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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沙门~隆准庵主人),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一逗到底[4]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Jan 17 10:26:32 2000)

我现在想起父亲的好朋友,一个奇特的滑稽的不成器的人,有一百
种有趣的小技能但生活得乱七八糟,他早年多才多艺,在老家闭塞
的环境里自学了制作和演奏箫、笛、胡琴等乐器,又曾在水文站、
造纸厂、建筑队等许多单位就业,是一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工,父亲
总爱谈起从前在他的水文站穿过的救生衣,每次都要惋惜当年没有
从造纸厂挽救出哪怕一幅字画,这位朋友应父亲的要求从作为原料
收集来的书籍字画中选出精品塞在自己的床脚下,却永远记不住带
一点回来,最后统统扔掉,这就好象是他一生徒劳的隐喻,到头来
终究是两手空空,一文不名,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阶段性地热衷于
用啤酒瓶自制杯子,把一根浸过汽油的棉线绕在酒瓶上点燃,烧过
后轻轻一磕,就可以获得一个整齐的断口,然后再在砂轮上耐心地
打磨,我们在他家就用这样的杯子喝水,深绿色的厚底杯子,当光
滑但不太平整的杯口触到我的嘴唇的时候,我默默地计算凝聚在其
中的被无聊地消耗掉的时光,父亲总是劝朋友把他家的房子大修一
次,比如:在房顶上钉上木板,然而每次看到的却依然是糊在天花
板上越来越旧的报纸,在底下的生活也象那报纸上的新闻一样与时
代拉开越来越远的距离,另一个津津乐道的成就是一套跑调跑得恰
与他体内奇特的韵律相合的“音响”,当他那肥胖或者毋宁说浮肿
的妻子带着尿毒症的病痛坐在卧房里出神时,他就沉湎在滞后的流
行歌曲里耐心地打磨着他的杯口,现在女儿已经少了一个,最近的
一次来,还是两个,姐姐和妹妹,常常看见两人在他家那间阴暗的
铺子里买羊肉粉,汤锅里的蒸气总是若有若无,若断若续,而且里
面煮的不是羊肉,他家从不养羊,他只是每天下午去市场上买上一
二十来斤猪肉,两姐妹的身影在空荡荡的铺子里看起来让人觉得有
点寂寞,她们比我小,叫我哥哥,这次来姐姐已经不见了,死了,
有一天晚上她去她耍的朋友家玩,回来觉得肚子痛,送到镇卫生所
打了一针,回来更加痛得死去活来,一个小时之后脸就紫了,眼见
不行了,张罗着往县城送,车还没找好就断了气,打的那一针药是
一种已经被禁用的危险药品而且是过期的,除了在这种地方恐怕就
算想找也找不到的,这是在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后来打了官司,
卫生所赔偿了两万块,她爹拿出8000块给她办了个热热闹闹的丧
事,妹妹哭着不让钉棺盖说看见姐姐的嘴角动了,就这样死了,消
失了,使我想起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一个白胖的纯洁的害羞的孩
子,20岁那年,第一次去游泳池学游泳,就静悄悄淹死在5米深的
深水池里,我们是第二天听说的,很多人包括我都跑到山顶上往游
泳池里眺望,我们看见他那180公分的颀长躯体被水泡得煞白,随
着抽水机的哄响渐渐显露出来,已经硬了,形状滑稽可笑,我们还
看见他的父亲,铁路局电大的老师,也是一条大汉,他透过厚厚的
眼镜片确认出自己的儿子以后嘴巴动了动,转头走了,后来知道他
说的是:可惜了,我这个娃儿,一个坚强的男人,自始自终没有流
一滴泪,还很理智地跟前来吊唁的人讨论应当如何加强游泳池的安
全防范措施,母亲则一边哭一边一个劲儿的说:怎么办啊,怎么办
啊,两夫妇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很快完成了从中年到老年的突变,
精神和肉体,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秘密的王子,而整个世界的生
灭盛衰不过是和我开的一个玩笑,因此我不相信死亡会击中与我有
关的人,尤其是年轻人,现在我相信了,也终于毫无保留地确信自
己的平凡,因为这次只有一个妹妹叫我哥哥,我们在里屋听那部走
调的音响,听我带来的Mariah Carey的《音乐盒》,她说好听虽然
她听不懂英文歌词,她叫我哥哥,哥哥,我们的父亲是一对好朋友,
因此我在心里也叫她一声妹妹,她肤色微黑,但还算漂亮,并且长
法已经摆脱上一代传统妇女的模式,齐耳的短发也挺洋气,她告诉
我她想离开这里,出去闯荡,后来她果然出去了,听说现在在珠海
打工,我猜想可能是做所谓的“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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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痛苦而自愿取消生活,这真是一种奇特的现象。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smth.org·[FROM: 159.226.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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