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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amsa (沙门~隆准庵主人),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一逗到底[7]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Jan 17 10:33:31 2000)

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准确的时刻,从那时起,我对世界起了差别心,
对世界的第一反应由拥抱变成了警觉,从那时起,我在本质上成为
一个孤独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伊甸园的沦亡吧,我隐约记得,
读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对家人的欢声笑语感到
厌倦,那是冬天,我借口赶作业,跑到没有取暖装置的里屋去,一
个人枯坐着发呆,我望着自家的小小后院,用油毛毡和废木条搭的
简易棚子,一边堆着煤,一边放着泡菜坛子、水桶、簸箕等杂物,
一切都是老样子,然而一切又都变了,世界突然对我显得那样的突
兀和陌生,我干嘛在这儿而不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干嘛是我而不
是别的谁?我干嘛要出生?我干嘛活着?我发呆,我不停地问自己,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我变了,不笑不唱不爱跟父母说话,在厕所里
蹲着就不想出来,逃避自己,逃避一切,后来母亲哭了,我不再是
一个小孩子,无论对她还是对我自己,都是一次真正的灾难——生
命的某些部分就此毁灭、消失了,与此同时,我对老家的感知方式
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之前以嗅觉为主,之后则以视觉为主,要
最真切地忆起童年时代的老家给我的印象,全靠气味,比如羊粪的
臭味、鞭炮爆炸的香味、煤油灯或敞烧的煤炉的烟味等等,一下子
就能把我带到那种已经逝去的氛围中去,在这种启示性的瞬间,我
会闭上双眼,鼓起鼻翼,如同一位激情丰富的品酒师一样细细品味
经过时间发酵的岁月的醇香,这种醇香也部分地留存在过去时代的
遗物里,前不久我曾在姑妈那边的二楼的旧抽屉里找到一盏煤油灯,
其实是一个最普通的玻璃药瓶,塑料盖上钻一个小孔,把棉线搓成
的灯芯穿过这个小孔,一头浸在煤油里,一头露在外面,就成了,
这个小瓶子被自己熏得黝黑,表面的油腻如今早已干掉,沾满了灰
尘,我想起在那些遥远不清的晚上,这盏灯怎样燃起昏黄的火苗,
火苗之上一缕长长的黑烟怎样在空气中消散,几张变幻不定的熟悉
的脸又怎样在它周围聚拢,同样起着把人聚拢作用的是炉子,老家
的煤炉很简单,一个正方形的土墩,中间一个圆形的火膛,炉子很
低,烤火时脚可以放在上面——坐在条凳上抱着放在炉盘上的腿是
我所知道的世界上最舒服的姿势,火是敞开烧的,煤气很重,然而
从来没听说有人煤气中毒,晚上,围在炉边用不着点灯,炉火会把
脸映得通红,关于炉边谈话的内容我已毫无记忆,但我深信这样的
围坐使人的心靠得很近,这种炉子的消失象征着一种人际关系的解
体,再回老家已经很难再与人建立新的亲密关系,而是隐含着一种
追怀和挽留的意味,在街角巷尾搜求记忆的痕迹,我的目光明显是
朝向过去的,老家的任何变化在我看来都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变质和
衰落,在所谓的进步中,人们获得金钱,失去别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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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痛苦而自愿取消生活,这真是一种奇特的现象。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smth.org·[FROM: 159.226.5.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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