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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国史大纲>>(引论2--8)(转寄)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Jun 11 01:14:45 1998), 转信
作 家: ljj (白发渔樵) on board 'book'
题 目: <<国史大纲>>(引论2--8)
来 源: 交大兵马俑站
日 期: Mon Dec 15 18:25:11 1997
出 处: jjluo.bbs@bbs.net.tsinghua.edu.cn
发信人: nohead (没有头脑), 信区: Reader
标 题:
<<国史大纲>>(引论2--8)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Sun Nov 30 14:15:43 1997)
二
略论中国近世史学,可分三派述之。一曰传统派,(亦可谓“记诵派”。)二
曰革新派,(亦可谓“宣传派”。)三曰科学派。(亦可谓“考订派”。)“传统派
”主于记诵,熟 典章制度,多识前言往行,亦间为校勘辑补。此派乃承前清中
叶以来西洋势力未入中国时之旧规模者也。其次曰“革新派”,则起于清之季世
,为有志功业、急于革新之世所提倡。最后曰“科学派”,乃承“以科学方法整
理国故”之潮流而起。此派与传统派,同偏于历史材料方面,路径较近;博洽有
所不逮,而精密时或过之。二派之治史,同于缺乏系统,无意义,乃同为一种书
本文字之学,与当身现实无预。无宁以“记诵”一派,犹因熟 典章制度,多识
前言往行,博洽史实,稍近人事;纵若无补于世,亦将有益于己。至“考订派”
则震于“科学方法”之美名,往往割裂史实,为局部狭窄之追究。以活的人事,
换为死的材料。治史譬如治岩矿,治电力,既无以见前人整段之活动,亦于先民
文化精神,漠然无所用其情。彼惟尚实证,夸创收,号客观,既无意于成体之全
史,亦不论自己民族国家之文化成绩也。
惟“革新”一派,其治史为有意义,能具系统,能努力使史学与当身现实相
结合,能求把握全史,能时时注意及于自己民族国家已往文化成绩之评价。故革
新派之治史,其言论意见,多能不胫而走,风靡全国。今国人对于国史稍有观感
,皆出数十年中此派史学之赐。虽然,“革新派”之于史也,急于求知识,而怠
于问材料。其甚者,对于二、三千年来积存之历史材料,亦以革新现实之态度对
付之,几若谓此汗牛充栋者,曾无一顾盼之价值矣。因此其于史,既不能如“记
诵派”所知之广,亦不能如“考订派”所获之精。彼于史实,往往一无所知。彼
之所谓系统,不啻为空中之楼阁。彼治史之意义,转成无意义。彼之把握全史,
特把握其胸中所臆测之全史。彼对于国家民族已往文化之评价,特激发于其一时
之热情,而非有外在之根据。其 合历史与现实也,特借历史口号为其宣传改革
现实之工具。彼非能真切沉浸于已往之历史知识中,而透露出改革现实之方岸。
彼等乃急于事功而伪造知识者,知识既不真,事功亦有限。今我国人乃惟乞灵于
此派史学之口吻,以获得对于国史之认识,故今日国人对于国史,乃最为无识也。
三
所谓“革新派”之史学,亦随时变迁。约言之,亦可分为三期。其先当前清
末叶。当时,有志功业之士所渴欲改革者,厥在“政体”。故彼辈论史,则曰:
“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专制黑暗政体之历史也。”彼辈谓:“二十四史乃帝
王之家谱。”彼辈于一切史实,皆以“专制黑暗”一语抹杀。彼辈对当前病症,
一切归罪于二千年来之专制。然自专制政体一旦推翻,则此等议论,亦功成身退
,为明日之黄花矣。继“政治革命”而起者,有“文化革命”。彼辈之目光,渐
从“政治”转移而及“学术思想”,于是其对国史之论锋,亦转集于“学术思想
”之一途。故彼辈论史,则曰:“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思想停滞无进步,而一
切事态因亦相随停滞不进。”彼辈或则谓:“二千年来思想,皆为孔学所掩盖。
”或则谓:“二千年来思想,皆为老学所麻醉”故或者以当前病态归罪孔子,或
者归罪于老子。或谓:“二千年来思想界,莫不与专制政体相协应。”或则谓:
“此二千年来之思想,相当于欧洲史之所谓‘中古时期’。要之如一丘之貉,非
现代之所需。”或则谓:“思想限制于文字,欲一扫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思想之
沉痼积 ,莫如并废文字,创为罗马拼音,庶乎有 。”然待此等宣传成功,则
此等见识,亦将为良弓之藏。继“文化革命”而起者,有“经济革命”。彼辈谓
:“无论‘政治’与‘学术’,其后面为‘社会形态’所规定。故欲切实革新政
治机构、学术内容,其先应从事于‘社会经济形态’之改造。”彼辈对于当前事
态之意见,影响及于论史,则曰:“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一‘封建时期’也
。二千年来之政治,二千年来之学术,莫不与此二千年来之社会经济形态,所谓
‘封建时期’者相协应。”正惟经济改革未有成功,故此辈议论,犹足以动国人
之视听。有治史者旁睨而嘘曰:“国史浩如烟海,我知就我力之所及,为博洽谛
当之记诵而已,为精细绵密之考订而已,何事此放言高论为!”虽然,国人之所
求于国史略有知,乃非此枝节烦琐之考订,亦非此繁重庞杂之记诵,特欲于国家
民族已往历史文化有大体之了解,以相应于其当身现实之所需知也。有告之者曰
:“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专制黑暗政体之历史也。”则彼固已为共和政体下
之自由民矣,无怪其掉头而不肯顾。或告之曰:“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孔子
、老子中古时期思想所支配下之历史也。”则彼固已呼吸于二十世纪新空气之仙
囿,于孔、老之为人与其所言,固久已鄙薄而弗睹,喑 而无知,何愿更为陈死
人辨此宿案,亦无怪其奋步而不肯留。或告之曰:“我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
封建社会之历史耳,虽至今犹然,一切病痛尽在是矣。”于是有志于当身现实之
革新,而求知国史已往之大体者,莫不动色称道,虽牵鼻而从,有勿悔矣。然竟
使此派论者有踌躇满志之一日,则我国史仍将束高阁、覆酱瓶,而我国人仍将为
无国史知识之民族也。
四
前一时代所积存之历史资料,既无当于后一时期所需要之历史知识,故历史
遂不断随时代之迁移而变动改写。就前有诸史言之,尚书为最初之史书,然书缺
有间,此见其时中国文化尚未到达需要编年史之程度。其次有春秋,为最初之编
年史。又其次有左传,以纲罗详备言,为编年史之进步。然其时则“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祭祀乃常事,常事可以不书,兵戎非常事,故左传所载,乃以列国
之会盟与战争为主,后人讥之为“相斫书”焉。又其次为史记,乃为以人物为中
心之新史,征其时人物个性之活动,已渐渐摆脱古代封建、宗法社会之团体性而
崭露头角也。又其次为汉书,为断代作史之开始,此乃全国统一的中央政府,其
政权已臻稳固后之新需要。自此遂形成中国列代之所谓“正史”,继此而复生“
通史”之新要求。于是而又杜佑通典,此为“政书”之创作,为以制度为骨干之
新史,非政体沿革到达相当程度,不能有此。又继而有通鉴,为编年之新通史。
又次而有各史纪事本末,为以事件为中心之新史之再现。然如袁氏通鉴纪事本末
,取材只限于通鉴,则貌变而实未变也。于是而有郑樵通志之所谓二十略,其历
史眼光,乃超出于政治人物、人事、年月之外。其他如方志,如家谱,如学案,
形形色色,乘一时之新需要而创造新体裁者,不胜缕举。要之自尚书下逮通志,
此皆有志于全史整面之叙述。今观其相互间体裁之不同,与夫内容之差别,可知
中国旧史,固不断在改写之中矣。
自南宋以来,又七百年,乃独无继续改写之新史书出现。此因元、清两代皆
以异族人主,不愿国人之治史。明 其间,光辉乍辟,翳 复兴,遂亦不能有所
修造。今则为中国有史以来未有的变动剧烈之时代,其需要新史之创写尤亟。而
适承七百年来史学衰微之末运,因此国人对于国史之认识,乃愈昏昧无准则。前
述记诵、考订、宣传诸派,乃亦无一能发愿为国史撰一新本者,则甚矣史学之不
振也。
今日所需要之国史新本,将为自尚书以来下至通志一类之一种新通史。此新
通史应简单而扼要,而又必具备两条件:一者必能将我国家民族已往文化演进之
真相,明白示人,为一般有志认识中国已往政治、社会、文化、思想种种演变者
所必要之知识;二者应能于旧史统贯中映照出现中国种种复杂难解之问题,为一
般有志革新现实者所必备之参考。前者在积极的求出国家民族永久生命之源泉,
为全部历史所由推动之精神所寄;后者在消极的指出国家民族最近病痛之证侯,
为改进当前之方案所本。此种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务,尤在将国史真态,传播
于国人之前,使晓然了解于我先民对于国家民族所已尽之责任,而油然生其慨想
,奋发爱惜保护之挚意也。
此种通史,无疑的将以记诵、考订派之工夫,而达宣传革新派之目的。彼必
将从积存的历史材料中出头,将于极艰苦之准备下,呈露其极平易之面相。将以
专家毕生之精力所萃,而为国人月日浏览之所能通贯。则编造国史新本之工作,
其为难于胜任而愉快,亦可由此想见矣。
五
“一部二十四史,从何说起?”今将为国史写一简单扼要而有系统之新本,
首必感有此苦。其将效记诵、考订派之所为乎?则必泛滥而无归。其将效宣传革
新派之所为乎?又必空洞而无物。凡近代革新派所注意者有三事:首则曰政治制
度,次者曰学术思想,又次曰社会经济。此三者,“社会经济”为其最下层之基
础,“政治制度”为其最上层之结顶,而“学术思想”则为其中层之干柱。大体
言之,历史事态,要不出此三者之外。今将轻重先后,分主客取舍于其间乎?抑
兼罗并包,平等而同视之乎?
曰,姑舍此。能近取譬,试设一浅喻。今人若为一运动家作一年谱或小传,
则必与为一音乐家所作者,其取材详略存灭远异矣。即为一网球家作一小传或年
谱,则又必与为一足球家所作者,其取材详略存灭迥别矣。何以故?以音乐家之
“个性”与“环境”与“事业”之发展,与运动家不同故;以网球家之个性与环
境与事业之发展,又与足球家不同故;一人如此,一民族、一国家亦然。写国史
者,必确切晓了其国家民族文化发展“个性”之所在,而后能把握其特殊之“环
境”与“事业”,而写出其特殊之“精神”与“面相”。然反言之,亦惟于其特
殊之环境与事业中,乃可识其个性之特殊点。如此则循环反复,欲认识一国家、
一民族特殊个性之所在,乃并不如认识一网球家或足球家之单纯而简易。要之必
于其自身内部求其精神、面相之特殊个性,则一也。
何以知网球家之个性?以其忽然投入于网球家之环境,而从事于网球之活动
故。其他一切饮食、起居、嗜好、信仰,可以无所异于人。若为网球家作年谱,
而抄袭某音乐家已成年谱之材料与局套,则某年音乐大会,其人既无预;某年歌
曲比赛,某人又不列。其人者,乃可于音乐史上绝无一面。不仅了不异人,抑且
有不如无。不知其人之活动与事业乃在网球不在音乐。网球家之生命,不能于音
乐史之过程求取。乃不幸今日之治国史者,竟蹈此弊。
以言政治,求一屡争不舍、仅而后得之代表民意机关,如英伦之“大宪章”
与“国会”之创新而无有也。又求一轰轰烈烈,明白痛快,如法国“人权大革命
”之爆发,而更无有也。则无怪于谓“自秦以来二千年,皆专制黑暗之历史”矣
。以言思想,求一如马丁路德,明揭“信仰自由”之旗帜,以与罗马教皇力抗,
轩然兴起全欧“宗教革命”之巨波,而更无有也。则无怪于谓“自秦以来二千年
,皆束缚于一家思想之下”矣。以言经济,求一如葛马、如哥伦布 空海外,发
现新殖民地之伟迹而渺不可得;求如今日欧、美社会之光怪陆离,穷富极华之景
象,而更不可得。则无怪于谓“自秦以来二千年,皆沉眠于封建社会之下,长夜
漫漫,永无旦日”矣。凡最近数十年来有志革新之士,莫不讴歌欧、美,力求步
驱,其心神之所向往在是,其耳目之所闻睹亦在是。迷于彼而忘其我,拘于貌而
忽其情。反观祖国,凡彼之所盛自张扬而夸道者,我乃一无有。于是中国自秦以
来二千年,乃若一冬蛰之虫,生气未绝,活动全失。彼方目 神炫于网球场中四
周之采声,乃不知别有一管弦竞奏、歌声洋溢之境也则宜。故曰:治国史之第一
任务,在能于国家民族之内部自身,求得其独特精神之所在。
六
凡治史有两端:一曰求其“异”,二曰求其“同”。何谓求其异?凡某一时
代之状态,有与其先、后时代突然不同者,此即所由划分一时代之“特性”。从
两“状态”之相异,即两个“特性”之衔接,而划分为两时代。从两时代之划分
,而看出历史之“变”。从“变”之倾向,而看出其整个文化之动态。从其动态
之畅遂与夭淤,而衡论其文化之为进退。此一法也。何谓求其同?从各不同之时
代状态中,求出其各“基相”。此各基相相衔接、相连贯而成一整面,此为全史
之动态。以各段之“变”,形成一全程之“动”。即以一整体之“动”,而显出
各部分之“变”。于诸异中见一同,即于一同中出诸异。全史之不断变动,其中
宛然有一进程。自其推动向前而言,是谓其民族之“精神”,为其民族生命之源
泉。自其到达前程而言,是谓其民族之“文化”,为其民族文化发展所积累之成
绩。此谓求其同。此又一法也。
故治国史不必先存一揄扬夸大之私,亦不必先抱一门户立场之见。仍当于客
观中求实证,通览全史而觅取其动态。若某一时代之变动在“学术思想”,(例如
战国先秦。)我即著眼于当时之学术思想而看其如何为变。若某一时代之变动在“
社会经济”,(例如三国魏晋。)我即著眼于当时之社会经济而看其如何为变。“
变”之所在,即历史精神之所在,亦即民族文化评价之所系。而所谓“变”者,
即某种事态在前一时期所未有,而在后一时期中突然出现。此有明白事证,与人
共见,而我不能一丝一毫容私于其间。故曰:仍当于客观中求实证也。革新派言
史,每曰“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云云,是无异谓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无变,即
不啻谓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历史无精神、民族无文化也。其然,岂其然?
七
今于国史,若细心留其动态,则有一至可注意之事象,即我民族文化常于“
和平”中得进展是也。欧洲史每常于“战争”中著精神。如火如荼,可歌可泣。
划界限的时期,常在惊心动魄之震荡中产生。若以此意态来看中国史,则中国常
如昏腾腾地没有长进。中国史上,亦有大规模从社会下层掀起的战争,不幸此等
常为纷乱牺牲,而非有意义的划界限之进步。秦末刘、项之乱,可谓例外。明祖
崛起,扫除胡尘,光复故土,亦可谓一个上进的转变。其他如汉末黄巾,乃至黄
巢、张献忠、李自成,全是混乱破坏,只见倒退,无上进。近人治史,颇推洪、
杨为中华民族革命之先锋,然此固矣。然洪、杨数十余年扰乱,除与国家社会以
莫大之创伤外,成就何在?此中国史上大规模从社会下层掀起的战争,常不为民
族文化进展之一好例也。然中国史之进展,乃常在和平形态下,以舒齐步骤得之
。若空洞设譬,中国史如一首诗,西洋史如一本剧。一本剧之各幕,均有其截然
不同之变换。诗则只在和谐节奏中转移到新阶段,令人不可划分。所以诗代表中
国文化之最美部分,而剧曲之在中国,不占地位。西洋则以作剧为文学家之圣境
。即以人物作证,苏格拉底死于一杯毒药,耶稣死于十字架,孔子则梦奠于两楹
之间,晨起扶杖逍遥,咏歌自勉。三位民族圣人之死去,其景象不同如此,正足
反映民族精神之全部。再以前举音乐家与网球家之例喻之,西洋史正如几幕精彩
的硬地网球赛,中国史则直是一片琴韵悠扬也。
八
姑试略言中国史之进展。就政治上言之,秦、汉大统一政府之创建,已为国
史辟一奇绩。近人好以罗马帝国与汉代相拟,然二者立国基本已不同。罗马乃以
一中心而伸展其势力于四围。欧、亚、非三洲之疆土,特为一中心强力所征服而
被统治。仅此中心,尚复有贵族、平民之别。一旦此中心上层贵族渐趋腐化,蛮
族侵入,如以利刃刺其心窝,而帝国全部,即告瓦解。此罗马立国形态也。秦、
汉统一政府,并不以一中心地点之势力,征服四周,实乃由四围之优秀力量,共
同参加,以造成一中央。且此四围,亦更无阶级之分。所谓优秀力量者,乃常从
社会整体中,自由透露,活泼转换。因此其建国工作,在中央之缔构,而非四周
之征服。罗马如一室中悬巨灯,光耀四壁;秦、汉则室之四周,遍悬诸灯,交射
互映;故罗马碎其巨灯,全室即暗,秦、汉则灯不俱坏光不全绝。因此罗马民族
震铄于一时,而中国文化则辉映于千古。我中国此种立国规模,乃经我先民数百
年惨淡经营,艰难缔构,仅而得之。以近世科学发达,交通便利,美人立国,乃
与我差似。如英、法诸邦,则领土虽广,惟以武力贯彻,犹惴惴惧不终日。此皆
罗马之遗式,非中国之成规也。
谈者好以专制政体为中国政治诟病,不知中国自秦以来,立国规模,广土众
民,乃非一姓一家之力所能专制。故秦始皇始一海内,而李斯、蒙恬之属,皆以
游士擅政,秦之子弟宗戚,一无预焉。汉初若稍稍欲返古贵族分割宰制之遗意,
然卒无奈潮流之趋势何!故公孙弘以布衣为相封侯,遂破以军功封侯拜相之成例
,而变相之贵族擅权制,终以告歇。博士弟子,补郎、补吏,为入仕正轨,而世
袭任荫之恩亦替。自此以往,入仕得官,遂有一公开客观之标准。“王室”与政
府逐步分离,“民众”与“政府”则逐步接近。政权逐步解放,而国家疆域亦逐
步扩大,社会文化亦逐步普及。综观国史,政体演进,约得三级:由封建而跻统
一,一也。(此在秦、汉完成之。)由宗室、外戚、军人所组成之政府,渐变而为
士人政府,二也。(此自西汉中叶以下,迄于东汉完成之。)由士族门第再变而为
科举竞选,三也。(此在隋、唐两代完成之。)惟其如此,“考试”与“铨选”,
遂为维持中国历代政府纲纪之两大骨干。全国政事付之官吏,而官吏之选拔与任
用,则一惟礼部之考试与吏部之铨选是问。此二者,皆有客观之法规,为公开的
准绳,有皇帝(王室代表。)所不能摇,宰相(政府首领。)所不能动者。若于此等
政治后面推寻其意义,此即礼运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之旨。就全国民众
施以一种合理的教育,复于此种教育下选拔人才,以服务于国家;再就其服务成
绩,而定官职之崇卑与大小。此此正战国晚周诸子所极论深岂,而秦、汉以下政
制,即向此演进。特以国史进程,每于和平中得伸展,昧者不察,遂妄疑中国历
来政制,惟有专制黑暗,不悟政制后面,别自有一种理性精神为之指导也。
谈者又疑中国政制无民权,无宪法。然民权亦各自有其所以表达之方式与机
构,能遵循此种方式而保全其机构,此即立国之大宪大法,不必泥以求也。中国
自秦以来,既为一广土众民之大邦,如欧西近代所运行民选代议士制度,乃为吾
先民所弗能操纵。然诚使国家能历年举行考试,平均选拔各地优秀平民,使得有
参政之机会;又立一客观的服务成绩规程,以为官位进退之准则,则下情上达,
本非无路。晚清革命派,以民权宪法为推翻满清政府之一种宣传,固有效矣。若
遂认此为中国历史真相,谓自秦以来,中国惟有专制黑暗,若谓“民无权,国无
法”者已二千年之久,则显为不情不实之谈。民国以来,所谓民选代议之新制度
,终以不切国情,一时未能切实推行。而历古相传“考试”与“铨选”之制度,
为维持政府纪纲之两大骨干者,乃亦随专制黑暗之恶名而俱灭。于是一切官场之
腐败混乱,胥乘而起,至今为厉。此不明国史真相,妄肆破坏,轻言改革所应食
之恶果也。
中国政制所由表达之方式与机构,既与近代欧人所演出者不同。故欲争取民
权,而保育长养之,亦复自有道。何者?彼我立国规模既别,演进渊源又不同。
甲族甲国之所宜,推之乙族乙国而见窒碍者,其例实夥。凡于中国而轻言民众革
命,往往发动既难,收拾亦不易,所得不如其所期,而破坏远过于建设。所以国
史常于和平中得进展,而于变乱中见倒退者,此由中国立国规模所限,亦正我先
民所贻政制,以求适合于我国情,而为今日吾人所应深切认识之一事。若复不明
国史真相,妄肆破坏,轻言改革,则又必有其应食之恶果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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