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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y31 (熊#准备冬眠#),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再见,马可(3)-tomtittot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ue May 25 22:35:17 1999)
* * * * *
"丁艾,我知道你在屋里,你下来吧,我有事,真的有事找你……"
"丁艾,你别生气了行不行,求求你别生气了,那天是我不好,我认错行不行,你
快下来吧……"
"丁艾,你就帮帮忙,下来一下不行吗……"
马可一大早就在楼下不屈不挠地呼唤着丁艾,丁艾都快发疯了。
"好了马可。你闭嘴!下来就下来,谁怕谁啊。"
丁艾飞也似地冲下楼去,马可的样子差点没吓着丁艾: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形容
枯槁,浑身上下都透着病危的气质。
"马可,才几天没见你怎么了你?"丁艾马上原谅了马可,她一厢情愿地觉得是由于
自己不理马可,马可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丁艾的虚荣心使丁艾的心底升腾起一点点骄傲
的云烟。
"丁艾,我惹麻烦了,你一定要帮我。"马可一把攥住丁艾的手,把丁艾带到一个僻
静的所在。
"你惹什么麻烦了?"丁艾很奇怪,她从来没见过马可这么焦急,这么手足无措。
"你先别问,这忙你帮不帮?"
"那得看是……"
"这忙你帮不帮?"
"帮。"
"那好,你帮我到你爸那儿弄点儿那药。"
"什么药呀?"丁艾一时没反应过来,嬉皮笑脸地问马可。
"就是上次你说你爸要给你的那药。"
"嘻嘻,你要那药干什么,难不成……"丁艾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难不成……
你把赵小敏……是真的吗马可是真的吗?"
马可居然,点了点头。
"我提醒过你只是玩玩而已,你怎么……"丁艾心底好不容易生长出的那一点点骄傲
的云烟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懊丧,是愤恨,是歉疚,是后悔,甚至是嫉妒,但是
这些业已涌现的连同那些来不及涌现或是涌现后来不及确切描述的情绪其实都是无关紧
要的,唯一重要的是恐慌,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的恐慌,这恐慌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
洪水,把那些将要萌发或正在萌发的情绪,席卷一空。
"你别问。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我讨厌她,每次她用那种……那种眼光看着我,
我就烦,她那双眼睛……我恨她,每次和她在一起,我就止不住想要……我恨她,我要
她以后的日子充满痛苦,我要她在噩梦中生活,我要她绝望,我要给她一个狠狠的打击
,我要她没有任何快乐,我要她的内心比我苦上成千上万倍……可……可是我又忍不住
想要看见她,我不知道我怎么居然会不忍心,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甚至会觉得她很无
辜,是我自己太……太残忍……"丁艾呆呆地看着马可,这不象马可,这完全不是马可
。丁艾眼中的马可总是很有主见,很有把握,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游离马可的控制,包括
马可自己的情感。马可是不可打败的,丁艾一直深信不疑。可眼前的这个马可,从上到
下,从内到外,全都是乱糟糟的,全都乱了。
"丁艾,别这样看我。你一定要帮我。我想了很久,不管我相不相信,我后悔了丁
艾,我后悔了。"
"你有什么可后悔的?"丁艾忽然爆出一声冷笑,"该后悔的是我。是我逼你去找她
的。" "丁艾!"马可的眼中有了哀求。丁艾从来没想过能在马可眼中看见的内容,
竟在这一种境况下,展现出来。
一阵沉默。
"好吧马可,我试试看。"丁艾说。
"你一定要帮我弄到。然后帮我给她。她不会再见我的。"
"好吧,马可。"
丁艾一如既往地把手探进碗柜的角落,一如既往地摸索到了丁正海的房间钥匙。
他妈的,也不换个地方搁一会儿。丁艾在心里骂着,觉得由此少了与丁正海斗智斗
勇的乐趣。
丁艾打开丁正海的房间,审视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件具有容纳空间的物品。丁艾凭
着与丁正海共同生活十六年积累起来的经验断定要找的东西一定在丁正海的床头柜中,
床头柜一定上了锁,一定有一把备用的钥匙被藏在柜子与墙之间。
他妈的,多少年了这破习惯还不肯改。一会我就把这破钥匙给扔了。
丁艾小心翼翼地在柜中翻拣着。她怎么也回忆不起上次丁正海给她的那板药是什么
样子,好不容易发现一种药长得仿佛前世就已相知,仔细一看原来是银翘解毒片。丁正
海夫妇均有用此药瓶装彼药片的嗜好,丁艾不得不采取淘汰法,最后确定了一批嫌疑药
,数了数竟有七八种之多。正在丁艾一筹莫展之际,丁正海的声音在身后适时响起:"
我来吧。" 丁艾看着丁正海利落地从诸多嫌疑药中挑出了一种,又取过一张纸片刷
刷地写了几行字,折好,连同药一起装进一只信封,递给丁艾。
"告诉她一定要按时吃药,千万不能忘了。"
"爸,"丁艾忍不住又气又笑,"你不知道……"
"我知道。"丁正海打断丁艾的话,看着丁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事了。"
丁艾在丁正海自认为洞察一切的目光笼罩下有些恼怒,她又开始下意识地用从前的
方式进行抵制,她又开始很不客气,很不留情面地嘲讽丁正海:"爸,是,您看得真准
,是出事了,是我和马可出事了。不过我还没拿定主意呢。您当然会很高兴有个外孙外
孙女什么的,那样家里就更热闹了,不过我想您现在的事业正是如日中天,这件事恐怕
会影响您的前途,那样的话张娜说不定哪天就蹬了你……"
"丁艾!我肯定不是你。"
"是吗?你凭什么肯定不是我?你是根本不敢相信。"
丁正海很轻松地笑了:"丁艾,张娜说你很象我。凭这个已经够了。"
"我不信。"丁艾瞪着丁正海。
"我信。"丁正海的脸上继续荡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最好赶紧给人送去,
不及时采取措施很容易出问题的。"
"爸……"
"好了,我回来拿个文件,马上就走,你跟张娜说一声,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丁正海挟一份文件扬长而去。丁艾靠着丁正海的房间门站着,手里攥着那只信封,
发了一会儿呆。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丁正海的把握之中活动,她以为丁正海会气愤
,会恼羞成怒,会捶胸顿足,会因为她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现在看来,这都只不过是
丁艾的臆想罢了。丁正海过得比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滋润。她原来以为对丁正海最强有力
的打击,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早被看穿的魔术把戏,丁正海不屑一顾,而她自己浑然不觉
,兀自在台上吭哧吭哧地表演,还暗自得意于丁正海被自己欺骗。
丁艾想起和马可争吵那一晚马可的话--你不觉得丁正海越来越了解你了么--不禁沮
丧万分:原来谁都明白这一点,只有自己,还在自顾自地出洋相。
丁艾脑海中闪过一个词--丧家之犬。
* * * * *
(这城市渐渐睡去
听得清它均匀的呼吸)
我是夜的糊涂的孩子
将一场爱情的牌局
摊开 却想不起从前约定的
规矩
(这城市沉沉睡去
听得清它偶尔的叹息)
我是夜的粗心的孩子
把一封给恋人的信
寄给梦魇 从此便和自己
纠缠不清
(这城市沉沉睡去
听得清它沉稳的心音)
我是夜的寂寞的孩子
削一杆思念的枝杈
作笛 却遗失了那段写就的
旋律
(这城市沉沉睡去
听得清它含混的呓语)
我是夜的胆小的孩子
从一座往事的墓地
逃离 又被自己的影子
一再惊醒
(这城市渐渐苏醒
听得清它迂回的喷嚏)
我是夜的宽容的孩子
看一只丰腴的蚊子
挟昨日最后一抹睡意
逃去
从此杳无音讯
--马可《夜的孩子》
* * * * *
酷暑真正开始了。
在夜色将临未临之际,大街小巷便出现了一些摇着蒲扇,穿着一件洗得经纬稀疏颜
色泛黄的棉质背心,配以一条宽大的暗蓝色短裤,腆出一面白亮油光的肚皮,斜倚在竹
躺椅上乘凉的人。他们眯眼看着在漫长的暑期中无所事事的学生们一脸迷惘地游荡在街
上,满腹感慨地回忆自己的年少时光。那真是一个磕磕碰碰的年代啊,正在发育期却逢
上困难时期,正要给她写情书却逢上成份不好,然后呢,正打算再生个男孩却逢上计划
生育…… 他们感慨之余就交换各自的小道消息,其中有一条消息是最近议论率最高
的,那就是市委书记丁正海的前妻和她的情夫在海南的公司破产了,他们在携巨款潜逃
的过程中被逮捕了。
"冤孽呀。"男的女的老的都这么说。
"冤孽呀。"孩子们用稚嫩的嗓音学着大人们的口气说。
我躲在马可的屋里,喝酒,吐,再喝酒,再吐……马可一直在照顾我,一边耐心地
听着又哭又笑的我絮絮叨叨地说话,骂街,一边递给我热气腾腾的毛巾。
我把脸埋在毛巾里。我说马可我什么都没有了。马可说不会你还有我。我说马可你
不要忘记我。马可说不会。我说马可我想哭。马可说我陪你。
于是我和马可抱头痛哭。
我们重新开始了放肆的我行我素的生活。我们整夜整夜地抽烟,喝酒,喝完了酒喝
茶,喝完了茶喝咖啡,然后又喝可乐消暑。我们爬上楼顶,用马可自制的话筒和一只破
旧的收放机举行"马桶演唱组恐怖之夜演唱会",听任我们干涩粗糙的嗓音在午夜寂静的
城市上空恣意翱翔,直到露水湿润了我们的脸庞。我回家的次数已经减到最少,马可也
很少独自外出。他不再去找赵小敏,我们之间的隔阂也就消失了。我们如影随形,我们
相依为命。我们没日没夜地呆在小屋里,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感到安定和满足。我们相
互依赖,相互安慰,我们只希望每一刻都能看见对方的身影,
假若有一个人不在,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们也会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我们渐渐
失去了从前毕露的锋芒,我们的内心也不再有从前的充实感,而是空旷得能听见回响。
最糟糕的是,我们的斗志在不知不觉中被消蚀了,我们心中的憎恨在一点一点地减少。
我已经对丁正海产生了些许敬重和理解,对赵永富产生了些许同情,对张娜产生了些许
亲近,这些看似美好的情感的与日俱增让我很惶恐,很畏惧;而马可的眼中也很少闪烁
原先咄咄逼人的光芒了,他在偶尔几次对陈慧娟的提及中,脸上渗出了一抹温柔的神色
,那是一种在孩子脸上才能经常看见的纯净的神色。显然马可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和我一样对这变化充满了惶恐和畏惧,极力试图铲除它滋生的土壤,好把它扼杀在
萌芽状态中。 失去了憎恨,我们将一无所有。
我和马可很清楚。
我和马可更加频繁更加刻薄更加恶毒地对周遭的人和事进行抨击,抨击的时候更加
狂笑不止,抨击过后更加不加控制地进食。我们在小屋墙上画满彼此各种表情的难看的
漫画像,写上各式题辞。我们热中于活捉苍蝇和蟑螂,然后用各种方法把它们弄死:有
时我们用一枚大头针把它们钉在墙上,对它们的死亡时间进行有奖竞猜;有时我们很细
致地把它们的触角、翅膀、脚一点点地剔除,再刺穿它们的双眼,把它们凌迟致死;有
时我们把它们穿在针上,在打火机金黄色的火焰上灼烧,随着它们挣扎的停止一股焦香
旋即弥散在小屋中……
我们在给苍蝇蟑螂安排死法的同时也给我们自己安排死法。我们想象了许多种死亡
方式:有惨烈式,包括跳崖、跳河、跳楼等;有意外式,包括撞车、触电等;有温和式
,包括绝食、割脉、上吊等......对这些方式的类别划分很伤我和马可的脑筋,比如我
把喝农药归入惨烈式,把吃安眠药归入温和式,马可却认为喝农药一样应归予温和式,
并且与吃安眠药一起统称"用药",以免分类过于琐碎,造成不必要的混乱。我和马可在
这个问题上相持不下,最后双方均作出一定退让,将这二者归至"其它"类。
类别分好之后,我们又详细地研究了列出的每一种死法,研究课题包括:采用此方
式前应有怎样的心理准备,应吃过饭后进行还是空腹进行,应以什么样的穿着与表情出现
;采用此方式的过程中肉体各个部分各自会有什么样的感触与反应,先后会有什么样的
心理活动;采用此方式后会呈现什么样的表情与姿态;被发现后人们会有什么样的观感
。我们兴奋而又热烈地讨论着这些课题,尽情想象着每一个细节,然后用我们的智慧把
它们尽可能形象生动地表达出来。我们关了灯闭上眼屏住呼吸,感受着心跳逐渐变慢变
慢以至停止,感受着呼吸由粗重急促逐渐变得微弱迟缓以至停止,感受着温热的血液逐
渐浸润着我们的肌肤以至凝固,感受着无处不在的血管逐渐冷却变硬,感受着翕张的毛
孔一个个地闭合,感受着黑色的瞳孔四处散开,感受着从未经历过的黑暗与寂静,感受
着绝望与平和糅杂的心境……
我们终日沉湎于这种生活,不停地折腾,不停地忙碌。我们用种种所能想见的方式
,来掩饰心灵深处的不安,排遣随时可能来袭的无穷无尽的空虚。
我们从不去想明天,我们只祈求这个夏天过得快些,再快些。
我和马可已经筋疲力尽。尽管我们谁都不肯说出来,我们还是不得不在心底承认:
我们已经,筋疲力尽。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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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替的时节 你被
不知不觉替换了血液
在某个晦暗的夜 从此
你成为一朵阴暗的花
被赋予女妖的歌喉
※ 修改:·may31 於 May 26 01:03:49 修改本文·[FROM: 166.111.167.41]※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bbs.net.tsinghua.edu.cn·[FROM: 166.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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