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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好社会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Feb 17 23:23:13 2000)
好社会
李洁非
学者、作家。1960年生于安徽合肥。1982年毕业于上海
复旦大学,现居北京。做过记者、编辑,现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
忝为助理研究员。有多种著作行世,如:《告别古典主义》(上海文
艺出版社)、《小说学引论》(广西教育出版社)、《城市像框》
(山西教育出版社)、《书内与书外》(百花文艺出版社)、《豆腐
滋味》(泰山出版社)、《书窗如梦》(中原农民出版社)、《李洁
非散文》(华夏出版社)、《翻了一半的书》(长春出版社)、《循
环游戏》(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等。
人因为是社会动物,他的理想就跟一般动物不同。动物中伟大如
狮子者,所能做的最美妙的梦,无非是看见一头发抖的羚羊伏在脚下,
而渺小如蚊子,期待弄一口鲜血来吸,这幻想于它们也就算尽善尽美
了。人则不然,虽也不免有和动物相近的理想,譬如过鲜衣美食的生
活等等,但这究竟只是人的理想中很次要很低等的一部分,所以,自
古以来,探询好社会的概念,或提出自己关于好社会的种种设想,就
始终是人类的不朽的话题。
我们中国人,不知何故,总爱把自己对好社会的求索诉诸纯诗意
的浪漫想象。最有名的例子,便是陶潜笔下的“桃花源”;而早陶渊
明大约八世纪,老子提出过“小国寡民”的理想,略后一个世纪,列
子也虚构过一个“华胥氏之国”……他们对所设想的好社会的具体描
写也许不同,本质却毫无轩轾,都是那种“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
难求”、绝不可能现实地实现的东西。居于正统地位的儒家思想,固
然有一些积极入世的表示,可它的根基却是崇古的,依了儒家,中国
人的好日子,早在三四千年前便过完了。在这思想的指引下,中国人
哪里还有兴致创造更光明的未来?反观西方知识分子,姿态截然相反。
他们构想好社会,虽然方案未必全部可行,但目的却是明确而坚定的——
立足于现实的改造和提升,从不取艺术化的想象;从古代的柏拉图到
近代的圣西门、傅立叶、马克思,再到现代的罗尔斯,这种立场可谓
一以贯之。
近读约翰·肯尼斯·加尔布雷思所著《好社会:人道的记事本》,
又一次勾起我这种感慨。此书的基本观点,可以概括到它在结尾讲的
那句话中:“没有民主就没有好社会。有了真正的民主就可以建成,
甚至可以说一定会建成好社会。”民主化=好社会,这个公式如果可
以这样说的话很陈旧了。不过,思想的价值,不在它是新或是旧,重
要的是,有别开生面、道人所未道的解释和论证。
从“五四”起,中国谈民主也有了八十年朝外的历史,从知
识分子到一般民众,对这个词不仅不陌生,且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知识。
例如,我心中民主的理念,大致指人生而自由和平等、既不得以少数
人凌驾于多数人之上亦不得以多数人利益来剥夺和牺牲少数人利益、
反对绝对的权力或者说寻求一种可以制衡的权力结构、法律至高无尚……
等等。我自觉这些都合乎民主的理念,即便加尔布雷思本人,也未必
能指出我什么地方说错了。然而,伴随着对《好社会》的阅读,我渐
渐觉出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合拍。打个比方,有两个人都在谈论桌子,
其中一个人拚命地描述桌子的形状,说它是四方的、有腿、漆成了红
色、表面很平滑等等,另一个人却不谈这些,而是谈桌子用什么材料
做比较好一些、它的构造又当如何才牢靠科学、真正将其作用发挥出
来的桌子是怎样的、我们需要从哪些方面完善桌子和提高它的质量……
这两个人谈话的出发点和态度,完全不同。前者与桌子可谓从概念到
概念,理性大于感性,甚或只有空洞的本本知识,所以不动声色,事
不关己,徒具词藻,就好像是一位欣赏家、批评家或讲解员。后者与
桌子的关系,却是很实际、很技术、很富于过程性的,他的思维深入
到桌子制作的每一细节里,他也懂得这些细节,条分缕析,中鹄中的,
语之凿凿,一听,便是行家里手的态度和创作家的口吻。这个比方也
许不完全适合我们现在所指的事情,但是,读《好社会》,让我觉得
过去自己头脑里和口中出现的民主几乎只停在空洞的概念层面,却是
十分强烈的感受。
我吃惊地发现,加尔布雷思很少就思想来谈民主,而完全把
它变成了一个实践领域的课题——在我的意识里,民主似乎还主要是
政治话题,而加尔布雷思却不啻于说:民主其实是一个经济话题——
这是本书非常引人注目的特色。第四章《好社会的基础》说:“非常
具体地说,好社会的经济必须有大幅度的、可靠的增长,即每年的生
产和就业水平都有大幅度的、可靠的增长。”“经济必须比较稳定。
经济体系不能时常陷入衰退或萧条之中,从而使人们丧失就业或实现
自己的抱负的机会。其次,经济体系不得让那些为晚年、退休、可能
患上的疾病或未曾预料到的需要辛苦储蓄的人遭受损失。”“有些人
享受指数的保护,即收入随价格上涨而增加。更多的人没有。为此,
好社会必须确保人们对价格大致保持稳定的期待不致落空。在一个运
行良好的经济里,这一点不可能是绝对的。一定的涨价在所难免。但
是涨价必须限制在不大的、可预测的幅度内。”“在好社会里,国家
起着,也必须起着重大的作用,尤其在帮助社会上的穷人方面。国家
在这方面的必须开支应根据个人收入情况由社会成员分担……所以,
累进税制起着一种稳定的作用,可以有助于确保作为收入的所得重返
市场,化为对生产出的产品的需求。”“在好社会里绝不允许有人挨
饿受冻。首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充分的就业和获取收入的机会,而不是
被迫失业……有了充分就业后仍需要为社会所有成员建立一个安全网。”
从以上所摘引的寥寥数语(它们在本书的非常细致的表述中只是一小
部分)中,我们发现,原来,“民主”固然可以是一个动听、时髦和
供人清谈的词语,也可以是这样实实在在地从社会的制度和措施体现
出来。我认为,对于许多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接触这样的表述,应该
体验到一种巨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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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似秋鸿来有信
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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