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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欢喜冤家》第二十一回 朱公子贪淫中毒计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Oct 1 13:18:33 1999), 转信
《满江红》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
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
人白了少年头。徒碌碌,是谁不爱黄金屋,谁不羡
千锺粟,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费心神空计较,
儿孙自有儿孙福。又不须设药访蓬莱,但寡欲。
这寡欲二字,有许多受用,非但却病延年,且免奸淫之祸,如
今且说个好色伤身的故事。 这个乃嘉靖三十一年生,此人二
十八岁矣,名唤朱道明。父亲乃当朝极品,母亲一品夫人,生
在浙江杭州府永嘉县人氏。娶了兵部王尚书之女,自是金谷
娇姿,兰闺艳质,十分标致的了。夫妻二人十分恩爱。只是
这朱公子自小曾读嫖经,那嫖经上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
婢不如妓,妓不如偷。把这个偷字看得十分有趣。他把家中
妾婢,俱已用过。这妓不必言之,把这偷之一字,便心心念
念的做着,也被他偷了许多。他是一个贵公子,那偷妇人,自
然比别人不同,容易上手。他倚仗容易,把这椿事看得不打
要紧了,到处着脚,都畏他威势,不敢不从。各处奸淫无度,
庄家村户的妇女,略有几分颜色,无不到手。就是邻近人家
租他家屋住,也定然不肯饶他。有几句公子生性歌曰:
翩翩公子游,骏马控高头。
前呼联后拥,赫赫如王侯。
骄奢公子性,言出如军令。
稍稍不遂心,唯唯求饶命。
欣欣公子心,父母爱如金。
生长荣华地,安知人世贫。
公子爱女色,巍巍势相逼。
强奸烈性人,那管萧何律。
按下朱公子。
且说永嘉县一个良人家,姓伍,名星,年纪三十岁了,娶
了一妻室,年纪二十余岁。其母梦莲而娠,取名莲姑,果然
有羞花闭月之容,落雁沉鱼之貌。夫妻两口做些小生意度日。
伍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伍云,已廿五岁了。未有妻室。生得
一身气力,胆大心粗,就充在温州为民兵。他独自一人在营
伍中庄下,常常过一月或两月来见兄嫂一次。不期一日,那
伍星去营中望伍云,一时未回,日色将午,莲姑在家无水炊
饭,乃自提小桶向井边汲水。那水井离他家门首四五家门面,
正汲了提回,劈面撞着朱公子,莲姑急急提了,往家中闭门
进去。公子一见道:“好一个标致妇人,原来住我家房屋的,
怎生一向并不知道。”
芙蓉娇面翠眉颦,秋水含波低溜人。
云鬓轻宠时样挽。金莲细映井边痕。
朱公子急急还家,叫家人来问:“井边过去几间,那房子里住
的人家,姓甚名谁,作何生理?是那一个家人管租?”向来是
朱吉管的,忙唤朱吉到来道:“你管的怎一向有这样一美妇
人,为何不通报我?”朱吉道:“这人家姓伍,是上年移来的。
因他兄弟是个粗人,在营中当兵,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恐公
子为着此事招他妻子,所以不敢说知,”朱公子道:“‘我巍巍
势焰,赫赫威名,我不寻他罢了,他怎敢来寻我。你不知道,
我有一诗读与你听:
幸今喜在繁华地,全出永嘉人秀丽。
此生此世岂徒然,好景情怀乐所天。
金银过北斗,此世不求岭。
万岁虚生耳,纵有钱财亦虚死。
世问万事非所图,惟慕妖娆而已矣。
君不见古卓文君,芳名至今千载传。
古人今人同一梦,有能逢之亦如是。
人生少年不再来,人生少年且开怀。
黄金买笑何须交,白壁偷期休更猜。
我身本是风流客,懒向金门献长策。
脚跟踏遍海天涯,久慕倾城求未得;
东邻有貌倾长城,实在深闺十八龄。
意性芳心真敏慧,玉颜花貌最娉婷。
春山远远秋波浅,嫩笋纤纤红玉软。
上追能字卫夫人,下视工诗朱玉真。
柳絮才华应绝世,梅花标格更超群。
云闺雾间深深处,罗帏锦帐重重时。
艳似嫦娥住广寒,世人有眼无能顾。
徐徐思后更思前,回首自觉免迫迟。
应是前生曾种福,今生富贵是前缘。
朱吉说:“我想大相公真是前生注定的,若福薄,那里消受得
起。”公子道:“伍家妻子须为我谋之,这样标致妇人,怎肯
放下罢了。”朱吉道:“伍云虽然粗莽,他的哥哥伍星为人极
是本分,想他的些须生意,夫妻二人那里度得!日来不如先
待小人去诱他到衙里来,与他说出情由,如妥当,大相公借
他三五两本钱,饶他房租;若不肯,赶他出屋,再寻他事故,
把利害言之,他自妥当也。”公子说:“银子小事,只要事成,
应承到手,重重赏你。”说了,朱吉欣然竟往伍家。
恰好伍星已归,朱吉挽了伍星的手,一头说一头走,看
香踏到来衙门首,竟到朱吉房里坐下。朱吉方才说出道:“我
家公子为人,极是个风流慷慨的汉子,只是忒风流了些。见
了人家一个标致妇人,就是苍蝇见血的一般,死也不放,定
要到手才住。一相好了,十两半斤也肯周济,若还逆了他的
意,便弄得那个人家人亡家破,还不饶他,直待那妇人到手
方注,可笑那班妇人,好好的依头顺脑,趁他些银子不要,定
要讨他恶性发。弄得死里逃生,端然定要遂他心事才饶。”伍
星道:“也是个财势通天。所以干得这般买卖。若是我们这般,
人,做梦也还轮不着哩。”朱吉道:“今日我有一椿事,我有
些疑心,我故特来问你。今日我公子午前在你门外井边见一
个二十岁上下的妇人汲水,不想被他见了,他又蚂蝗见血的
一般叮注,查访众兄弟们。说是伍家。我想井边只有你姓伍,
你停会归家间你令正,今日曾出门汲水么?若不是他还好,若
是你的时节,又是一椿疑难事了。”伍星呆了一会道:“哥,十
分是了。我早晨不曾汲得水,便去望兄弟才来,他午上做饭,
见没有水,只得自去汲了。如今怎么求得一个计较,方可免
得这事?”朱吉道:“若果是怎生免得?”伍星道:“哥,做你
不着,我连晚移在兄弟处罢。”朱吉道:“不好,不好,连我
也活不成。连你兄弟也吃不成粮了。”伍星说:“不信怎生利
害。”朱吉道:“我方才说的,倘若不依从他,便生毒害你。若
要移去与兄弟住了,他便把我一状告在府里,说我与你妻子
通奸,将他金银若干盗在你家藏。恐一时知觉事发,暗地移
住兄弟某人家窝囤。那时我被他分付的,上些小小刑法,自
然招去,你却如何?”伍星见说,目定口呆道:“这事怎了?”
朱吉道:“依了他便公安婆乐,得他些银子做本钱。况妻子还
是你的,神不知鬼不闻,只我四人知道,有何难事。”伍星说:
“恐我莲姑心下未肯。”朱吉笑道:“人家妇女瞒了丈夫,千方
百计去偷人,一个丈夫明明要他如此,那里有个不肯的。他
口内装腔不允,心中乐不可言。你今回去,把我这番说话,细
细与嫂嫂说知,我黄昏时从你后门来接他。明日早早送他回
来。少也有几两银子哩”。伍星说:“想来实难,这忘八要被
人骂了。”朱吉道:“他人怎生知道,难道我来骂你。这露水
夫妻,也是前世种的。自古三世修来同一宿,又曰千里姻缘
使线牵。我和你是强不得的,若是得他喜欢之时,后来享用
不尽。”
伍星起身作别,回到家中,见了妻子问曰:“你今日午上
可往井边汲水么?”莲姑道:“因做饭汲水,我去汲的,正汲
完了,提水归家,不想正撞着朱公子。他便立定了脚,直看
我,闭上门方去。有这般佯一个书呆,你道真可笑么?”伍星
叹了一口气,不说。莲姑见丈夫不乐,便问为何着恼,伍星
把朱吉利害之言,前前后后一一说了。莲姑道:“这般事如何
做得。自古道,欲人不知,除非莫为。一被人知,怎样做人?”
伍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事今晚从他,性命可保。
待我悄悄去到杭州海宁,租下一间住房,家伙什物,早先移
去,安顿定妥了,与兄弟说知,一溜风去了,方可免祸。若
不如此,恐萧墙祸起矣。”莲姑道:“羞人答答,怎生干着这
般事来。”伍星道:“不然,自己浑家肯送与别人睡的!只是
保守你我性命之计,只索从此罢了。”
夫妻二人正商议间,天色看看晚将下来,只见朱吉推门
进来,笑吟吟道:“恭喜,公子说道,你是忠厚人,着我送十
两白银,红绿纱二匹,与嫂做衣服穿。”伍星道:“精精晦气,
汲出一桶水儿,做出这般大事。”一边说话,把这银纱收了进
去,连忙将钱买些酒肴请朱吉吃着。说说道道,不觉黄昏。朱
吉催了莲姑,往后门从私路而去。进了朱衙后门,领他到公
子外书房坐下。只见书房里面,果见朱公子来,笑嘻嘻上前
作揖。莲姑还礼,朱吉棒出酒盒,放在灯前,朱吉出门去了。
公子拴上房门,便斟了酒一杯,送与莲姑,自己吃了一杯坐
下,叫伍娘子请,莲姑只是假意不吃,公子再三劝他,略哈
一口儿放下。公子自吃了几杯,走到身边劝他,只是不吃。被
公子抱至床沿,扯下小衣,推倒床上,云雨起来。
洞房幽,平径绝。拂袖出门,踏破花心月。钟鼓楼中声未
歇,欢娱佳境,佳人何曾怯。拥香衾,情两结。握雨携云,
暗把春偷设。苦短良宵容易别,试听紫燕深深说。王漏声
沉人影绝,素手相携,转过花阴月。莲步轻移娇又歇,怕
人瞧见,欲进羞还怯。口脂香,罗带结,誓海盟山,尽
向枕边设。可恨鸡声催晓别,临时犹自低低说。
须臾,雨住云停,脱衣就枕。到五更,重整余情。天明起身,公
子自送莲姑归家。自此,或时来接,或时间隔几日,两下做起,
算来也有一个月了。
莲姑一日与丈夫说:“你如今作速往杭州租下房屋,快快
回来,与你商议。”伍星取些盘缠银子,往杭州不提。
且说朱公子一日自来要接莲姑到家,莲姑道:“我那丈夫
嗔我与你做了勾常,朱吉管家原说公子抬举我们一场富贵,如
今弄得衣食反艰难了,我便说公子是个贵人,他怎生肯食言,
只是我不曾开口,说他忘怀了。如今你打听外边有什么好做的
生意,我与公子借百十两银子,与你做本钱,趁将出来,只
要准准还他便了。他今日欢欢喜喜,往宁波间做誊鱼的生意去
了。若是回来,要公子扶持他一番,也是抬举我一场。”公子
笑道:“这百把银了,极是小事。今晚你到我家下去睡。”莲姑
道:“今晚家下无人,你寻别人去罢。”公子道:“我想着你,
要与你睡哩。”莲姑道:“我这边房屋虽小。且是精洁,只没
有好铺陈。你着朱吉另取一副被褥来到我家睡了罢。”公子进
房一看道:“果然精洁。”随到家中,忙着朱吉取了被褥酒肴,
摆在伍家。莲姑故意放出许多妖娆体态,媚语甜言,奉承他这
一百两银子。朱公子十分着迷,莲姑又去取了他头上一枝金挖
耳,到晚来二人做事比每常大不相同。公子间道:“与你相好
月余,并不曾见你如此有趣。缘何今晚这般有兴?”莲姑道:
“在你家书房做事,恐隔墙有耳,故不放胆。今在我家,两边
又无近邻,止得你我两个,还怕谁人,拘束怎的!”公子道:
“原来为此。”从此再不到家中去也,自此,把这朱公子弄得
火热,无日不来。
且说伍星一到杭州,他道此处乃省会之地,若居于此,恐
乡试秀才或衙门人役往来,看见反为不妙。不如往海宁县中住
下,那个寻得我着!竟搭了船,往海宁县北寺前,凭下一问住
房,交了房银,遂往温州归来,不只一日到家,见了妻子,把
海宁租房一事,说与妻子得知。莲姑把借他一百两银子,并假
说宁波做眷之事一一说了道:“银子已拿来,我已载在箱中,
你快去接了二叔,与他一别,我们便可去了。”伍星去营中。
寻着兄弟到家,把朱公子之事,从头至尾,说得明明白白。
“如今嫂嫂着我来请你回家作别。”说得话完,早已到了。见了
嫂嫂,莲姑预先办下酒肴,摆将出来,三人坐下。伍云一边吃
了,一边想,怒其冲冲,控不住一腔恶气。他道:“哥嫂在,那
厮势大,当他不起,你今得了一百两银子,竟自逃去,他一
时怎肯十休。他必然要来寻我,那时我必杀他,断然偿命。倘
是不致相杀,竟告了我,要我招成哥嫂那里去了,我怎肯说
出,动起刑法来,又要吃苦。我已定下一计在此,但事未成,
不可先说,恐机不密,祸先至耳。到明日,我先到把总名下告
病,退了兵粮。哥哥明日先雇下船,把要紧之物,俱搬放船中,
临期空身下船,竟去便了。”当日酒散。
伍云竟逃了粮,伍星雇了船只,把动用家伙一应器皿尽
搬在船中,叫兄弟只待下船,伍云道:“且慢着,待五鼓出城
可矣。嫂嫂可自走去,约了朱道明来家,只说哥哥往宁波去了,
今夜接他来歇。多备些酒,只管劝他吃得十分沉醉,待他不
知人事之际,嫂嫂先往船中安歇。我与哥哥归结一件公案,五
鼓出城,开船便了。”就罢,兄弟工人竟往街坊去了。莲姑正
出后门,见朱公子半醉不醒的,撞将过来。莲姑接着笑道:
“我特来接你,我丈夫拿了银子方才往宁波去来。”公子堆下
笑来道:“姐姐,如今同你往家去也。”一步步同到伍家,莲
姑把酒大碗送去与他吃,一块儿坐下,搂搂亲亲,两个调得
火滚。公子带酒,又行了些房事,莲姑重新又灌他十来碗,酒
至黄昏时候,果然人事也不知了。伍云兄弟已进了门,伍星
忙送妻子下了船,连忙进城赶到家中。兄弟二人把朱公子抬
在地下,将上下大小衣服脱得精赤,巾结金簪,尽情取了。把
铺陈卷起,衣服之类打做一捆放下。伍云预备下五色笔墨,把
公于画上一个天蓝鬼脸,红眼睛,红嘴唇,浑身五彩,画了
一个活鬼,就似那迎神会的千里眼、顺风耳一般模样。又把
沥青火上熬烊,用了禾梳把他头发梳通,蘸苏了沥青于木梳
之上,又梳他头发,那发见了沥青,都直矗起来,就是那吕
纯阳收的柳树精一般,十分怕人,装点得完,已是五鼓,城
门已是开了。着伍星拿了石块;到朱衙大门上擂鼓一般乱打,
那门公报入里边,一众管家想道,这门打得古怪,唤起了二
十余人,各执枪棍在手,方才开门。伍星听见开门,竟上楼
上驼了铺盖出城。这伍云手执青柴,一把提起朱公子,直到
街上,着实嘴上打来,朱公子还是半醒的,叫声呵哟,便往
家中走来,恰撞着朱家正开大门,火光之中见一活鬼往内抢
入,众家人都吃一吓。呐一声喊,乱打乱搠,公子口中叫说:
“是我。”人多乱嚷,那里听得出,直赶到公子书房中。朱道
明急了,竟往自己床下扒进去躲。一众家人道:“好了,大家
一齐乱搠。”弄得血腥气臭得甚紧,想到一定死了,天已大明。
众人把钩镰枪钩将出来,仔细一看,见身上画的一般,把水
去拨在身上,一冲见肉是白的,许多枪孔;又将水把脸上一一
泼,雪白一副好脸。众人上前仔细一认,叫声“不好了,不
知被何人用此恶计,如何是好?”他父母在朝,妻妾俱在家的,
听见丈夫被人谋害,看了尸首,便插天插地一般哭将起来。家
中男妇大小一齐大哭。止有朱吉说:“昨夜相公在伍家去歇,
一定是他家谋害。”一齐去看,止留得一张桌子,两张竹椅,
一张凉床,其除寸草也无。大家齐说是他谋害,不必言矣。竟
往军营来寻伍云,众行伍道:“他告退钱粮,已五日矣。”众
人只得归家,说伍家逃去,一时那里寻他。须臾,诸亲各眷
一齐闻说而来,一面调停入殓,一面赴府告理。
那大守见是当朝公子,自然准理,差捕究竟起来。“人是
你家家人搠死的,与他何干,况又无证见,乃捕风捉影之事,
那里究得。”只索慢慢拖缓放了。这伍家船只,竟往海宁住下。
莲姑取出前银,兄弟二人贩些染祟生意,已发千金。
不想莲姑向与朱公子爱极之时,身已受孕。后来十月满
足,生下一个儿子,眉清目秀,严如朱道明一般。伍云道:
“哥嫂在上,此子不是亲骨肉,仍是朱家孽种。我兄弟二人辛
勤苦力挣了家私,终不然又还仇人之子。拿来溺死了罢。”伍
星见说,“贤弟见教极是。”莲姑急止曰:“不可,虽非丈夫所
生,实是妾身所育。怎忍一旦弃之,如今叔叔年已长大,尚
无婶婶,妾身年幼,必然还有生育。存下此子,待断哺乳,倘
后生了子侄,将此子付还朱家,使他不绝宗嗣,亦是一点阴
骘。朱家虽是谋奸,原系明求,亦非强占。这死亦惨,况得
他百有余金,亦不为薄。理合将此子断乳送还,使朱家不幸
中之幸也。”伍氏兄弟连声道好。
其年,伍云娶下一房妻室,就是海宁东门外人,次年就
生一个儿子,莲姑生的已是三岁。那疮痘已出完了,遂断了
乳。莲姑次年又生一子,与伍星道:“如今子侄都有,可将朱
子送还。”伍星道:“怎好送去?”莲姑道:“谁着你上门送去,
但须我写数字,付与朱吉,直道其事。待至夜间,把字缚在
朱儿身上,天明开门,他家便知分晓了。”伍云道:“嫂嫂,你
写下书来,待我与你做个窦老,送他去罢。”莲姑次日写了一
封字儿,又把向时取公子头上的金挖耳,一总封了,缚在朱
儿身上,炒了干粮糕饼之类,伍云取了盘费,别了兄嫂妻子,
竟往永嘉而来。
不只一日,到了永嘉,进得城来,已是上更时分。投了
酒肆,吃了酒饭,睡到天色微咀,抱了小儿竟至朱家门首,轻
轻放下,他即时避去。只见朱家开门,正是朱吉往街上来,听
得小儿哭响,连忙回头,一个三四岁的娃子哭响。朱吉一见,
吃了一惊,往下一看,那娃子面貌竟与亡过的公子容颜一般。
又见胸前衣带上缚着一封书,上写温州府永嘉县朱府管家开
拆。朱吉想道:“不知什么原故。”正在那里思量,不想朱尚
书已告致仕,归家半年多了。终日为着无有子孙,十分烦恼。
其夜三更时分,他与夫人皆得一梦,梦见道明儿子说与爹娘,
“不须烦恼,你的孙子今日到了。”醒来,夫妻二人正在说梦,
两下一般言语。只见朱吉抱了娃儿进内,传与玉尚书小姐得
知。那公子妻房听见,慌忙传与公婆。老两口儿都在堂上,先
把娃儿一看,两老人家见他面貌怦如儿子一般,暗暗称奇,就
把字儿拆开。见一枝金挖耳,媳妇上前认道:“此挖乃媳妇之
物,上面有字,四年前丈夫取去挖耳,遂戴于髻上,后来媳
妇取讨,云已被伍家莲姑要了。缘何在此,书中必有缘故。快
将书看。”上写着:”
君家公子逞豪强,奸淫人妻人洞房。
幸尔朱门生饿浮,阴功培植可绵长。
后又写此子生于嘉靖三十二年,癸丑岁,正月十七日卯时,其
间事故,问朱吉悉知。”朱吉便道:“是了。小公子是伍家妻
子所生,实大公子亲骨肉也。”众人齐问,把那年汲水情由,
后来谋害之事,一一说知。媳妇道:“向来无处寻获,想他必
有人在此,快着人四下跟寻,送官究罪。”朱尚书道:“不可,
当日这事,乃是不肖子自取其祸。况人之生死,亦是未生之
前注定,岂能改易。如今蒙他送还此子,极大恩德。遇着不
明之人,恨已入骨,早早送命死矣。况寄来诗上,还劝积阴
功培植,岂可恩将仇报乎。今日我们正是不幸中之幸,无孙
竟有孙。”即时分付管家,把娃儿沐浴更衣,接取诸亲,各自
齐来吃酒,悉道其详,就席上取名朱再辉。尚书自此放生戒
杀,斋僧布施,修桥砌路,爱老施贫,装修佛像,贵籴贱祟,
饶租免利,持斋念佛,惜字敬书,一应家人,不许生事害人,
足迹不履公门。极恶一个人家,竟变为清凉世界。王小姐一
心看管再辉,直至二十一岁进学,其年万历癸酉,登了乡榜。
次年甲戌,中了进士。后来知觉伍家莲姑是他母亲,差人遍
处寻访,竟无踪迹。伍氏兄弟已极富矣。子侄进了学,俱昌
隆于后。在朱氏日行阴德,再辉贵矣;在莲姑存心还子,不
绝朱氏之后,伍氏富矣。岂非天之不错乎。
总评:
井边乍见村姑,席上便思眠妇。豪奴一说,愚懦便从,喜
巧妇谋成百金,令亲夫远避千里。伍云鬼计,胜比神谋。朱
子蒙凶,惨于国法。百金买得千金子,一世传流万世宗。莲
姑一片仁心,天意十分厚报。朱门日行阴德,子孙世代昌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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