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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欢喜冤家》    第四回    香菜根乔桩奸命妇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30 17:48:10 1999), 转信

          结下冤家必聚头,聚头谁不惹风流。
          从来怨逐思中起,不染相思有甚仇。
      话说江西南昌府丰城县,有一进士,姓张名英。其年春
试,中了二甲头一名,刑部观政。三月后,选福建泉州府推
官。在任清廉勤政,部文行取到京。授了兵科给事。夫人刘
氏随任到京。水上不服,三个月日之间,一命儿亡了。那给
事心中好苦,未免收尸殡殓。先打发几个家人送棺木还乡,自
己一身,谁人瞅问,好生寂寞。遂寻书遗闷,有个有《半鳏
赋》,遂尔读曰:
        眷祖物之难遇,借悬景之不停。散幽情于寥廓,研他志
        于渊冥。愤此世之无乐,怨予生之懒亨。似绝天之坠雨,
        若失水之浮萍。支离同于暮景,萧索过于秋龄。龙门之桐
        半死,熊山之柳先零。绝尘谁知弃唾,服药岂易补形。盼
        兰烧之未剪,睹松罗之依然。尘何会兮翳日,丝未始兮
        积筵。秋鸿泪于流管,朝雉飞于鸣弦。异羁旅而廓落,殊
        送归以流连。宵则星河不夜,昼则风雨如年。每低迷以思
        寝,乍惆怅而自怜。去激衍波,讵枯爱河。凄凉赵瑟,恻
        枪秦歌。月临金翠,风生绮罗。汉皇珠去,楚蛐云过。理
        弃樽于芳义,抱裘稠于此时。锦裳烂以既怅,角枕糜而
        横施。怜伉丽之徒设,悼恩爱之永亏。虽进前而欢隔,本
        无别而伤离。身如槁木,发若乱丝。赠君以此,不如无知。

      惜杨柳之共色,妒豆蔻之连枝。花草之晖不暮,菱潭之
      舫顷移。坐销芳草之气,空歇朝云之姿。盼思士之多感,
      眇劳人之有悲。与情思而相续,情与念其愈促。听山吟之
      孤蜣,聆半宵之别鹊。未经独非之苦,讵谁思之毒。枫
      以何意而红,桔则无心而绿。寒量鸣兮远水,饥留走兮
      广庭。虬烟起而馒紫,萤火人而帘青,日既暮而惨烈,岁
      以寒兮晦瞑。弃昔时之燕婉,从此际之伶仔。奉股忧之如
      结,究终岁而不赢。抑携手于炎摩,空交裙于紫青。镜中
      之骛起舞,匣里之剑未鸣。抚兰府之未影,愧索砧之虚
      名。星胡然而在户,月为谁而入关。谅无物而不照,独举
      余乎削奏。伤彼浓之桃李,差夫据之莲黍。芳绿绝于曹
      华,净叶猜于菩提。验往情而知乐,抚今事而知非。谷既
      嗟于异室,穴何暮于同归。燕邻羽而秋别,雁双翼而寒
      违。早知中路之相失,何以从来之孤飞。安得一心人,永
      作平生亲。薄弄姿不尧烁,甘寄意于沉沦。死生齐其契
      阔,耕织拟乎比邻。展绸缨乏意绪,胜欢合于人神。夜参
      半而不寐,一朝万绪而增家。策滞念其何违,策至理以
      自通。虽比耦于千龄,毕归尽于三空。吾将乘虚于壹,安
      能辨物之雌雄。
看罢一笑。
    过了几时,差往陕西巡按,即时辞朝出京。自想代巡,止
可一身赴任。偌大家业,付与何人料理?欲待本省续弦一位
夫人,奈江西并无绝色之女。慕想扬州水色极美,不免先到
扬州,娶了夫人上任,亦未为迟。一路上改了马牌,往扬州
公干。驿递奉承,好不威武。
    到了扬州,宿于驿署。即着驿承寻了宿媒议亲。即时寻

了一个媒人,张英分付:须寻国色,休得误事、媒人叩了头,
出了驿门,一路上想:“只有东马头莫监生之女,姿容绝世,
凤雅不凡,可作夫人。”先到莫家去说明,莫监生再三说,若
果续弦,只管使得。倘若为妾,誓不应承。媒人说:“委实要
娶夫人,休得见疑。”监生允了。即时媒人到驿,将前事禀上。
张英欢喜道:“我上任日期要紧,明早送礼,明晚在船内就要
成亲。后日即要长行,往本省安顿夫人。自往上任。故此也
无暇打听了。你可小心在意。”媒人就在驿中宿了。
      天明起来,打点缎匹钗环,聘金三百两,送到莫家,莫
监生因嫁妆打点不及,陪银五百两,亲送女儿到船中毕姻。未
免礼生喝礼,交拜成亲,送席酒筵早早散了。张英与新人除
冠脱服,仔细把新娘一看,年纪止得一十八岁。正是比花花
解语,比玉玉生香。有一首东欧令说道。
      真娇艳,果娉婷,一段风流书不成。羞花闭月多丰韵。天
      就娇柔性。忧疑仙女下蓬瀛,喜杀绣衣人。
      那张英喜不自胜。亲自解下小衣,曲尽一团恩爱。夫妻二
人一路上如鱼得水,不觉已到丰城县。到了家下,请各亲友拜
扫坟墓,追封三代。就把前妻埋葬,追封诰命夫人,又陈莫氏
浩命,回到家中,整酒请了亲邻。一面打点住陕西到任。家中大
小事务,尽托莫氏掌管,择日起身而去不提。
      且说莫夫人,原在扬州各处游玩,十分快活的。一到张家,
虽然做了一位夫人,倒拘束得不自在了。过了两个月,与随身
使女名唤爱莲说:“此处有什么游玩的所在么?待我散心,”爱
莲说:“华严寺十分热闹,极可闹耍。”夫人见说,即时打扮
起来,和了爱莲,唤下轿夫抬了,竟至华严寺来。那寺果是华
严:

        锺楼直耸在青云,殿角金铃风送摇。
        炉内氤氲成瑞蔼,三尊宝相紫金镏。
    那夫人朝了佛像,拜了四拜,随往后殿回廊,各处胜迹
看了一遍。上轿回了。
    且说这寺中;歇一个广东卖珠子客人,唤做丘继修。此人
年方二十余岁,面如傅粉,竟如妇人一般。在广东时,那里的
妇人向来淫风极盛,看了这般美貌后生,谁不俯就。因此本处
起了他一个浑名,叫做香菜根。道是人人爱的意思。他后因父
母着他到江西来卖珠子,住歇在华严寺中。那日殿上闲步,忽
然憧着莫夫人,惊得魂飞天外。一路随了他轿子,竟至张衙前。
见夫人进到衙内,他用心打听,张御史上任去了。他独自在家,
是扬州人。他回到寺中,一夜痴想道:“我在广东,相交了许
多妇女。从来没一个这般雅致佳人。怎生样计较,进了衙内,再
见一面,便死也罢。
    次早起来闲走,往伽蓝殿前经过,入内将身拜倒,便诉
道:“弟子丘继修,因卖珠至此。昨见张夫人,心神被他所摄。
弟子痴心告神,命中若有姻缘,乞赐上上灵签。若没有缘,竟
赐下下之签。”将签筒在手,跪下求得第三签。正道:
        前世结成缘,今朝在线牵。
        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
    看罢大笑。起来向神再拜道:“弟子著得成全,合当上幡
祭献。”他回到书房痴想道,好计,好计,必须装做卖婆模样,
将了珠子,假以卖珠为名。竟人内房。如此,如此,或可成就。
老天只是脚大,怎生得一双大大女鞋穿了,方好。也罢,把裙
系低了些,便是了。取了一包好珠子,一串小珠儿,放在身边。
忙去卖衣典中,买了一件青绢衫,白绢裙,衬里衣,包头鬓

之类,走到一僻静祠堂内,妆将起来。端端正正,出了祠门。
寻一井中一照,与妇人无二。他于是大了胆,竟到张衙前来。
    管门的见是卖婆,并不阻当。他一步步走到堂后。只见张
夫人在天井内看金鱼戏水。香菜根见了,打着扬州话,叫声:
“奶奶万福,男女有美珠在此,送与夫人一看,作成男女买些。”
夫人道:“既有好珠,到我房中来看。”香菜根进了香房,上
下一看,真个是洞天福地。夫人道:“坐下,爱莲取茶来。”菜
根将那一包好珠子,先拿出来,一颗颗看了,夫人拣了十余
粒道:“还有么?”道:“有。”又在袖中,取出那一串的包儿。
打开了那串,头上面有结的,下面故意不结。他将指头捻住
了下头一半儿,送与夫人看。夫人接了在手,菜根将手一放,
那些珠子骨碌碌都滚了下地。惊得夫人粉面通红,菜根道:
“夫人不须忙得,待我拾将起来便是。”说罢,倒身去寻。拾
了三十余粒在手道:“足足六十颗,今止一半。多因滚在地缝
里去了。奈天色已晚,不若明日来寻罢。”夫人道:“说那里
话,你转了身,明日倘寻少了几颗,只道我家使女们取了你
的。今晚宁可就在此间宿了,明早再寻,寻得有无,你好放
心。”香菜根听见说在此宿了,他喜从天降道:“怎好在此打
搅夫人。”莫氏道:“只是你丈夫等着你。”菜根道:“丈夫己
没了两个年头,服己除了。”夫人道:“尊姓?”菜根回说姓丘。
夫人叫爱莲打点酒肴来请丘妈妈。
    须臾,点上红灯,摆下晚饭。夫人请他对坐了。爱莲在
傍敬酒。夫人叫爱莲:“你这般走来走去,不要把那些珠子踏
在泥里去,明日没处寻。可将酒壶放在此,你去唤了晚饭。临
睡时,进房来。你如今把鞋底可摸一摸,不可沾了珠子出去。…
爱莲应了一声,答道,“鞋底下没有珠子。”竟出去了。

    夫人劝着道:“丘妈妈,请一杯。”丘妈道:“夫人也请一
杯。”夫人道:“你这般青春标致,何不再嫁个丈夫,以了终
身?”丘妈道:“夫人说起丈夫二字,头脑也疼,倒是没他的
快活。”夫人道:“这是怎么说?有了丈夫,知疼着热,生男
育女,以接宗枝,免得被人欺侮。”丘妈道:“夫人有所不知,
嫁了个丈夫,憧着个知趣的,一一受用。像我前日嫁着这村
夫俗子,性气粗豪,浑身臭味。动不动拳头巴掌,那时真真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天可怜见,死得还早。”夫人道:“据
你之言,立志不嫁了?只怕你听不得雨泣寒窗,禁不得风吹
冷被。那时还想丈夫哩。”丘妈道:“夫人,别人说不得硬话,
若在我,极守得住。夫人著不嫌絮烦,我告禀夫人一番。”夫
人道:“你说来我听。”丘妈道:“我同居一个寡女,是朝内发
出的一个宫人,他在宫时,那得个男人!因此内宫中都受用
着一件东西来,名唤三十六宫都是春。比男人之物,更加十
倍之趣。各宫人每每更番上下,夜夜轮流,妙不可当。他与
我同居共住,到晚间,夜夜同眠,各各取乐。所以要丈夫何
用!我常到人家卖货。有那青年寡妇,我常把他救急。他可
不快活哩!”夫人笑道:“难道你带着走的?”丘妈道:“夫人,
此物宫女带得几件出来。我因常有相厚的寡居,偶然留歇,那
夜不曾拿在身边,扫了他的兴。所以日后紧紧带了走的。”夫
人道:“无人在此,你借我一看,怎生模样一件东西,能会作
怪。”丘妈道:“夫人,此物古怪。有两不可看。白日里,罪
过不可看。灯火之前,又不可看。”夫人笑道:“如此说,终
不能入人之眼了?”丘妈笑道:“惯会入人之眼。”夫人道:
“我讲的是眼目之眼。”丘妈道:“我也晓得,故意逗着此耍的。
今晚打搅着夫人,心下实是不安。可惜在下是个贱质,不敢

与夫人并体齐躯。若得夫人不弃,各各一试,也可报答夫人
这点盛情。”夫人道,“此不过取一时之兴,有甚贵贱。你既
有美意,便试一试果是如何。不然还道你说的是谎。”丘妈见
他动心,允了,忙斟酒,劝他多吃了几杯。夫人说得高兴,不
觉的醉了。坐立不定道:“我先睡也。你就在我被中睡着罢。”
丘妈应了一声,暗地里喜得无穷。
    他见夫人睡稳,方去解衣,脱得赤条条。潜潜悄悄,扯
起香香被儿,将那物夹得紧紧的,朝着夫人,动也不动。那
夫人被他说这一番,心下痒极的。身虽睡着,心火不安。只
见丘妈不动。夫人想道:“莫非骗我。”说:“丘妈,睡着也未?”
丘妈道:“我怎敢睡。我不曾遇大夫人,不敢大胆。若还如此,
要当如男人一般行事。未免预先摸摸索索,方见有兴。”夫人
道:“你照着常例儿做着便是。何必这般道学。”夫人将手把
丘妈一摸,不见一些动静,道:“他藏在何处?”丘妈道:“此
物藏在我的里边,小小一物,极有人性的。若是兴高,就在
里边挺出。故与男子无二。”夫人笑道:“委实奇怪。”丘妈即
把夫人之物,将中指进内,轻轻而控,拨着花心,  动了几下,
淫水淋淋流出。他便上身凑着卵眼,一耸进去,着实抽将起
来。那夫人那知真假,搂住着,柳腰轻摆,凤眼乜斜道:“可
惜你是妇人,若是男人,我便叫得你亲热。”丘妈道:“何妨
把做男人,方有高兴。”夫人道:“得你变做男人,我便留在
房中,再不放你出去了。”丘妈道:“老爷回来知道,性命难
逃。”夫人说:“待得他回,还有三载。若得二年,夜夜如此,
死也甘心。”丘妈见他如此心热,道:“夫人,你把此物摸一
摸着,还像生的么?”夫人将手去根边一摸,并无痕迹,吃了
一惊,道:“这等你果是男子了。你是何等佯人?委实怎生乔

妆至此?”丘妈道:“夫人恕罪,方敢直言。”夫人道:“事已
至此,有何罪汝。但实对我说。待我放心。”老丘道:“我乃
广东珠子客人,寓于华严寺里。昨日殿上闲行,遇着夫人,十
分思慕。欲见无由,即往伽蓝殿求签问卜。若前有宿缘,愿
赐一灵签,生计相会。求得第三签,那诗句灵应得紧。我便
许下长幡祭献,”夫人道:“笺诗你可记得?”老丘道:
        前世结成缘,今朝有缘牵。
        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
      夫人道:“应得灵签,还教你守口如瓶,切莫在人前吐露。
且住,再问你是谁人教你如此妆束而来?”老丘道:“此事怎
好与人知道,自在房中思想得这个念头。买衣于暗处妆成,故
将珠子撇地,算来天色晚将下来,只说还寻不足。珠止得三
十颗耳。”夫人道:“好巧计也。倘你辞去,我不相留你,如
之何。”老丘道:“也曾料定夫人,或说路不及,走不及,十
分再不留我。在你房门槛上故意一绊,便假做疼痛起来,只
说闪了脚骨,困倒在地,你毕竟留于使女床中,也把我宿一
宵去。留宿之时,我又见情生景,定将前话说上。必然你心
高兴。计在万全。不怕你不上手。”夫人道:“千金躯,一旦
失守了。有心活身,如今可惜又是他乡。”丘客道:“这是千
里姻缘使线牵,灵神签内,了然明白。这个何妨!”夫人道:
“不是嫌你外方。著在本土,可图久远。”丘客道:“若是夫人
错爱,我决不归矣。况父母虽则年高,尚有兄嫂可仗。且自
身家居异地,幸未有妻子可思。愿得天长地久,吾愿足矣。”
夫人道:“尔果真心,明早起妆束如初出去,以屏众人耳目。
今夜黄昏,可至花园后门进来,昼则藏汝于库房,夜则同眠
于我处。只虑做官的倘日后升了别任,要带家小赴任,如之

奈何?”丘客道:“夫人,我又有别计。那时打听果升外任,我
便装一抄书之人,将身投靠,相公必收录我。那时得在衙中,
自有题目好做。”夫人笑道:“丘郎真有机智。我好造化也。且
住,你这些珠子,毕竟值钱几多?你人不归家,须将本利归
去,以免父母悬念。”丘客道:“夫人说得是。明日归寺,我
将珠银本利寄回了,央亲戚带回。我书中托故慢慢归家,两
放心矣。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倘然日后相公在家,一
时撞破,夫人倒不妨。”夫人说:“为何我倒不妨?”丘客说:
“他居官的人,怕的是闺门不谨。若有风声,把个进士丢了,
只是我奸命妇,决不相饶。”夫人道:“既是这般长虑,不来
也罢了。”丘客道:“夫人,虽云露水夫妻,亦是前生所种,古
人有言: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夫人道:“数皆天定,那里忧得许多。”只听爱莲推着房
门进来,寻丘妈同睡,四周不见,只见夫人床前,一双男鞋
在地。吃了一惊,不敢做声。暗暗一头想,一头困了。
    且说他二人见爱莲推门,双双搂定睡了。直至五更,又
做巫山之梦。不觉天明。夫人催丘客早早妆束,爱莲也走来。
朝着丘客细一看,知是男子,便笑一笑儿道:“你若出去,这
双鞋儿不妥。待我去寻一双与你穿了方像。”夫人在床上听见
了,叫道:“爱莲,事已至此,料难瞒你。切不可说与外人知
道。我自另眼看你便了。”爱莲伏在床沿上回道:“夫人不吩
咐,不敢坏夫人名节。何用夫人说来。”他即忙走到别房头,
悄悄偷了一双大大女鞋与丘客穿了,道:“慢慢走出去。”夫
人叫:“且慢着。”便一骨碌抽身起来,一面取几样点心与他
充饥,一面取那些珠子道:“你拿去。”丘客道:“夫人要,都

留在此。”夫人道:“我将昨日拣的留了,余者都拿去。寄与
家中。”又将一封银子道:“是珠价。”丘客笑道:“恁般小心
着我。”夫人道:“你此一番未得还家,多将些银子寄回家去。
安慰你父母心肠,免得疑你在外不老成。”丘客道:“足感夫
人用心。”说罢辞出。夫人说:“出门依风火墙。看了后门,黄
昏好来。”应了一声,浑是个卖婆模样。
      爱莲送出去,大门上有几个家人,看了道:“昨晚在那里
歇?”丘妈道:“晚了,与爱莲姐同困。今早方称得珠价到手
里。”说罢,一竟至后花园门首。上有牌额写着三个字:四时
春,左右一联曰:
          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他看在眼里,钻到祠堂中,脱了女衣,一齐拿在手里,进
了华严寺。且喜不撞见一个熟人。将匙开了房门,欢欢喜喜,
重新梳洗,穿戴整齐。到伽蓝神前,拜了几拜。一面央人买
办幡布三牲酬愿。一面收拾金银珠贝,央了亲戚寄回。须臾
上幡献神已毕。将三牲酒果,安排停当。请出当家师父道:
“昨日遇一舍亲,有事烦我,有几时去。这一间房,锁一日,
还师父一日房金。房中并无别物,只有床帐衣服在内。乞师
父早晚看取。特设薄酌,敬请老师。”那和尚感谢无穷,大家
痛饮一番。丘客道:“我告别了。”众僧送出而来。
      又早已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约莫黄昏,踱至花园门首。
推一推,那门是开的,竟进园中。只见露台下夫人与爱莲迎
着前来。爱莲忙去锁门。夫人笑道:“夜深无故入人家,登时
打死勿论。”丘客道:“还有四个字,夫人忘了。”夫人道:
“非奸即盗这四个字么?你今认盗认奸?”丘客道:“认了盗罢。
在此园内,也不过是个偷花贼耳。”二人就在月下坐着,爱莲

取了酒肴摆列桌上,夫人着爱莲坐在桌横饮酒。月下花前,十
分有趣。从此朝藏夕出。只得三个人知,余外家人,并不知
道。
      燃指光阴,不觉二载。御史复命。以年例转升外道。一
竟归家,取家眷赴任。夫人知了这个消息,与丘客议曰:“今
为官的,早晚回来,取家小赴任,想前抄书之计,必然要行
矣。”丘客道:“不知何日到家?”正说话之间,报到老爷已到
门上,将次就到了。夫人着了忙,分付厨下摆饭,一面往厢
中取了十余封银道:“丘郎,不期就到。心如失了珍宝一般,
有计亦不能留你,可将此金银,依先寓在僧房,前日之计,不
可忘了。”丘客哭将起来。夫人掩泪道:“如今即出园门,料
无人见,就此拜别矣,”正是。
          世问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丘客怏怏的出了园门,爱莲锁了。一时忙将起来,准备
着家主回家。
      不移时已到。夫人迎至堂上相见,各各欢喜,两边男女
叩头。进房除了冠带,夫人整酒,与丈夫接风。酒席间问些
家事。自古新婚不如远别,夫妻二人,早早的睡了。次日天
未明,张英抽身起来。梳洗拜客,忙忙的一连拜得客完,未
免上坟拜扫,家中又请着亲戚,做了几日戏文,择日上任。那
些奉承他的,送行的送行,送礼的送礼,一连连忙了十余日。
      张英因辛苦,睡至已牌,方欲抽身,把眼往床顶上一看,
见一块干唾,在床顶之上。吃了一惊,道:“奇了。”夫人正
梳洗方完,在床前穿衣服,听见张英说一个奇字,问道:“有
什么奇处?”张英道:“此床你曾与何人睡来?”夫人笑道:

“此床只你我二人,还有何人敢睡!”张英道:“既如此,那床
顶上干唾谁人吐的?”夫人道:“不是你,便是我。这般小事,
何必说他。”张英道:“事关非小,此唾我从来不曾吐。你妇
人家,睡着吐不上去。”夫人道:“是了,我两日前伤风咳嗽,
那时坐在床内穿衣服,吐上去的。”张英想道:“坐在床内,不
吐于地下,怎生反吐上去。”一发起了疑心。恰好门外有客拜
访,张英即梳洗出外迎接。夫人唤了爱莲道:“丘郎初来时,
曾求神道一签说:‘前世结成缘,今朝有线牵。口如瓶守定,
莫吐在人前’。前二句不必言矣,后二句向只恐丘郎将此事泄
漏于人。谁知今日老爷见床顶上有一块干唾,疑心起来,在
此细究。怎生是好,恰应莫吐在人前之句。倘然问你,再三
为我隐瞒方好。”爱莲说:“不须夫人吩付。只是神灵签已显
然道破。万一究出,怎生是好。”正在计议,只见张英欢欢喜
喜的,一些也不在心间。因此夫人与爱莲,都放下心肠。
    只见过了几日,张英见爱莲在花园采花,叫了他到水阁
上,悄悄问道:“你可实说夫人床上谁人来睡,著不直说,我
即时把你杀死。”说罢帷袖内取出一把尖刀来。爱莲一见,魂
飞天外。说道:“只有一丘卖婆来卖珠子。因天晚,留宿一夜。
天早便去了。”张英道:“那丘婆必是男人。”爱莲道:“卖婆
那里是男人之理。”张英道:“他住在那里?”爱莲说:“在华
严寺里。”张英道:“那有妇人歇住僧房之理。”收了那刀道:
“随我来。”爱莲不知情由,随了便走。恰好走到池边,张英
用力一推。可怜一个温柔使女,一命鸣呼。正是:
        该在水中死,定不岸上亡。
张英只做不知觉,自出门往华严寺悄悄儿去了。
    那各僧不认得他,张英走至后房,见一沙弥,叫道:“师

兄,这里有个姓丘的珠子客人么?我要买些珠子,求指引他
的寓所。”沙弥回头,正是丘继修恰在房门。道:“那一位便
是丘客。”张英上前道:“丘兄,可有珠子,要求换些。”丘客
道:“通完了。”张英道:“多少可有些么?”丘客道:“果然没
有了。若要时,舍亲处还有。”张英道:“也因舍亲张奶奶说,
曾与足下买些珠子。故此乃特来。”那丘客回得不好,道。
“那张夫人他晓得我没有久矣。”张英道:“张夫人为何细知足
下之事?”丘客不觉面色一红,回答不来。
    张英切恨在心,竟自归家。唤了两个家人,是他的心腹,
道:“二人听着,华严寺里后房,歇一丘姓卖珠客人。你去与
他做一萍水相逢之意。与他酒食往来,拘留他在此,不可与
他走了,且慢与他说是我的家人。日后事成,重重有赏。”二
人不知何故,便去与他做个哑相知起来,丘客全然未晓。
    且说张英回衙,只见报说,爱莲不知何故,投水死了。张
英见夫人道:“夫人是了,爱莲或有外情,或是与情人一时在
你床上偷眠,情人吐的干唾。见我前日问起,恐怕究出情由,
惧罪寻了死。倒也干静。分付买一付棺来,与他盛贮了,抬
往郭外去罢。”夫人心下苦着,暗想道:“他恐我事露,为我
死了。”心下十分苦急。张英置之不理。
    又过几日,张英与夫人睡着。到二更时分,双双醒来,张
英故意把夫人调得情热云雨起来。张英道:“我今夜酒少了些,
就干着此事,甚是没兴。若此时得些酒吃,还有兴哩。”夫人
道:“叫一妇人去酒坊取来便是。”张英道:“此时他们已睡,
叫着他,只说我要酒吃又不好。”道:“可惜爱莲又死,此事
必须夫人一取方可。”夫人道:“既如此,我去取来。”把手净
了,在灯火上点一技红蜡,取了锁匙,竟往酒坊而去。张英

悄摄其后。夫人见酒(木皇)深大,取一条杌凳、走将上去,弯身
而取。张英上前。把他两脚拿起,往(木皇)内一推,须臾命尽。方
走归房,依先睡了。口中叫道:“走几个妇人来,夫人思量酒
吃,自往(木皇)中去取。许久不来,可往代取。”妇人俱应了一声,
竟至酒(木皇)中一看,见夫人已死,慌忙报与张英。张英假意掉
泪,揽衣而起道:“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一时间未免治起丧
来。下棺时满头珠翠,遍身罗绮,一一完备。托以上任日期
紧急,将棺木出于华严寺里权寄。心腹家人归家伏侍,张英
叫他至静处,分付着,你可如此如此,不可误事。那人应声
去了。
    只见次早寺僧报说夫人棺木不知何人撬开,把衣服首饰,
尽情偷去矣。张英随着人将铜首饰,粗衣服,重新殓殡,抚
馆痛哭。急往各房搜看。只见家人道:“丘客房中之物,正是
夫人棺木中的。”张英大怒,分付即将丘客锁了,写词送至洪
按院处。词中云:
      告为劫棺冤惨事。痛室莫氏,性淑早亡。难舍至情,厚礼
      殡殓。珠冠美玉,金银镯钿,锦锈新服,满棺盛贮,柩
      寄华严寺中。盗贼丘继修,开棺劫掠,剥去一空,遭此
      荼毒,冤惨无伸。开棺见尸,律有明条。乞
    台追脏正法。上告。
洪按院道:“此一桩新事,必须亲审。”随将丘继修用刑。继修
道:“老爷,事事皆真,不必用刑。待小人认了便是。”洪院见
他说得干净,心下生疑,必有缘故。叫:“丘继修,你开棺劫
财,想你一人,焉能开得。必有余党,从实招来。”丘继修道:
“开棺劫财,实实不是小人。但此事乃前生冤债,甘心一死。”
洪按院道:“你细细讲来。”继修道:“爷爷实系隐情,不敢明

告。愿一死无疑。”随即画招承认。洪院想:“毕竟有何隐情,不
肯明说,情愿认死。”
      到夜间,睡至三更,梦一使女叩见洪院。口道:
        夫人有染,清宵打落酒(木皇)中。
        使女无辜,白昼横推渔沼内。
洪院曰:“你是谁家女使?”爱莲答曰:“妾系张英使女,唤名
爱莲,只间丘继修,便知明白。”
      洪院醒来,却是南柯一梦。自忖曰:“此梦甚奇。使女与继
修开棺一事无干,怎教我问丘继修?”次早,自吊丘继修覆审
曰:“我且问你,你可知张夫人家中有一使女,名唤爱莲,可
有此人么?”继修道:“有,此女半月前无故投水而死矣。”洪
院道:“你怎知之?”道:“相公家有二家人,与小人熟识,故
尔知之。”洪院又问:“既然你知,夫人怎样死的?”继修曰:
“闻得夜间在酒(木皇)中浸死的。”洪院惊异,与梦中言语相合矣。
但夫人有染之句未明。洪院省曰:“是了,我且问你,我访得
张夫人有了外情,被张英推在(木皇)中浸死的。莫非与你有奸么?”
继修曰:“此事并无人晓得。只使女爱莲知之。小人闻爱莲溺
死,又闻夫人浸死,小人不说,终无人知矣。故为夫人隐讳。
不知老爷因甚知之?”洪院道:“张英昨日又写书来与我,要
将你速斩,以正王法。我三更得梦,故尔知之。可将好起情由,
从直写来。或可出尔之罪。我当方便。”继修一一写出。
      恰好分付家人领回书。洪院随将梦中对联,写与张英。张
英拆开读罢,一时失色。随往洪院谢罪。求洪老大人周全,不
忘大人恩德。洪院冷笑曰:“你闺门不谨,一当去宫。无故杀
婢,二当去宫。开棺赖人,三当去宫。”张英怨曰:“此事并
无人知,望大人遮庇。”洪院曰:“你干的事,我岂能知。但

天知地知,你知鬼知,不是鬼来相告,我岂能知。夫人失节,
理该死。丘继修奸命妇,亦该死。爱莲何罪,该死池中!你
不淹死爱莲,则无冤魂来告。无冤魂来告,则我不知。你只
合把夫人处死,何不将继修寻以他故而死之!家声不露,官
亦可做,岂不全美乎!”说得张英无言,羞愧而退。洪爷提笔,
判曰:
      审得丘继修贩珠贾客,萧寺寓居。见莫夫人之容,风生
      巧计。妆丘卖婆之假,云酿奸情。色胆如天,敢犯王家之
      命妇。心狂若醉,妄希相府之好逑。恶已贯盈,诛不容道。
      张英察出,因床顶之唾干;爱莲一言,知闺门有野合。
      番思灭丑,推落侍婢于池中。更欲诛奸,自送夫人于酒
      底。丫环沦没,足为胆寒。莫妇风流,真成骨醉。故移柩
      而入寺,自开棺以赖人。彼已实有奸淫,自足致死。何故
      诬之盗贼,加以极刑。莫氏私通,不正家焉能正国。爱莲
      屈死,罔恤幼安能惜老。须候宪裁,暂停赴任。
洪院将继修奸命妇拟斩,随即上本。首劾张英治家不正,无故
杀婢,致冤魂不散之事,一一奏闻。部议张英罢职。洪院劾疏,
不为少讳,真有直臣风烈。加升三级。
      此一回小说,切记不可少年犯色,无故杀人之戒。
      总评:
      张英三计,可谓得矣。爱莲一死,肯甘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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