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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ao (无欲无求),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月色狰狞-2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Nov 17 18:47:37 1998), 转信
如其所料,走尽村中那条终年泥尘昏浊的小街,未遇任何模样的面孔。此时早起拾粪
的勤快男人已掮了畚箕走向自家院落;青霭色袅袅腾腾的炊烟是村妇们忙着熬米粥的信号
她不无得意地回望一眼被自己骗过的村落。她从不把自己视为这个肮脏穷困的村庄中
的一员,尽管死去的丈夫的父亲和祖父都曾担负过这个小村的首脑之职。男人活着时她勉
强随他去农家列席过两、三次婚丧之类的民间聚会,污浊的空气和粗俗的谈笑使她每次回
家都要干呕不止。男人死後的三年里,她几乎没跟村里任何人说过话。孟家年代久远的宅
院位於村庄的西南,隔开一大畈水田。丈把高的青灰色砖墙上爬卧着盘根错节的绿色藤蔓
墙外的野蒿杂树和院内高大的樟柏桕桐将宅院掩闭如幽深的古堡。
她第一次看见这宅院是十年前一个阴霾的黄昏。猛然响起的鼓乐和爆竹声把她从恹恹
欲睡中惊起,撩开花轿前暗红缎帘的一角,她看见了被暮霭和雨雾罩住的古老宅院。她胸
口一阵悸颤,想到这辈子或许就永远关锁在这牢狱一般的墙院内,不由地潸然泪下。
孟嫂走得很快,不久额角就有了细细的汗星。天已亮透,道上人车也多了。她低眉敛
眼,在道旁细碎着步走,咯吱咯吱的扁担挑子从身边擦过。挑夫穿草鞋的棕黑的脚实实地
踩响泥地。时而又有独轮推车咿咿呀呀响着抢上前去,车上载着几只糊了黄泥封盖的老酒
坛子。
推车汉子宽壮的胯部一扭一歪的,像雨季墙角边爬动的蟾蜍的后肢。
傍着官道的那条河溪,旱秋时节只细细一溜水,在大片枯白的卵石滩中怯怯地流动。
溪.
岸边散散落落的枸树丛恹然无色。一只黑翅白腹的水鸟在河滩上缓步而行。
土路和溪流蜿蜒曲折地伸向铜鼓镇。
有关铜鼓镇的历史考证和杰出人物在卷帙浩繁的书籍中历历在录,且为镇上人人口皆
碑地传说和演义。这个曾经极有名的边陲古镇早已朽败如垂危的老人。陈腐的椽檐栋柱勉
强支撑着一幢幢古宅积着厚厚青苔的危墙颓垣,乌黑的屋顶上竖立着一排排晦暗的瓦楞草
十字街口那株数人合抱的宋代古樟久已显出衰败的模样。
铜鼓镇逢五有集,八月十五中秋节,赶集的人自然就多。孟嫂顺东街走进镇子,街上
已人车如流。集市在南街,人们纷纷涌去。她在喧攘的人流中左冲右突地过了十字街口,
然后悄无声息地往北街挨着檐边慢慢走去。
她没料想会有人注意她并跟随其后。
北街较冷僻,多是人家住宅,间夹两、三家店铺。福禄旅店的匾状黑底金字招牌醒目
地横出街面,显出这爿老店的气派。
孟嫂在“福禄”招牌下稍立片刻,一双圆溜溜的眼里透出难掩的兴奋。昨日得讯时她
正在葡萄架下勾织花边。这一精巧而单调的手工活她已持续多年。闲空着便坐下织它,静
寂中时光便缓缓地从十指缝间滑漏过去了。每年开春她就在楼宅的每件木器家具上铺一条
新的雪白带漂亮图案的花边。箱柜里还积存着一摞摞这样的手工织品。
葡萄架在前院右侧,秋后采摘了果实的葡萄藤已没有兴盛时的浓绿和生机,锯齿状的
叶片如老人枯萎的手微微卷曲。几只红蜻蜓在她身前身后追逐戏嬉。临近黄昏温煦的日光
抚摸着她恬静的面庞。这时院门轻轻响了几声。
无节奏的敲门声使她一惊。她站起来走去开门时扭过脸望一下芭蕉丛那侧。那个瘦弱
的少年仰在躺椅上似已睡去,一本翻盖的书像人字屋架遮住他狭长的面孔。和他强悍的兄
长相比这少年太孱弱太孤僻了,竟不像是同胞手足……那敲门声不像是他,有两个月没来
了,他不想她,也该来看看自己兄弟…… 果然是陌生人,看打扮像镇上伙计,对襟白布
衫,黑裤,几分做作地朝她一笑,“有位住店的客人差我来送信,请你明天上午八店去镇
上福禄旅店见面。还让带一件礼物给你。”
递过来的竟是一支精巧的银白色钩针。日光照着那件金属制品闪动耀眼的光泽。
她猝然猜出那是谁了。脸上激动的神态很容易就被送信人捉住,“我可以回报你明天
一定去吧?”
她默然点头,目光却茫然望着远处隐约的峰峦。他来了,隔了八年又来找她,莫非…
…等收回目光,那伙计早已走远。
福禄旅店老板亲自领她上楼,走在擦拭得十分干净的杉木楼梯上,嚓嚓地响,孟嫂胸
口忽然跳得异常快,见着他说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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