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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ao (无欲无求),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月色狰狞-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Nov 17 19:19:44 1998), 转信

    待女人轻盈的身影拐过前院那堵被晨雾弄得湿漉漉的墙角,他恨恨地将一只碗摔

在地上。

    整个上午便一直处在烦躁不安之中,天保试图躺在芭蕉丛中看书,一本书翻开,

黑蝇样密密麻麻的小字便不断地幻化成孟嫂各种神态的面容。他撩开书,狠狠捶几下

瘦瘦的腿,咝咝地抽长气。

    他逼迫自己不去想那女人,劝诫自己切莫陷入虚渺轻妄的心绪中不得解脱,并且

竭力回想在省城读书度过的那许多个恬静快活的日子。春天桃红柳绿时,省立师专的

学生们成群结队去西湖边游玩,在湖心泛舟,登宝椒山,高声吟诵古碑诗文,遣一番

幽古之情。班里有一些女生,个个纯情可爱。男女生有恋得痴心恋得发昏的,可那时

他不识男女间的这种乐趣,竟不以为然。

    那时有个身材姣小叫嫣的女生对他有明显好感。夏初某个晚上,嫣在楼道口怯怯

地叫住他。她轻如耳语地问他是否有空,能不能屈尊陪她上街买些枇杷,外面黑,她

怕遇上歹人。昏黄的路灯下嫣宛若受惊吓的小狐狸。他正闲得无聊,就陪她走出校

门。

    卖枇杷的小贩挑着小箩担,在校园外几条细长幽深的小巷里转悠,拉长了绵绵的

喉音吆喝:“卖枇杷咯——枇杷要么?”

    称了枇杷,嫣用块白绸帕子包了金黄椭圆的枇杷,用一个指头勾着,眼珠子柔柔

地望他。他说买好了,就回呗。这就回了?回吧嫣,不早了,嫣就随他回校园了。

    第二天晚上,嫣又等在楼道口了。这回她说想吃杏子。他应得有些勉强。小巷狭

狭的,嫣细细的臂膀不时地擦着他。卖杏的担子走过一个,又走了一个,嫣不是嫌杏

小,就说杏没熟。陪着极有耐心的嫣在幽静的深巷里走了几个来回,他厌烦了,说没

好杏就回吧。嫣忽然就抽抽噎噎起来,然後软软地倒向他惊惶的怀,小狐狸样的面孔

捱拢过来,眼珠子幽亮生光:“莫君,你怎么就不肯先向我进攻?应该男士先求爱

的。莫君你好高傲……”

    他觉得嫣的嘴里有股酸涩如呕坏杨梅的气味,而且她後背的肩胛骨摸去似藏入皮

囊的两把钝刀。第三天晚上远远瞅见楼道口立着的嫣,他便决意不再走出宿舍一步。

    天保懒洋洋望着淡灰色的天空,蒙着簿簿云翳的日头似有似无。芭蕉已颓败,宽

大的叶片疲软地垂挂下来。草叶蓬乱的墙脚传出蟋蟀求偶的低鸣。他掏出孟嫂临走时

还他的怀表,八点三刻。到铜鼓镇十二里,一个半小时就足够了。

    这时她准跟那男人见上面了。见面後干什么?像嫣那样扑向男人怀抱,吮他的

唇,说些肉麻的话,然後一起滚到床上……天保喘息着从躺椅上折起,一股莫名内火

烧灼着身上每根神经,渴望和恼恨绞剪着他羸弱的肉体。他咬牙骂一声:×!

    大哥嘴里总断不了这个指代繁衍後代行为的词。即使到省立师专这样雅致的场

所,这个词也常常像漏出口袋的玻璃球,从他嘴里吐出来。大哥来看他装扮得像洋行

公司的高级职员,西装革履弄得他如受刑之徒。班里女生见过他大哥的都说,那人看

去像江湖大盗。大哥听了他的转告,嘻嘻一笑:“×,这些小母鸡眼尖得很呢!”    

他始终不明白大哥让他考那所全省最好的学校用意何在。他知道那儿读书开销惊人。

大哥从来不说自己的营生,也不提那些钱的来源。实际上天保懂事起就隐约猜出大哥

操行的是何样行当。有时恶梦中他见自己浸在一片血海里,温热稠黏的血浆侵淫每个

毛孔,熏灼嘴鼻,挣扎着醒来,猝然意识到自己是大哥用那些沾血的银钱养大的,不

禁颤若寒鸦。        

    日本人攻占省城後,省立师专依旧上课。两个多月前一个闷热的傍晚,大哥突然

像个十足的乡下农民,穿着葛藤草鞋走进他的宿舍。他注意到兄长脸上没有了以往轻

松的微笑;腰部鼓鼓的一团,无疑是藏掖着那种致命家伙。

    “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大哥的口气是不容商量的。    “怎么啦?我们後

天就拿毕业证书了。”    “等不及了。离开这儿,马上走。”

    “那毕业证书呢?你说过读三年书就为这一张硬纸……”    “少废话,快收拾

吧。”大哥用近乎凶狠的目光瞪他,“你是要命,还是要那张硬纸?”

    当天夜里,他们扮作一对进城卖菜的父子,逃出了被日军据守的省城。黑漆漆的

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大哥领他去哪儿,走到半夜他实在走不动了,全身酸

痛,头脑欲裂。大哥扛麻袋似的将他架在肩上走。

    醒来时他发觉自己躺在一张舒软的雕花大床上。撩起的蚊帐垂钩上挂着一串圆如

珠玑的五彩丝线缠扎的香球,游离着一缕幽香。一会儿,有轻盈的脚步移近。他望见

一张漂亮的陌生女人的脸近在咫尺俯视着他。他试图坐起,被温和而坚决地劝阻了,

一只腴白的手轻轻搭在他胸口,“躺着罢,你病还没好呢。”    他继续在那张垂挂

香球的大床上躺了三天,才被允许下床走动。那女人尽心服侍着他,喂汤药,喂粳米

稀粥。热天身上汗水总滋滋地冒,女人用雪白的毛巾给他抹身,柔软的双手游遍十七

岁师专生孱弱的身子。“你好瘦哩。”她说。

    病愈後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已如囚徒。他不得离开这座大而寂落的宅院,黑漆大门

终日紧闭,高高的围墙,密结的藤蔓如同罗网。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用目光探寻同院住着的那个风韵尤丰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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