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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iao (无欲无求),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月色狰狞-1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Nov 17 20:38:50 1998), 转信

    看着那黑影翩然落进宅院,天保顿如喝下一碗充了鸠毒的酒。他一直傻乎乎以为

只有他这个男人和她生活在这座幽深寂落的古宅里,现在才明白,这地方早让那女人

难填的淫欲熏抹得面目全非了。

    两只手攥着窗口的木栅架狠劲摇了摇,木头咯吱地响,磨破血肉的手掌火烧火燎

地炙痛。他听到楼板轻响,隔着门缝见孟嫂从厨房拎了竹篮和酒壶走上楼去。女人裸

露的玉白色的手臂夜色里仍那么刺眼。

    他想她瞒着人做这种丑事有多少回了?也许她自己也数不清了。表面上她装得那

么文静、那么娴雅,深沉如一口枯竭的古井。女人,真可恶!

    他身不由己地出了房间,尾随着孟嫂。可当他踏上楼梯时,鞋跟便使陈腐的楼板

发出呻吟般的声响。他只得退下,缩在楼梯底下的暗角处喘息。

    他不想躺回床上受煎熬。龟缩在楼梯下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父母双

亲突然死去。匆匆到舅舅家接他的大哥脸上布满悲伤和仇恨。是仇家刺杀了两位无辜

者。因为大哥领人劫了那户财势人家。那年他才七岁,看到父母惨遭毁坏的面容忍不

住趴在地上不住地呕吐。那天夜里他独自在一间小屋睡。那是他第一次单独过夜。暗

夜里他总觉有一只持刀的毛茸茸大手向他逼近。他从床上滚落下来,搂住床脚不停地

哆嗦,终于惨叫起来冲到屋外。那夜的月亮很圆很亮。真怪,他在月光下渐渐就安静

下来了,后来靠着一棵果实累累的杏树睡去了。

    他慢慢推开后屋的小门。月下的院落全不是白天的景状。那株摘了果实的蟠桃树

蓬开的枝丫如一柄奇大的黑伞,月光匀匀地抹在伞面上,底下便映出椭圆的一团黑

影。秋虫在齐膝高的狗尾巴草丛里悠然低吟。远处村庄传来幽幽的狗吠。

    他茫然地在院里走动,白力士鞋被月色衬得格外显眼。枯树枝被鞋底踩着咯咯如

骨节间的轻响。月光下一切都是那么安谧、和谐,连白天被他绞杀得枝叶凋残的低矮

的女贞树丛,此刻也被柔和的月光抚摸得平整如熨。他渐渐觉出胸口似落潮的海滩平

息下来,身上的肌骨被月光抚弄得舒软无力。他绵绵地坐倒在女贞树旁,觉得自己像

只飘浮海面正缓缓下沉的漏

船。

    如果不是楼上的声响惊动了他,天保就如幼时那夜迷糊睡去了。他仰起脸便看见

楼上亮着灯光的窗口映出两个黑糊的人影。他怔怔地望定窗口,望着两个人影叠合一

起,离了窗边,然后,那灯火也灭了。

    此刻古老的宅院便静似野郊荒丘。月光毫不吝啬地将清白的光色涂抹在污渍不堪

的墙垣上,竟闪出纯如银白的诱人色调。

    他忽觉厌恶和憎恨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人世实在是险恶、鄙琐的垃圾堆,里

面充弥着欺骗、情欲、凶杀和贪婪。天保仰望夜空,一大片如散絮似的云团正慢慢吞

噬着浑圆清丽的月亮。四周寂如墓地。他觉得自己孤独如一片枯黄的落叶,无能为力

地任由风尘驱使。

    他难以自抑地在院里走着,衰伏的乱草花株时时羁绊着他的脚,摔倒了,坐起揉

揉肿伤的膝盖,又站起来走。胸口沉甸而郁闷,似有重石压着。他不知自己想干什

么,只是这么不停地走,才稍觉心宁一些。

    终于乏极了,步履如铅。他无力地倚靠在一棵枣树上。这时他的目光恰好落在横

卧在围墙脚下的一张竹梯上。

    几乎没想,他就走过去,搬起那张竹梯靠住已熄了灯的窗台边。他扶着竹梯一步

步往上爬。年月久深的竹梯被脚底踏得吱悠吱悠响。他看见自己的身影紧巴着积着藓

苔的砖墙,像只巨大的腹肚空空的壁虎。

    手伸上去扒窗台时,他觉出自己细长的手指触到一件硬物,中指和食指有些刺痛

感。他忍不住轻吟一声。

    现在他已将整个脑袋和大半个胸脯探出窗台了。窗户竟虚掩着,轻轻一拨就大开

了。他看清了,窗台上搁着一柄尖刀,月光下它晶莹闪烁如一件玉器。

    他将目光探入房内。看到那张床了。月光无法企及那张大床。此刻那上面正扭动

着一团暗白的物体。

    是他们,她,还有那个可恶的男人!
                                     
    孟嫂闭着眼睛,感到潮汐正在悠远处悄然涌动。床上的蔑席被后背不歇溢出的热

汗弄得油滑不堪。她听到古老的桃木床架在微微颤动,那声响时而又被男人浊重的喘

息掩没。

    没有别的男人在床上能像他这样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她几乎记着三年来和他创

造这种神奇之境的每一个具体情节。但她也觉察到男人的功力正逐渐消退。他似乎已

感觉到了,似乎在拼尽气力努力要达到一种辉煌境界。这竟使她生出几分怜悯。她用

温热的手慢慢抚摸男人宽厚的后背,觉得那些健壮的肌肤悸动不止如一群惊慌失措的

小鼠。

    陡然由心底涌出一团悲哀,豆大的泪滴竟从眼角噗噗坠落。想到从此再不会有这

样的激奋和冲动,甚至没有了他和她的存在(她想不好该如何处置自己),老天对他

们的惩罚是不是太严酷了?

    而男人此刻完全溶化在一片如血如火的热海之中。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正在剧烈燃

烧的火炭,正向热海中溅落。这种溅落已使他忘却了任何惧怕、仇恨和痛苦,忘却了

人世间无休止的争斗烦恼。他一心一意地对付着眼下这项无比愉悦的工作,全力以赴

地向着最后一刻的冲击。他觉出那无穷快乐的时刻即将来临。 

    他丝毫不曾防备身后。几十年来他时刻防范着别人从前面后背或侧身向他攻袭,

甚至睡着也张着耳朵。但此刻他太专注了,而将后背一大片肉体毫无防范地袒露着。

    在尖利的刀刃刺入后背,并顺第三、四根后肋之间插入心脏,他因为正进入那极

其辉煌的瞬间而没有必然的强烈反应,甚至没出一声。

    然而刀锋却毫不迟疑地钻透心脏的薄壁,血像喷泉一样从后背的洞孔高高蹿起,

将麻质蚊帐掀顶得如同鼓包,又散作淅淅沥沥的檐水似的往下滴落。

    底下的女人更早感觉到袭击的到来。她耳边已捕捉到一种异样的声响,是人跳跃

落地的声音。她即想莫不是孟家二少爷或那杀手来了?

    她推搡着身上的男人,欲向他发出警告。可她的努力被误以为是强烈爱抚要求的

信号。她的双唇被男人的嘴紧紧钳住,她无法挣脱亦无法出声。接着就听到脆如切瓜

的切嚓声。身上的男人异样地抽搐起来,两条腿棒槌般捶打着床板。一股浓重的血腥

气扑鼻而来。

    她总算推开了压在身上的男人。他翻仰过去已绵软不堪,喉咙口咕咕隆隆地响

着。

    她挣扎着坐起。这时她看见了杀手,正立在窗边,像要瘫倒似的挨着墙壁,右手

垂捏着刀。月光从窗外射入,将杀手的面孔照得惨白。她如雷击一般惊叫着:

    “天保……”

    “你别过来!”那孱弱的杀手嘶哑着喉咙朝她吼,“要不我把你也杀了!”

    “天保你为什么?”她站起来,记不得掩饰自己赤裸的身子,“你知道……你杀

了谁?”

    “我不管他是谁!我恨他,恨你,恨你们这些……”天保手中的尖刀滴着血,他

一步步往门边退,“你别过来……”

     她颓然望着那少年从门口消失了。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呆呆地转过身,发觉那强壮的男人已停止了喘息和抽

动,巨大的赤条条的身体丑陋地扭成弓状卧在床上。席面上已漾成一片血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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