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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雪之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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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转)无雪之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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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雪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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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雪之冬
                      潘向黎

住在市中心医院,我常常想起两个人。一个是鲁迅,一个
是古龙。
    鲁迅有一篇散文,开头是: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
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古龙的小说里,当小李飞刀听见他的朋友阿飞说:梅花开
了十九朵时,心立即一沉--连树上的花开了几朵都数得清清
楚楚,这个人该多么寂寞。
    我从病床的窗口看出去,就常常想起“一株是枣树,还有
一株也是枣树”,还有“梅花开了十九朵”。我忽然明白,鲁
迅和古龙,虽然完全是两种人,但他们都是寂寞的。
    窗口的树,一株是梧桐,另一株也是梧桐。

    我刚进来的时候,它们还年轻,一片浓荫的树冠刚刚茂
盛。然后我眼看着它们转成深绿,又从边缘开始渐渐转黄,然
后整页萎黄、干缩,纷纷落下。梧桐页凋落其实很动人,一大
片干燥的叶子坠地时会发出类似音乐一样的声音。可是冷酷的
园艺工,不等这哀婉的谢幕结束,就在一天清晨把它们半秃的
枝干全砍掉了。留下的树干像一只失去了五指的手掌,伸不
成,也握不成了。
    冬天来了。于是,我想起了古龙,想起了他笔下困在林仙
儿手中的阿飞。阿飞是个真性情的男儿,却寂寞地数着梅花。
一朵一朵地数,一天一天地数。阿飞是为情所困,他是自己情
愿;林仙儿还给他喝迷魂汤,让他天一黑就睡得死死的。我简
直太羡慕阿飞了。我是为病所困,根本不愿意呆在这儿。而且,
没有人让我喝迷魂汤。每到晚上,一想到要睁着眼捱过的永无
止境的黑暗,真想哭。
    医院不是一个好地方。刚住进来时他们怀疑我的植物神经
紊乱,后来说是胃有问题,心脏也不太正常。结果半年住下来,
失眠、头晕、厌食、心悸,所有的症状都齐了。他们还是说不
清我怎么了。
    我开始怀疑我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今年冬天似乎不太冷。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出去过。妈妈
给我买来一套粉红的厚绒衫,怯怯地说:“你最喜欢的颜色。”
我想笑,妈妈总是这么不敏感,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我
觉得这种颜色衬得我的肤色特别水灵灵,我还记得有一本书上
说它是“公主色”--每个女孩在十七八岁时都会在心底认为
自己是公主,至少也是等待扬眉吐气的灰姑娘。怕妈妈伤心,
我说:“妈,把爸爸那件老棉袄给我拿来吧,套套方便些。反
正在这儿不用好看。”妈妈就给我拿来了,那是一件蓝色面棕
色里的驼绒袄,很重,套在身上有一种踏实感。我就天天在住
院服上套着爸爸的二十年前的老棉袄,在走廊上面对进进出出
的时髦男女,感觉让整个世界抛弃之余总算还有血缘的包容。
    爸爸只来看过我一次。他一生信奉“亲者严,疏者宽”的
原则,对我一直是用训斥来表达感情的。可是医院这地方显然
不适合训人,他显得无所适从,所以由妈妈全权代表,每星期
来看一次,给我送点菜、水果、换洗的衣服。妈妈明显的苍老
了,我假装没发现。
    我想:天下的不肖子孙之所以显得没心没肺,是因为他们
面对父母无能为力,就用不在乎来掩盖内疚。我觉得自己不肖
到了没有向他们表示歉疚的资格。我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轰轰烈
烈地干一番事业,让他们以我为荣。连他们希望看见我平平安
安、嫁个好丈夫、给他们生个外孙这样的期望都辜负了,还这
样拖累他们。如今,万丈豪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连做人的心
都灰了。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其实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半夜,我又睡不着,忍无可忍地披上老棉袄,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的灯关了一半,泻下的不是光,而是幽暗。我看见
在我一向站的窗前,站着一个人。
    我在走廊上见过他几次。瘦瘦的,中等身材,撑着一支拐
杖,笑着和医生、护士打招呼--不知为什么,他的笑容里有
一种说不出是聪明还是狡黠的东西。似乎刚刚可以算是中年,
可是脸上已经有了不少挣扎的痕迹,至少他曾经活得不那么滋
润、顺畅。我对他没有兴趣。
    我正在犹豫该不该走开,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的眼睛在
幽暗中很亮地闪了一下,完全不象平时的样子。那一瞬间给我
留下了印象--这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
    我没有回避,在他的注视下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当一个
人病久了,他(她)的性别意识、审美意识都会麻木。我穿着
爸爸的老棉袄,就那么不在乎地站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
    “睡不着?”他问。
    “谁得着才怪呢。”我说
    “我也是。安眠药吃四片也不管用,怎么办,你说?”他
居然咧了一下嘴。他笑起来不好看,带着一种混迹市井的不清
洁的气息。可是,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样
的,都困在这儿,困在无眠的夜里。就像一艘船航行在无边的
漆黑的海上,甲板上的两个人可能发生的那样,两个陌生人在
医院的走廊同样可以迅速地熟悉、亲近起来。其实这样说是不
对的,可是我想不这样说没有人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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