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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欢喜冤家》第六回      伴花楼一时痴笑耍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30 17:50:11 1999), 转信

        世事纷更乱若麻,人生休走路头差。
        樽前有酒休辞醉,心上无忧慢赏花。
    为何道慢赏花三个字,只因前一回因赏花惹起天样大的
愁烦来。这一回也有些不妙,故此说此三个字。
    且说来时临安一个进士,姓王名羽,官至副使。为官断
事分明,不肯擅入人罪,受人私意。可惜这般好官,不曾修
得些寿,早早死了。丢了万贯家私,付与孩儿王卞。这王卞
长成二十岁,因方才满得父丧,老夫人和氏正要与孩儿议一
头妻室,不能就绪。王卞与一窗友柏青,在家中伴读。二人
情同道合,契若金兰,终日不离左右。
    一日,正值隆冬天气,后园梅花正发,香气袭人,公子
闻之,喜不自胜。便道:“柏兄,梅花香秀,香气爱人。急宜
赏玩,不可错了花期。”分付王化传上夫人,治办酒肴于梅花
楼上,与柏相公赏梅。柏青道:“等得酒来,还有许久,和你
先咏一着如何?”二人随步走入花园,见红白相间,清香扑鼻。
柏青道:“对此名花岂无留赠,不免作词数句,以助奇香。”王
卞取了纸笔写道:
      佳卉放春,早花破冻。疑绵不暖,似玉而寒。瘦影楼窗,
      谁奇一枝绿萼;繁荣满树,忽看万里白云。昏来月解写
      真,晓起香为薰魄。灯怜韵胜,雪其神孤。皎洁铅华,不
      向阳春斗美;凄凉心事,纵教结子犹酸。真如淡服靓妆,
      奚减倾城嫣笑。尔乃天气薄阴,寒风不劲,东郊北郭,靡
      不看来。古驿颓垣,皆经咏遍。更阑人散,香魂与鹤相关。
      朝出暮归,幽事为花不彻。帐助高人之梦,额成公主之
      桃。枕上春怀,琴边诗典。仙去尚合,暗惜折来。何以为
      情,是用银车玉桂,都寻歌舞名园。岁暮天涯,总立乡
      园公案。忍教笛怨,更诉东风,赖是酒醒,能消落月。安
    得并刀三尺,割去罗浮半边。
                季冬望日,王卞戏书。
柏青接过手来看,称赞不已。须臾列下酒肴,四面开窗,清芬
满座。二人正方坐下,王化报道:“苏李二相公来拜。”王卞道:
“可请来同坐。”柏青将梅花词笼入袖中。四人相见。四下坐开
面饮。吃至半酣,苏友道:“自古说道,遇饮酒时须饮酒,得
高歌处且高歌。今日对此名花,岂堪默饮。久闻柏兄丝竹高于
千古,若操琴恐手冷,求弄笛一番,不致梅花冷落。”柏青道:
“取笛来。”须臾笛到。拿在手中,调得纯熟,吹将起来。清新
可爱,真个玉笛一声,柔肠三断。
    正吹得清亮,只得听呀的一声响,各人一看,恰是墙边
伴花楼上,开了两扇窗榻。只见两个美人,欲笑含羞,侧耳指
说。掩掩遮遮,动人情兴。那柏青放下笛,立起身来对看。王卞
急止曰:“不可,此乃白年伯之女。你今轻薄他,老伯闻知,成
何体面。”苏友道:“我闻白先生,只有一位令爱,缘何有二
位?”李友笑曰:“他也道,我闻王公子止有一人,缘何倒有
四人!”各人大笑起来。柏青道:“他女人家偷我梅香。”苏友
曰:“还是你吹萧引凤。”大家又笑。王卞道:“他特来听你妙
音。反不凑巧,快坐了,吹与他听。莫教他扫兴而返。”柏青又
吹起来。二女人听了,欢喜自如。原来白小姐听见吹萧,侍女
花仙,再三要小姐同来,故此开窗而听。小姐道:“吹萧的是
何人?”花仙错认道:“正是王公子了。”小姐道:“进去罢。”
花仙道:“说了王公子,便要回去。”小姐道:”休胡说。”竟
自去了。花仙独自又看一回,竟不关窗,也自进去了。
      天已将晚,各人痛饮一回,俱各醉了,一齐下楼。各人
散别。柏青回房欲睡,又记着白家窗子未关,放心不下。拿
了笛与王化道:“我因睡不着,再去看看梅花来睡。”王化道:
“外边风冷。”柏青道:“不妨。”他竟至墙边一望,楼窗还是
开的。他便坐在墙边假山石上,取笛又吹将起来,花仙正走
上楼,打点伏侍小姐去睡,听得笛响,想道:“王公子浑了,
我趁小姐未曾上来,待我妆做小姐,唤他一唤,弄这书呆,看
他怎样疯颠。待我笑笑儿着。”便靠在窗槛上,轻轻咳嗽了一
声。柏青见了,喜出望外。他朝着窗一个大肥喏。花仙笑道:
“待我哄这书呆。”偶然袖中带得黄柑一枚,掷到柏青身边。连
忙拾起一看,好不欢喜,急向袖中去摸,恰有青果数枚,待
要丢上去,恐轻小打不到。道有了,摸着《梅花赋》,将几个
青果,包做一包,丢入楼窗。恰也有些凑巧,竟投在楼板上,
响了一声。花仙捡了,正要打开来看,只听得叫唤,花仙应
了一声,关了窗,竟去了。柏青见闭了窗,如失了珍宝一般。
正在痴迷之间,只见王化走来,叫道:“相公,夜深风冷,且
去睡罢。”柏青把楼上望了一望,竟进书房。又把那黄柑在灯
下看了又看,竟自着迷一般。正是:
          只因世上美人面,坏却人间君子心。
坐至三更,方自上床睡,兀自梦中几番惊叫。
      且说花仙睡到次早起来。到密处打开包儿,看见几枚青
果,取来袖了。打开字儿,从头一看,是一篇《梅花赋》。想
到小姐倒喜词赋看,只说风吹到楼窗口,拾来的,与他看看
也好。将来笼了,自己去梳洗,伏侍小姐。一应完了,小姐
道:“今日绣花手冷,做什么消遣方好?”花仙往袖中取出花
笺,放在桌上道:“看看如何?”小姐从头看遍,见王卞戏书,
问花仙何以到此,花仙道:“旋风刚刚吹送到楼窗槛上,我见
了,取来的。”小姐道:“王公子倒也是个清品,不枉了缙绅
家子弟。”花仙道:“小姐,昨晚笛声哀怨,也不减鹤唤猿啼,
何不也做一词消遣,有何不可?”小姐道:“这也使得。”即浓
磨香墨,展过花笺,写道:
      梅花吐秀。羌笛传香,此时倦客登楼,何处邻人邀笛。
      悲从气出,宁知失志之流。巧作龙呜,纵是从羌而起。萧
      条杨柳,早已惊秋。历乱梅花,非同寄远,而寂寥清商
      之节,纤妙绿水之音。河内故人,赋成怀远。平阳逆旅,
      奏是思归。猿臂引而猿吟,鹤胫次而鹤唳。岳阳楼上,春
      心飞满洞庭;扬子津头,别泪多如江水。况玉钗敲断,铁
      马嘶残。思妇琐窗,恨计程之未到。征人沙碛,愿托梦以
      相求。便是一声,已堪肠断。那禁三弄,更入花来。故虽
      郭氏长生,魂随东女。石家宋伟,怨切赵王。为寂寂之歌,
      作鸣鸣之调。城精犹能有意,山鬼讵独无情。岂若名利不
      关,麦陇骑归日暮。岁时作乐,杏花叫彻天明。信口无腔,
      未涉采菱延露。横吹相和,不离野曲林歌。非惊多愁少睡
      之人,何有感慨悲歌之泪。
写罢看了一回。花仙拿了一杯茶来,送与小姐。折了《梅花
赋》,递与花仙:“不可与宜春这丫头看见。”花仙接了,道:
“晓得。”
    且说柏青,到次日天未明,就假做看梅花,就去看楼窗
子。一日走上几十次。到晚又同了王卞,将晚酒摆在花楼上吃。
将笛又吹上几回。这晚,花仙伏侍小姐在下边吃晚饭,故不曾
开窗嗅他。柏青吹了一个黄昏,不见动静,进房睡了。次日又
去,不住的走。
      其日王老夫人着孩儿往娘舅家探望,王卞到书房,别了
柏青道:“小弟探亲,恐今日不回,有失奉陪。”柏青道:“请
便。”王卞去了。柏青倒快活起来。未到晚,老夫人打点晚饭出
来。王化接了,摆下。柏青道:“可摆在梅花树下,待我对花而
饮,不然没兴。”王化只得掇了桌儿,摆在树下。他便自饮自
筛,自吹自乐。天色晚了,花仙又上楼伏侍。听见笛响,他走
到后边,把窗开了一看,只见柏青一人坐着吹萧。花仙道:
“闻这王公子,年过二十,尚无妻室。想因孤枕难熬,前晚嗅
坏了他。故夜夜在此着魔,待我再咳嗽一声,看他怎么。”便
嗽了一声。柏青抬头看见小姐在窗前嗽响,大了胆,朝着作一
个深揖。花仙故意将手招他。柏青看着这样高楼,如何可上。心
上急了,连忙去把花楼梯子,重重的拿了,靠着墙,竟走上
来。花仙见了,笑道:“明日罢。”忙把楼窗关了。柏青听见说
明日罢,走了下来道:“好了,今日进去,一定是明日了。”他
把梯子竟不掇开,自家欢天喜地的吃了几杯酒,拿了萧,到
书房歇了。王化收拾残肴剩酒,也不知楼梯一事,竟自睡
了。 
      柏青一夜无眠,到次早,坐在书房细想道:“白小姐为何
一见留情,十分有意,他多分疑我是王公子了。况有梅花赋
上边王卞名学,故此容易。倘若今晚侥幸,只可将机就计方
可。倘若说出本姓,变卦起来,倒不便了。”准备了一日,几
十次走到园中。王化见他不住走,且说他着了花魔,再不知
花仙一段情由勾引至此
    未晚之际,公子不回。夫人照每日规矩,次第将晚酒送
出。王化也不问,竟依前排在梅花树下。柏青拿了这管笛,又
如昨夜吹将起来。这晚恰好宜春上伴花楼,耳内听得园中吹
响,他便开了楼窗一看,只见一个戴飘巾绒服的后生,拿管
笛儿吹着。宜春这丫头,极口快的一个丑货,便朝着柏青,不
管一些好歹,乱叫道:“再吹个我听”。柏青着魔的了,只道
叫他,丢下了笛,竟上楼梯。宜春见了,动也不动,不住的
看着。柏青竟至窗口,与宜春打个照面。宜春叫道:“王相公,
上来何干?”柏青见叫王相公,知是侍儿口角,便起疑心,在
这晚是十八了,月色已上,仔细一看,十分丑恶。便朝着宜
春面上道:“啐,真着鬼了。”便下梯走。宜春见他啐了一口,
便恼将起来道:“我好意叫他,只道他要这物件,问他为何啐
我一口。”想道:“是了,大分是花仙在此,与他有了情。故
有梯子靠墙,只道我是花仙,上来勾当。见了我这般面貌,有
些不如意,便奚落我了。不要慌,待我在老爷面前,搬他一
场是非,方知我的手段。”说罢竟进去了。
      且说花仙上楼,鬼窗儿开了,心下想道,何人开的窗。一
望,只见王公子在那里坐着,花仙想道:“这呆子只管在此,
恐后来被外人知道,怎生是好。不免生一个计较,绝了他念
头方好。”正在那里想计,不想柏青早已看见正是小姐在窗口
隐约,竟上梯来,不想下面叫响,花仙应一声去了。柏青走
到楼上,见是一个空楼,他悄悄又走到前边一望,方见小姐
卧房在前楼。他不敢放肆,道千辛万苦,上得楼来,难道又
去了不成。小姐虽然下去,免不得就来,不免在此榻上睡下
等他便了。       
      且说王化见夜深了,不见柏青,叫了几声,又不见应。想
道大分进书房去了。收拾完备,竟往厨下料理。
      这宜春见白公独在前厅看月,他走到白爷前道:“老爷,
宜春在小姐后楼,拾了两张字儿,花花绿绿,不认得。送老
爷看看。”白公接下,倒外书房灯下一看,见《梅花词》。是
王卞写的。《笛赋》乃女儿笔迹,大怒。叫宜春,宜春恰好又
往后楼去看那窗子关也未曾,早在榻上看见王公子,吃了一
惊。连忙又至白公书房。恰好叫着,道:“来了。”白公道:
“你可知来什么?”宜春道:“老爷问。不得不说了。恐夫人小
姐要见怪,故不敢说。”白公是个谨慎的人,道:“不妨。我
不与小姐夫人知道便了。”宜春道:“老爷,这两张纸,是小
姐与花仙藏好的。道不可与宜春知道。我听见了,故此偷来
的。上边想是写我的,不必说了。方才后园王衙笛响,我去
开窗一听,只见王公子傍了墙,走到窗前。见了我,啐了一
声,又下去了。方才去看楼窗,如今他倒高卧在伴花楼上,打
酣着哩”。白公吃一惊道:“小姐在那里?”宜春说:“小姐与
夫人在房里,宜春不曾上楼。”白公心下想道:“大分小妮子
与王卞做下一手了,不必言矣。若一撩乱起来,非惟有沾家
门,亦且官箴坏了。且住,我想王卞大胆,竟上楼来,也非
一次了。律有明条,夜深无故入人家,非奸即盗。登时打死
勿论。也罢,我有家人王七,心粗胆大,以杀伐为儿戏。趁
此机会,杀了他,把他尸首放在他自己园中。他家又不知是
我家杀的,一来绝了后患。二来不露缙绅之丑。此为上计。”
叫宜春:“决唤王七来讲。”
      专不移时,王七来见。白公道:“你可曾吃酒么?”王七
道:“十分醉了。正困哩。闻知老爷呼唤,只得起来。”白公
附耳低言道:“可至伴花楼上,如此,如此。回来重重有赏。”
王化道:“俱理会得。”白公付了一把宝剑,他竟自悄悄往后
楼去了。白公叫宜春:“你不可在夫人小姐前露一些儿话。若
知道了,非惟夫人打骂,我亦不悦,断不饶你。今可去伴着
夫人,且慢慢与小姐上楼去。”宜春应了一声,竟去了。只见
夫人小姐,正在窗下做些针线,全不知一点情由。
    那王七去了半个时辰,领了这说话,禀道:“老爷,事皆
停当了。把尸首放在梅花楼下,把梯子放好在梅楼。小人走
上假山,扒在墙头,闭上楼窗,把楼上血迹揩净,一路并无
一点血痕。做得实是乾净。求老爷重赏。”把宝剑也还了。白
公道:“明早赏你三两银子,买酒吃。不可与外人知道。”王
七道:“小人虽是粗鲁,这犯法的事,也晓得的,怎肯吐露。
不须老爷分付得。”竟自出去了。花仙与小姐上得楼,已是四
更时分,竟不往后楼看了。
    且说柏青家下,他父亲在日,是个乡科出身。做到通判
任的。也有几千家事。止生下两个儿子。大的纳监,尚未推
选,回在家下,唤名柏翠。第二子便是柏青。他二人父母双
亡过了,因是日家下有人与柏青议亲,特来接他回家商议。一
个家人竟至王衙来寻。玉化见说,随引了家人,往书房里来
叫。并不见影。王化道:“大分又往花园里去了。”同了来,往
花园叫。又不见应。家人道:“敢是在你相公那里去了。”王
化道:“我相公往亲戚家去了几日矣。不在家下。”家人道:
“敢在假山后面大解么?”二人同去,往从梅花楼下过,只见
血淋淋倒在地下。仔细一看。咙喉管是割断的了。家人叫将
起来,惊得家中大小一齐都到园中。看见都吃惊打怪的,不
知何故被人杀死。柏家之人一径归家,报与大相公道:“不好
了,二相公杀死在王衙花园楼下了。”柏家大小都吃了一惊,
道:“有何缘故,以至如此?”柏翠道:“王大相公怎么说?”家
人说:“那王化回道,不在家几日了。”柏翠道:“人命关天,
必须告官方见明白。”即时写了状子,呈在本府。府官见王卞
名字,知是同年王羽之子了。便间柏翠:“他是读书之人,为
何杀你兄弟?有证见么?”柏翠道:“杀死在王家。虽有证见,
何由知之,知府发与该房佥牌去捉。
      差人出得府门,恰好王卞探亲而归,路经本府,不提防
这桩公案,差人看见,认得王卞,一把扯住道:“王相公,大
爷奉请”。王卞道:“是年伯了,有何事见教,待我归家换了
公服来相见。”差人道:“老爷也是私服,就在私衙一见。立
等有话要讲。”王卞不知情由,一竟进了衙门。
      太爷坐在堂上,两个差人扯定禀道:“王生员拿到了,销
牌。”王卞方知有何事情,把巾儿除了,笼在袖中,跪在衙下。
大爷道:“有人告你,可知道么?”王卞道:“不知。”太爷把
柏翠呈状,着门子与他去看。王卞从头一看,吃了一惊道:
“柏青乃年侄好友,只因这几日,往探亲识,不在家下,不知
何故被人杀死。”只见柏翠也来跪下道:“我想兄弟在你家搅
扰,或有言语之间,乘怒把他杀死,情是真的。全不思人命
关天,怎生下得这般毒手。”王卞道:“差矣,我不在家,毕
竟你兄弟有甚么原故,方才是何人杀取,终不然无因而杀得
的。”柏翠道:“你如今抵赖,你说是何人杀的?我只要一人
抵命。定要寻你。”太爷道:“且休得乱争,待我慢慢问便罢。”
着原差追王家十两烧埋,且买了棺材盛贮,抬上柏家坟上安
置,把王生员讨保。柏翠禀道:“太爷,人命重情,怎生讨保!
求大爷收监。”太爷道:“不是,一来待他归去,查访个真实
情由。或是何人下手,好分个皂白。二来年近了,一时难以
问明。待次年灯后,待我与你成招便了。”柏翠想道:“明是
年家分上,故意做情。待到开正,我往道里告他,求他亲审,
不怕他不抵命。”只得大家出来了。
      王卞到家,夫人大众又惊又苦,王化把连日在花园内吃
酒吹笛原由细说。王卞一时难理会,请了差人地方,买了一
付沙板棺材,把柏青好好殡殓。王卞痛哭一场,拜奠一番。柏
青大小看见,明知非是王卞所杀,叫了吹手,一如大丧,送
出玉家门外。因此柏家原要来打碎王家物件,一来王卞母子
又好,二来王家人多,也动手不得。又怕太爷作恼,只得随
了棺材,同到坟上安置去了。
      且说柏翠又有邻居,唤名吴三,惯在人家播弄是非,一
个小人也,便对着柏翠道:“怎不到道里去告他,倒把他在人
前夸口,道你是个鳖监生,有何用,自然歇手了。若把我,弄
得他家破人亡,到底要他偿命。你若惧讼,我替你去告。把
我做了证见,只说某日拿了几百两银子去纳监,在王家露白,
即起不良之心,登时杀取。那时我上前一口咬定,说事是实
的,就是不致偿命,银子也得他几千,怎生就这般屁烧灰住
了。”柏翠听他这番言语,便道:“兄肯出头,借重老哥,容
当重谢。”吴三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用尊
驾出头,小弟明早代兄去一告便了。”
      王卞只说太爷做主,且到灯后,不过做些银子把过柏家,
将就歇了。那里知道生出这段情由。其日,王卞正去谢太爷
释放之恩,出得门来,报道差到了。便走捉到道里。不由分
说,就要夹起来。被吴三伶牙利齿,王卞那里对得他过。那
道尊是个不明白的官府,定要夹起来,可怜那瘦怯书生,怎
当得严刑重拷,只得尽了招,定了罪,发下本司监了。王化
得知,飞也似跑回,禀与夫人得知,夫人大哭,晕去几次。家
下大小,无不下泪。王化道:“事已至此,”不必哭矣。快打点
酒食,送与相公。”拿了银两,同了几个家人,一齐进去。
大家哭起来。王卞道:“拜上奶奶不可为我纪念。是我命该如
此,你众人与我好好伏侍夫人。”王化道:“不须相公分付,待
小人在此伏侍。众人且回去了。天色晓了,不可久留。”禁子
打发出门,把门上了锁。
    且说白公次日闻知,杀死的倒是柏青,闻王卞几日不在。
为何词赋又是王卞名字,心下狐疑。看女儿形容,端然处子。
况说是王卞入罪,又意在淡然。想道:“莫非误了”?也且不
提。
    再说花仙,得知此事,心里暗想道:“原来吹笛后生,唤
做柏青。与王相公什么相干,只不知为何杀死园中。料王相
公又不在家,怎生做出这一件奇事来。”也不在心上。
    只见一日,花仙着宜春往伴花楼去取一件衣服,宜春道:
“呵呀,我不去。”花仙道:“你为何不去?”宜春口是快的,又
无主意的人。把那前情,犹如鬼使神差的一般直流了出来。花
仙听了道:“冤哉,冤哉。可惜王相公无辜受罪。真是我害了
他也。”宜春道:“为何老父说字纸上有王卞名字?”花仙道:
“亦是我害他也。”宜春说了一番,竟自去了。花仙到晚上楼,
与小姐将自己唤了柏青,并宜春告诉家主,着王七杀死,置
尸梅楼,陷王公子情由一说,小姐埋怨道:“什么要紧,这样
作呆。柏青死也是该的,害了王秀才,妾心何忍,显些儿把
我名节沾污了。那王老夫人止得这位公子,又不曾婚娶,绝
了王家后嗣,皆汝一身之罪矣。”花仙道“小姐不须埋怨,自
古道,男女虽别,忠义一般。此事原因我一时作戏而起,岂
惜一身,而陷无辜绝嗣乎。”小姐说:“据你之言,为今之计
如何?”花仙说:“小姐,事虽未成,岂可轻说。我自相机而
动便了。” 
    且说过了除夜,便是新正。家家圆节,处处笙歌。恰值
本府太爷到白衙贺节。家人报将进来。白公穿了公服,出外
迎接,花仙闻得太爷乃王公子年家,甚是为着公子的,起了
一点真心。他便走出厅来,全无忌惮,一膝儿跪在太爷面前
道:“侍女花仙,有事禀上。”他将闻笛掷果之意,宜春之怨,
王七之谋,细细的说了一番,道:“原是因妾之戏而引柏子之
狂,罪在于奴。实与王公子无辜。妾之一死允当。若移祸于
良善,妾实不忽也。乞老爷将奴抵罪,放了王公子,则牢无
屈陷之囚,实有再生之德。”太爷见说,立将起来,口称:
“难得,难得,既如此,我即同你见道尊,你不可改移方是。”
花仙道:“出于本心,怎敢改移。”白公见了,只得无奈,凭
他去了。
      太爷随即换了素服,进了道中,将前事细陈一遍。道尊
叫花仙,一一问明,竟唤柏翠当堂说了一番:“这是你兄弟自
取之祸,与王卞无干。”柏翠道:“老爷,这是王卞买出此妇
来,故意遮饰。”道尊道:“胡说,谁肯将刀割自己之肉。”便
道:“花仙,你如今是个正犯了,可画了招,到牢里去坐。”花
仙慨然道:“自然之理。何必再言。”该房即将原卷登时画了
供状,即时取出王卞,当堂释放宁家,花仙发入女监坐下。这
王卞也不知什么来由;太爷与道尊将花仙之事,一一说明。喜
得王卞连忙叩首,去了枷锁出了衙门。
      王化飞也似告知夫人。母子重逢,又苦又喜。一家门感
激花仙。身居女流,有些意气。我必然代他奏闻,出他之
罪。
    只见白公闻得王卞回了,只得上门来请罪。王卞道:“这
是晚生命该如此。与老伯何干。”白公见他忠厚,况见他才貌,
便道:“向闻未有尊眷,可曾有了么?”王卞说:“尚未。”白
公道:“若不弃嫌,愿将小女赎罪。”王卞喜道:“只是不敢高
攀,告过老母,央媒奉恳便了。”说罢,作别起身。王卞进内,
与母亲道其来历,夫人欢喜。“向知小姐贤慧,不可惜了这般
姻缘。”恰好苏李二友来,一来贺节,二来相望。夫人便央他
二人为媒。二友欢喜道:“这是因祸而致福了。”王卞即时回
拜白公。次日二友往白处议亲,一说一成,择日下礼,聘定
了,尚未成亲。
      这花仙在监里,小姐不时送酒食,送盘费,不必言。王
公子感他有此侠气,不时着人去望他。这酒肴日日着王化送
去,这花仙倒也自在。
      且说其年秋试,王卞入了三场,中了举。同春场又中了
进士。观政时,就上一本,为花仙戏言陷大辟,圣上发部知
道,刑部复一本,柏青以深夜无故入人家,应死无疑。然戏
言之情,事属暖昧,相应豁免无疑。圣上竟批着本处抚按速
出。花仙得放归家,合门欢喜。王卞选了大理寺评事,归家
完婚。与母亲议曰:“花仙女子,为情至此。孩儿不忍忘他。
乞母亲聘为次室,不在他为孩儿这番情义。”夫人大喜,遂央
了苏、李二人到白处说。白公有什么推辞,遂一同送礼,择
日双双过门,成其大礼。诸亲六眷,无不称其好。柏翠也来
称圆。酒筵之间,与王进士道:“前事在晚生竟已歇了,有一
光棍吴三自己出头,又惹这番得罪。”王卞道:“既有这般恶
棍,何不早言,留在世间,害人不浅矣。”说:“知道。”酒筵
各散。归房来看二位新人,真似一对嫦娥降于凡世。王卞感
激花仙道:“哪一人是二夫人,”花仙微笑而已,王卞道:“怎
么有这般侠气,使我好感激也。”花仙道,“若无那日,怎有
今朝。”三人又吃饮团圆酒席,同归罗帐。一箭双雕,可谓极
乐矣。次日,拜了按院,递了吴三访察。即时提去打了八十
板,尚不肯死,毕竟拖了牢洞。
    看这一回小说,也不可戏言,也不可偷情,也不可挑唆
涉讼,行好的毕竟好,作恶的毕竟不好。还是诸恶莫作,众
善奉行,这八个字无穷的受用。
      总评:
    梅花三弄,浪思断送。佳人纤手一招,反落狂生之魄,伴
花楼上,笛韵与孤魄齐飞。知府台前,侠气并冤词炳朗,轻
薄子固当如是,俏丫头亦复何辞。人弄梅花耶,梅花弄人耶,
笛断送人耶,人断送笛耶,这妮子之头到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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