整天我都撅着嘴,板着一张脸不说话。晚上他做好了饭,在桌上放了两副碗
筷,看着我也不叫我。我本来不想吃他做的饭,但他不叫我我偏要吃,又看见有我爱
吃的香椿炒鸡蛋,不吃白不吃,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添了一大碗饭。
为了快些吃完,我狼吞虎咽的,比平时快了三倍。他却不吃,瞪着我。他越瞪我
我越吃得快,就呛住了,咳了起来。
他忍住笑说:"别着急,慢慢吃,没人跟你抢。"我白他一眼,他又说:"不够
还可以再煮点。"
这不是绕着弯儿骂我饭桶吗?我就说:"你才是饭桶!"
他笑了,"终于说话了!干嘛不高兴呢?不乐意我来住?其实我来了好处可多
了,第一,我可以给你做饭,照顾你。第二,有人给你作伴,和你说话。第三,晚上
不怕坏人进来,对于你的安全是一大保障。第四,闷的时候可以跟我吵吵架。第五,
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可以替你打抱不平。第六……"
他一口气说了十七八条理由,连假装家长在我的考试卷子上签字都说出来了。我
已经不气了,很想笑,又不愿让他太得意,就拚命忍住。
他说完了,又瞪着我看,见我没反应,叹了口气说:"天底下竟然有不爱笑只爱
生气的女孩,这可怎么才好?我最怕女孩子生气了,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笑话。有一
个新入伍的士兵正在吃馒头,长官突然走到他身边,他很紧张,啪地跳起来行了个
礼,大声说:报告馒头,长官吃完了!"
哈,有点意思!这下我再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报……报告炒……炒难蛋,堂兄……吃完了!"
1988年5月5日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练琴,婷儿哭着冲了进来,断断续续地说徐天天和别的女孩约
会,还当面给她介绍,气得她一路哭回来。
"不会吧?你们不是挺好的吗?上周他才来看过你呢。"其实我能感到徐天天挺
风流的,不然怎么有那么多女孩找上门去?就得我在他家看到的那样。不过不能说出
来刺激婷儿。
她摇摇头,"你不知道,他说我俩隔得远,难得见一次,我都不肯多陪他多玩一
会儿,一到了时间就要走,一点留恋都没有。可是回家晚了妈妈起了疑心以后就更不
好见面了。他认为我不够爱他,我认为他不体谅我,每次都为了这个原因吵。他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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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气得这样,我当然不敢火上浇油。恋爱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么会因这些细碎
的小事闹翻呢?不过我没有恋爱过,没有发言权。
可是他俩真的就为这么个原因闹翻了,每周不再见面,婷儿整天失魂落魄的,一
有空就抓住我不停的说他。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他身上,然后自嘲的说:"万事万物
都使我想起他,无时无刻。"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徐天天的各种形象,一会儿是深情款款的痴情郎,一会儿是拈
花惹草的花花公子。一会儿是才华横溢的诗人音乐家,一会儿又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弄得我也糊涂起来,今天劝她和他好,明天又劝她分手算了。
我又开始给徐天天写信了,一来我感到婷儿是希望我和他联系的,好让我在中间
传递他们的信息,二来我也有点喜欢收到他的信,他的信写得很好,很有文彩。还
有……还有就是无聊,反正闲着没事。(大家都对我失望了,没人逼我我的成绩反而
突飞猛进,数学都能考到七八十分,其它科更不在话下。所以闲的时间空前的多。)
在信里我总是帮着婷儿说他的不是,有时说得很过份,他也总是很大度的容忍。
或者无限伤感地说:你确实是一个傻乎乎的笨笨。有一次只写了一句话:收到你的
信,失望之极……我亲爱的摇摇。这句话使我也伤感起来。
是婷儿在和他谈恋爱,可是和他通信的是我,和他见面的也是我(我总是替婷儿
去送回或拿回什么东西),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1988年5月10日
我对堂兄说了婷儿的事,他认为恋爱中的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婷儿只不过
是需要一个人倾述罢了。外人也没必要插手进去,越帮越忙,不帮他们自已倒好了。
所以我大可不必操心这么多。
可是他不知道我已卷进这件事里,欲罢不能。
未了他问:"你自己的故事呢?"
我有点遣憾,"没有。"不知道何韦算不算?算了,不跟他说,他会笑话我的。
他作恍然大悟状:"呵,你还小呢!"
我又不服气了:"我十五岁了!"其实我比班上同学至少小两岁。不过十五岁对
于我来说已经很大了,十岁的时候我就认为自己很大了,何况十五岁。
"呵是是,摇摇小姐十五岁了,可以谈恋爱了。但是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天天
向上。"
嗤,天天向上,那得长多高。
我问他:"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大学时有过,一毕业就吹了。"
"为什么?"
"因为现实的原因。"
"什么叫现实的原因?"
"她分到别的城市了,就是这样。"
"真正的爱情不会因为世俗的原因破裂。"
"那是理想中的爱情,现实中寥若辰星。"
"好吧,那么你为什么要考托福出国?是对爱情失望吗?"
"不是,只是我想出国。"
"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还小,不明白的。"
谈话到此结束。不说我怎么明白?有什么不明的的,我都这么大了。
1988年5月18日
堂兄拾到一只麻色的小猫,把它收养了,天天给它喝牛奶,自己蹲在一旁充满爱
怜地看。我有点感动,对小动物都这么好,心地一定很善良。
这只猫温顺善良内向,经常一声不吭。偶尔叫一声,那声音颤悠悠的,听着怪可
怜的。它睁着两只清澈的眼睛,对人充满了信任,一唤就过来了,很讨人喜欢。
他给小猫取名麻妹(是只母猫),却叫它小丫头,叫我大丫头。这样听起来好象
有两个人在伺侯他似的。其实都是他在照顾我,饭也是他在做。偶尔我过意不去主动
做一顿,他就显得很高兴,努力多吃一碗。
傍晚有时我们一起去散步,麻妹趴在我肩上。要是放它下来,它就会着着急地大
叫,寸步不肯离开人。
他认得各种植物和昆虫,让我拔起一种花吮它的花蜜,真的很甜,以前我从来不
知道这种花可以吃。他还能从满天飞舞的蜻蜓中辩认出哪一只是公的,哪一只是母
的。我不相信,他就捉住它们,告诉我公的叫大青头,全身是青色的,母的叫花大
头,身上有一条条的青白相间的花纹。果然是这样的,看完了他会把它们放了。
我有一件轻纱似的长袖裙子,是极淡的红色,一抹淡淡的胭脂似的。每当我穿上
它,他的目光总是久久地停留在我身上,象手一样轻轻抚遍我。我喜欢这种感觉,它
使我感到自己美丽。所以散步的时候我总是穿着这件衣服。
五月的河岸开满一种叫过路黄的野花,大片大片的,放眼望去,远远近近,满眼
都是鲜嫩的绿与黄。我穿着淡红的纱裙坐在花丛中,在他充满赞叹的目光里,感觉自*
何薇让篮谩*
我们在繁花盛开的河岸坐很久,直到暮色渐渐降临,对岸的灯火一点点亮起来。
烂漫的野花,飞舞的红蜻蜓,缓缓沉没的夕阳,绚丽的彩霞,从河上吹来的带着
潮气的清凉的河风,空气中的花粉味道和青草气息……一切多么美好,美好得使人想
要落泪。
1988年6月23日
堂兄背英语背得头昏眼花,面色苍白,站起来晃晃荡荡的。他说满脑子都是飞舞
的单词,梦里尽是奇形怪状的字母,一看见英汉大词典就想吐。
这倒跟我做数学题时差不多,所以我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数学是必须学了,
托福又没人逼他去考,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受苦的。
他把书一丢,说要请我出去吃饭,轻松一下。我正闲着没事,欢呼了一声就去换
衣服。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单独请我吃饭呢,虽然他是堂兄。我很高兴他把我当大人看
待。我们吃了许多东西,又喝了不少葡萄酒。他有点醉了,兴致很高,话象流水一样
倒出来。
回到家他拿出一件红色的游泳衣给我,说道:"这件游泳衣是前几天买的,忘了
给你。你的皮肤白,穿红的好看。"
我谢过他接过来,大红的底子上布满黑色圆点,七星瓢虫似的。是紧身的,不是
那种满身恶心的小泡泡,我有点喜欢。
他说:"你去换上我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换上了,走到客厅的大镜子前。红色果然很衬我的皮肤,
看上去显得晶莹剔透。泳衣紧紧地贴在身上,纤毫毕现。我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转身
去换了,他一下子抱住了我,手抚在我胸前,喃喃说:"你真美……"我的头一阵发
昏,几乎要软在他怀里。他从我脑后的发梢吻到脖子上,我看见自己赤裸的手臂上起
了一层小疙瘩……
我推开他一言不发走回自己房间,想锁门才发现锁坏了。我的心砰砰乱跳,躲在
门后飞快地换下泳衣,生怕他进来撞见。没有,他没有跟进来。
我藏了一把剪刀在枕头底下,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想象他进来后的各种情况,
反复练习我要说的话,也想好了他要说的话,设计了不同的结局……但是直到天亮,
他也没有进来。
不知为什么我非常失望,甚至生出些怨恨来,不知是因为他非礼我还是没有非礼
我。我带着幻想落空的沮丧心情,轻轻走过他紧闭的房门,上学去了。
1988年6月28日
今天我们放假了,我收拾东西准备回父母家。他突然走了进来,说要和我谈谈。
(这几天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能照面。回来他房间的门总是关着的,桌上放
着给我留的饭菜。)
他为那天的事道了歉,解释了半天,反复强调是他喝醉了。(真醉了还能记得那
天的事?)我低着头一言不发,那情景好象是我犯了错误他在教育我一样。我感到我
们之间变得非常陌生,非常客气,非常小心,非常不自然,非常……
未了他试探着问:"我们……还是一家人?"
他为什么不说我们还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过亲戚。不过这话也不大好
说,我们的确是亲戚。我只得点点头。
他好象松了很大一口气,殷勤地说:"我帮你拿行李下楼吧!"
我们在楼下分手,阳光照在他瘦削苍白的脸上,一缕头发被汗水粘在脑门上,突
出的骨节看着都硌人……显得那么落寞,那么落魄。我心里充满了叹息,我想我再也
见不到那个散步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男人了,从此以后,他只是--堂兄。
1988年8月1日
暑假里我老往徐天天家里跑,除了替他和婷儿传书带信,又跟他学吉它。我已经
可以弹好些曲子了。每次去都玩得很高兴,越这样我越感到内疚。有时就忍不住又要
说他坏话贬低他伤害他,以至他恼怒地说,每次去的都不是我,而是婷儿的代言人。
我叫他丑丑,说他外表丑心灵也丑,辜负了婷儿的一片痴心。他叫我笨笨,说我
学吉它笨做人也笨,无原则的帮着婷儿,从来不用脑子想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
赌气说那我就叫任厌之吧,随便别人怎么讨厌。他笑了半天然后说为什么不叫任喜
欢,我说又不是国宝大熊猫,人人都喜欢。我们就这样互相攻击,不亦乐乎。
婷儿终于忍不住了,要我陪她去找徐天天,我当然义不容辞。
她特意穿了徐天天最喜欢的白衬衣配蓝色长裙,长发披肩,很清纯的样子。我觉
得她很美,很温柔,很……反正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类型。我要是男人也会爱她的,所
以她有资格得到更多的关怀和宠爱,发发嗲就能得到一切,谁也不忍心拒绝她。不象
我,八辈子没有撒过娇了,想要什么自己省下零用钱买,想做什么自己去做。求父母
都没有用,何况别人。就象这把吉它,还是徐天天赞助了一半的钱买的,他虽不要我
还,我还是还给他了,存了整整半年才够。
在她旁边我象一只呆头鹅一样,有时候我有点惆怅,有时候又被她吸引,我喜欢
看她细细致致的做事,满脸痴迷地说爱……我要象她这么美,也会有人喜欢我吧?
今天天气特别热,我们坐在闷得象蒸笼的小吃店里,面对着小笼包子和排骨豆芽
汤谁也吃不下去。我感到油腻的桌面,喧闹的吃客,店小二肮脏的围裙,粗瓷的大
碗,甚至充满细菌的空气,都和美丽纯洁浪漫动人的爱情格格不入。
婷儿因为心中乱七八糟的塞满了爱、激动、忐忑不安……所以装不下食物。我
呢,因为没来由的忿忿不平,也只喝了一口汤。
在车上又挤了半天,才到了徐天天的家。婷儿不敢上去,叫我去约他下来,我只
得硬着头皮上去。其实我也很怕他那个老母鸡似的妈妈,但愿她不在家。
真倒霉,开门的是他妈妈,她肥胖的身子把门堵得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面。她
冷冷地打量了我一番,老实不客气地说:"徐天天不在家,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
?"
在她审视戒备的目光下,我不由两腿发软,嘟囔了一句:"我是谁无关紧要,他
不在就算了!"作贼一样溜下楼。
婷儿在楼下等我,闻言很失望,又怕是他妈妈骗我们,很不甘心地跑出去张望。
恰巧他妈妈走到阳台上,也正向下张望(大概是看我走了没有),吓得她一溜烟跑了
回来。
天渐渐地黑了,我俩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又饿又热又累又担心他妈妈下楼来发现
我们。婷儿开始还编些故事,想象徐天天搂着个女孩经过这里,她就站起来默默地看
着他。假设他的女友是一个穿红裙子短头发的活泼的女孩(总之不能跟她是一个类型
的)……后来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就哭了起来,呜咽道:"似此星晨非昨夜,为谁风
露泣中宵。"
咦,她感叹什么,我才是凑的哪门子热闹呢!
1988年9月27日
夏天在婷儿细碎的诉说中慢慢过去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电器班的一个男孩子
开始每天在上学路上等待婷儿。
他是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为人很腼腆,虽是在路上追求女孩子,也一点不讨人
厌。他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的远远的跟在我们后面。(我和婷儿总是一起上学放
学),周未回家的时候,他会早早地买好船票,等我们上船。婷儿一路上与我说笑,
并不搭理他,只偶尔用眼角余光向他一瞟。
渐渐的,婷儿不再和我一起上学放学了,傍晚也不再来和我一起在江边散步了,
换成了那个电器班的男孩子。后来,又有人看见他们两个手拉手地去看电影。我才发
现她好久没有对我念叨徐天天了。
我不大喜欢这个男孩,徐天天比他有趣多了,但是他胜在好脾气,婷儿做什么他
都陪着,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也许婷儿要的就是这个。我说过了,漂亮的女孩子总是
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东西。
这样我就成了一个人了,每天独来独往。云雁和许琳琳是住读,我们不常在一起
玩。回到家冷冷清清的,也没了堂兄做饭,只得继续吃面条。
这期间我可能在长身体,老是感到饿,半夜醒来屋子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
有吃的,只有麻妹蹲在窗台上。它也没吃饱,它被堂兄惯坏了,太挑嘴,只吃鱼鳅,
我的零用钱不够给它买吃的。黑暗中我俩大眼瞪小眼,只是它的眼睛闪闪发光,我的
眼睛不发光。
(听妈妈说,堂兄托福没有考过,又回单位上班去了,好象还耍了一个女朋友,
不打算出国了。可怜的堂兄,白背那么多单词。)
后来我用粮票向农民换了许多鸡蛋,饿了就蒸蛋吃。不久家里就堆满了空的蛋
壳,(全都是从顶上开一个小孔倒出来的,看上去仍是一个完整的鸡蛋),我用这些
蛋壳画了许多彩蛋娃娃,个个都有着齐刷刷的刘海,大大的黑眼睛,小小的樱桃嘴,
红朴朴的脸蛋,一律胖胖的没有腰身。
有时候我一个人去河边坐坐,秋天的河水比较清澄,也比较浅,露出好大一片鹅
卵石来。风很大,天好象很高,芦苇开得正好,白蒙蒙的一丛丛,飞扬的芦花在空中
飘来飘去。有小木船泊在浅滩上,好似诗里说的"野渡无人舟自横"。
日子就这么寂寞地过去了。
1988年10月19日
今天美术老师带我们去美院参观,真是大开眼界。原来美院并不是只画画,还有
各种手工制作,根雕、陶罐等。扎染可以染出固定的花纹,蜡染的冰纹效果真是美
丽。
各种画里面我最喜欢油画,抽象画的色彩很漂亮,写实的看上去非常逼真。有很
多是关于西藏的题材,老人、孩子、牦牛、原野,也有许多画的是静物,花或是水
罐。后来,我们还看了人体画。
那是美院一个著名的专画人体的教授画的,有许许多多,全挂在一间大屋子里。
各式各样的女人或卧或立,或正或侧,神态各异。在不同的光线和色彩里,她们的皮
肤显现出不同的质地,有的苍白,有的晶莹,有的干枯,有的滋润。有一幅画的背景
是一间古老的房间,阳光穿过雕花的木格子窗投下斑驳的亮点,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
窗户旁,脸在光影里,眼神迷离,仿佛才午睡醒来。身体在阴影里泛着细致的光泽,
几缕散落的头发飘在肩头,手抚在胸前,手指纤细,嫩白如葱。小巧坚挺的乳房上乳
头如淡红的花蕾,浑圆的小腹上有一个深深的肚脐,黑色的阴毛象一簇茂盛的丛草,
愈发衬得身体洁白如玉……
我在画前久久流连,心里非常震惊。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女人的身体,
洗澡的时候也没有注意看过自己,我不知道女人的身体是这样的美丽,我以为赤裸的
身体是丑陋的,只有穿上衣服才会好看。真的,我从不知道女人的身体是如此的美丽
芬芳,如此的亲切,如此的……令人感动。
回到家,我突然想看看自己的身体,就脱了衣服站在大镜子前。
镜子里是个陌生的女孩,与我似象非象。她有着纤细的脖子,修长的手臂,饱满
的双乳(它们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呢?)翘翘的乳头,圆圆的肚脐,细细的腰肢,宽
宽的髋骨,平坦的小腹,不太茂盛的阴毛,浑圆的大腿,纤细的脚踝,细小的汗毛朝
着不同的方向卷曲着……它充满神密,充满芳香,在暗夜里花一样开放,如同皎洁的
月亮,散发着柔和圣洁的光芒……
我认为,她一点也不比画上的女孩差。
1988年11月2日
最近我的舞蹈突飞猛进,突然间有了灵气。也许是看过自己的身体后,我开始认
识到自己是美丽的,身体是美好的,展现身体的美好不是羞耻,是值得骄傲的。
跳舞时我不再缩手缩脚,羞于用身体语言表情,走路时也不再含胸伏首,老要低
下头的毛病也不知不觉没有了。畏畏缩缩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找到了挺起胸膛作人
的感觉。
我们新学的舞蹈是个民族舞,叫《斑鸠调》,歌词很有意思:春天马格叫呀哈
咳,春天斑鸠叫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实在里格叫得好哇一呀一子哟。你在那边
叫呀哈咳,我在这边听呀哈咳,斑鸠里格叫咧起,叽里古噜、古噜叽里,叫得那个桃
花开哟哈咳,叫得那个桃花笑哟哈咳,桃子那个花儿开,实在里格真漂亮呀哪呀哈哈
咳。
这个舞蹈轻快活泼,十分俏皮,我很喜欢,考试时破天荒得了九十八分。换了以
前叫我跳好这么欢快的舞是不可能的。
班上有人编班歌:高三幼教数第一,生气勃勃的好教官,活泼聪明又大方,女子
汉气魄,谁能射中我们的心?他他他!笑得我死过去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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