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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rk (大漠孤烟),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卷九 死亡与濒死(之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16日19:18:03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心灵鸡汤
卷九 死亡与濒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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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长眠
我是四处流动的风
我是雪中闪耀的钻石
我是阳光下成熟的稻谷
我是秋天里的雨露
当你在宁静的早晨醒来
我是俐落疾飞的鸟
我是夜晚闪烁是星星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佚名
走进亮光中
枯干垂死的小花,安睡吧,安睡,你们的美未及开放即已枯萎。
——康斯坦丁·巴尔蒙特
在6年前,加州基尔罗伊市的特产仍是大蒜,有个小天使在那儿诞生了。珊依·布
拉斯对她的母亲萝莉来说是个奇迹。几年前,医生早就告诉萝莉她不可能再有小孩。而
她却怀了双胞胎,三个半月时其中一个胎死腹中。小小的珊侬第一次展现了她不放弃生
存的勇气。两岁半时,珊侬被诊断患了癌症。她的医生说她活不了太久,但凭借着爱与
决心,她活了更多年。
珊侬患的是生殖细胞癌。每年7500个患癌症的孩子中只有75个患的是生殖细胞癌,
医生们必须从她的骨盆中抽取骨髓。
珊侬在接受骨髓移植前经历了两年的化学疗法。那是一个威胁生命且不能预测结果
的手术。骨髓移植和接近致命的化学疗法使她徘徊于生死之间。
医生说在化学疗法之后她会终生瘫痪不能走路。但她在重量仅27磅时竟能行走。萝
莉说:“孩子们的生存意志真是不可思议。”她的勇气自始至终都很惊人,她以顽强的
斗志宣示她永不放弃。珊依还因此在圣塔克拉拉的美的盛会中得到一个奖杯,以鼓励她
不屈不挠的勇气。
珊侬的父亲赖瑞,在一场摩托车事故中折断了背脊、脖子和双腿,变成全身瘫痪—
—正与珊侬的病被发现时差不多时间。赖瑞在白天和珊侬一起留在家中,他说:“她有
强烈的生存意志,她会证明人们错了。”
萝莉说,她的家人活在希望中。你看着珊侬时,绝不对认为珊侬知道她快要死了。
她总是精力十足,充满对她周遭事物的关心与爱。当珊侬在斯坦福医疗中心住院时,短
短几年间,死亡把她最好的朋友都带走了,她失去的好友比任何年长的人在一生中所拥
有的朋友还要多。
在珊侬最难熬的时期,她常在夜里惊醒,坐直了身子,紧抓着她的父母,她要求她
的母亲别让她到天堂去。萝莉只能以沙哑的声音回答:“天哪!我多么希望我可以答应
你。”
有时她甚至是个小讨厌。有天她跟她妈妈到杂货店去,有个友善的人对她们开玩笑
:
“你把这个小男孩的头发剪太短了!”珊侬则不带攻击意味地回答:“先生,你知道吗
?
我是一个患了癌症、快要死的小女孩。”
有天早上,珊侬不断地咳嗽,她妈说:“我们必须再到斯坦福去。”
“不,我很好。”珊侬坚称。
“我认为我们必须去,珊侬。”
“不,我只是感冒而已。”
“珊侬,我们非去不可!”
“好吧,但只能去3天,否则我会搭便车回家!”
珊侬的不屈不挠和乐观精神让有幸在她周围的人觉得生命充满意义。
珊侬在意的并不是她自己和她的需要。当她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她还会跳起来帮
助她的室友,倾听他们的需求。
还有一天,她看见有个满面愁容的陌生人走过她家,她就冲出门外,递给他一朵花
,
祝他有快乐的一天。
某个星期五下午,珊依躺在斯坦福儿童医院,盖着她温暖的旧毯子,不住地呻吟。
麻醉作用消失,她打嗝且呜咽,但她却为了周围人的安宁强忍痛苦。
她张开眼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她妈:“你好吗?”
“我很好,珊依。”她妈说:“你好吗?”
在打嗝和呜咽结束后,她回答:“我很好。”
在他们的家庭保险不够支付她的医药费时,珊依直接和当地的基金筹措人打交道。
她走进基尔罗伊罐头工厂,走向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人,并和他们谈话。她对每个人都充
满了爱心,从没注意到人们有什么不同。最后她这么说:“我患了癌症,可能会死。”
之后,当这个人被问到他是否会为珊侬贡献他们罐头工厂的罐头时,他说:“给她她要
的任何东西!”
珊侬的母亲对珊侬和其他患了绝症的孩子有如下看法:
“他们用心度过短暂人生。他们本身自然重要,但周围世界更重要。”
4岁时,小天使珊侬在生死线上挣扎,她的家人知道到了她该离去的时候了。聚在
她床缘的家人,鼓励她走向通往光的隧道。珊侬回答:“太亮了。”有人要她走向有天
使的那条路,她回答:“他们唱歌唱得太大声了。”
如果你路过基尔罗伊看到小珊侬的墓碑,你会读到她家人写的话:“愿你和其他天
使们手牵手。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我们的爱。”
1991年10月10日,在基尔罗伊当地的报纸《快递报》上,刊载了12岁的丹米安柯·
达拉在珊侬去世前写给她的信:
走向亮光,珊侬,比你先走的人充满期待地在等你。他们会敞开双臂欢迎你,以在
地上或在天堂中最让人感到愉快的爱、欢笑和情感来欢迎你。珊侬,那儿不再有痛苦,
更不会有悲伤。进入光亮之中,你可以和过去你正奋力对抗癌症和聪明地躲开死神的手
时神秘失踪的朋友玩耍。
还留在地上的人一定会深深怀念与众不同的你,你会活在他们的心灵里和精神中。
人们都认识你,因为你使他们更亲密。
最让人惊讶的是,不管你的面前有什么问题,有多少艰难的障碍,你不断让自己更
有力量来打败它们。但可悲的是,最后的审判打败了你。虽然我们舍不得你离开,但我
们仍赞叹你的勇气。你最后终于体会到做个普通小女孩的自由,且知道你已做了比我们
大多数人更多的事。
被你感动的心永不会失去爱的感觉。所以,珊侬,如果你忽然发现你走在黑暗的通
道中,只看得见一丁点光亮,记得我们,珊侬,并勇敢走向光。
(多娜·罗亚布)
斯奇——一个绝对的好朋友
小时候,我不了解为什么我只应为人类祈祷。当我妈妈吻我道晚安时,我已习惯于
增加一个静静的祈求,为所有的生物祈祷。
——亚伯特·史怀哲
我第一次看到它时,它正坐在几只又跳又叫来吸引我注意的狗之中。它静静坐着,
用它棕色的大眼睛盯着我,我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它的眼睛是它最好的特征。它身
体的其他部分却像被人从很多只狗身上取下来滑稽地拼凑上去的。短腿德国猎犬的头,
大麦町的斑点,看来像威尔斯腊肠狗的腿、尾巴或者是……?什么都有的它,看来很奇
怪……它是我看过的最丑的狗!
我叫它斯奇·苏·萧。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它大概是3到4个月大,但看起来却有十四
五岁。当它6个月大时,人们会说:“孩子,这只狗多大?它看来跟着你很久了。”当
我回答它6个月大时,无法避免地会引致一阵冗长的沉默,有时就这样结束了谈话。它
从不是那种当我在沙滩上遇到、或想遇到的朋友时会引起话题的狗,只有一些老太太会
对它发慈悲心。
但它很可爱,有爱心也很聪明,正是一个可以帮助我在失恋时忘掉痛苦记忆的好伙
伴。它喜欢睡在我的脚上……不,不是在床脚边,就是在我的脚上。每晚我翻身时总会
感觉到它小小圆圆滚滚的身体。我感到我的腿好像被压在铁砧下头。最后我们达成个协
议:它睡在我脚上,我尝试不要在床上多翻身。
我认识第一个丈夫时,斯奇在我身旁。他很高兴我和他一样都有条狗。他的家人也
不欢迎他的狗,因为家中已经没有任何完整的家具——完全被他的狗破坏殆尽。我的朋
友非常开心,他以为把他的狗留在我的狗旁边,狗就会有事故,而不会天天啃家具。没
错,他的狗使我的狗怀孕了。
那时我和斯奇刚从海边散步回来,虽然在我看来斯奇的外表并无长进,但对于3里
之内的公狗来说,它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它翘起尾巴,高抬着头,好像狗展里的公主
。
公狗从篱笆后头,一路跟着我们,咆哮呢喃,好像快要死掉一样。我马上联想到——一
定是它发情期到了。我朋友的狗只有8个月大,所以我错以为让它们单独相处很安全,
我还去打了电话和动物医院约定了斯奇的“相亲”日期。
当我返回来时,斯奇和我朋友的狗已经在我的客厅里黏在一起!噢,真是太可怕了
。
我除了吃惊地坐在那儿等着事情发生外还能做什么?我只能等候。它们开始喘息,斯奇
看来无精打采,他的狗也疲惫不堪。我打电话叫他来,让狗儿分开并把他的狗带走。我
等了一会儿之后,实在无法忍受,就到外头花园里打杂去了。当我的朋友在工作后带走
他的狗时,这两只狗正在客厅地毯上打盹。它们看来如此天真无邪,让我以为一切只是
我的想象,什么事也没发生。
斯奇有了怀孕的征兆。它本来就圆圆滚滚的身体在从狗门中挤进挤出时像一只小型
的飞船。它对散步和跑步都兴趣索然,但已惯于以滚来滚去、摇摇摆摆的走路方式把大
腹便便的自己从一个房间弄向另一个房间。该感谢的是此时它不再坚持睡在我的腿上。
它已经没法爬上床,所以我在床底下做了一个窝,我认为它该每天做运动维持身材,所
以每天下午我还是继续带它到海滩散步。只要我们到了沙滩,它一定趾高气扬地抬头四
顾并翘起尾巴,在岸边走来走去。我想它肚子里的小狗一定东滚西滚,为这样的动荡而
作呕。
在帮斯奇助产前我从没有类似的经验。它在某个凌晨用嘴把我的被单咬到它的窝那
边来叫醒我。这时我已能机灵地应付它的每一项要求,在它努力生出第一个宝宝时我即
随侍在侧。它看来像被塞在一个密闭袋子里。斯奇开始咬那个袋子。我真希望它知道自
己在做什么,因为我根本不知道。
看哪……真的是只小狗,滑滑的、黏黏的。斯奇把小狗舔干净,躺下来睡回笼觉,
我也回到床上。
20分钟之后,我又发现棉被又被拖走了——另一只小狗——我陪它一起奋战、和它
说话,直到第二只小狗出生。我们谈了一些从前我从没对任何一只狗说的事。我告诉它
,
我对它敞开了心扉,谈论了它到我身边来以前我失去的爱及内心的空虚。它从不抱怨…
…
不抱怨我的话,也不抱怨生产的痛苦。整夜我们都在一起,斯奇和我……说话、生产、
舔小狗……我做了第一件事,接着都是它的事。它一点也没有哭叫呻吟,从小狗们诞生
的那一刻就深深爱着它们,那是我最感充实的人生经验之一。
没有一只小狗长得像它,也没有一只小狗长得像我朋友的狗。有三只看来像黑色的
小羔羊,有三只则像短腿德国猎犬,背上有黑色的条纹。它们都很可爱。我们的朋友排
队等着要斯奇的小狗,我大可不必在杂货店前捧着箱子等待别人来认领。
我的朋友和我结了婚又搬了家。我们把斯奇留在身边,把他的狗送给别人,这件事
我想他大概不会原谅我。
我们搬到一个有开阔原野的地方,所以斯奇能够在那儿自由自在地跑动。它会全速
地冲到原野尽头,消失无踪;偶尔你又会看到它的头顶和耳朵在微风中高高抬起、轻轻
扇动。它常出去玩得气喘吁吁。不知它是否曾经抓过兔子,但我知道它尽力在做这样的
事。
斯奇什么都吃,也什么都吃得下。有个下午我为了晚上的教会聚会做了250块巧克
力饼干,不知怎么斯奇竟发现了装饼干的袋子,它不只吃了一点,也不只“大部分”,
它吃掉了所有的饼干——总共250块!我还以为它在那个小时内重新变成了孕妇。只有
这时候它才会呻吟、喘气,看来不太正常。我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事,赶快把它送到动
物医院。兽医问我它吃了什么,我回答,我根本没有喂过它。兽医的眉毛抬得几乎高到
头发里头。他说它吃了非常多的东西。
我把它留在动物医院过夜,回家去找我要带到教会聚餐的奉献品。250块饼干不翼
而飞,我怎么找也找不到。我确定自己在离家前把它们放在碗柜里。我到了后院,竟然
发现我早先用来装饼干的9个塑胶袋整齐地堆在那儿。它们一点也没被弄皱弄乱,只是
空了。我于是打电话给兽医,向他解释250块饼干不见了的事实。他说不可能,没有任
何动物吃了250块巧克力饼干之后还能活命。他在晚上会好好观察它。第二天斯奇就回
家了。从那时起,它对饼干就不太感兴趣,但如果有人坚持它吃的话,它还是会吃。
斯奇的外表和年纪终有相称的一天。它在16岁时开始举步维艰——爬阶梯对它而言
变得困难;肾的疾病也使它有痉挛现象。它一直是我的朋友,有时是我惟一可贵的朋友
。
我和人类的友谊会枯萎凋谢,但我和斯奇的友谊一直稳固而可贵。我离婚,再婚,最后
感觉自己是个劳碌命。我无法忍受看到它那么痛苦,我决定人道一点,让它在生命的最
后时刻保持平静。
我向医院预约并抱着它上了床。它亲密地挨紧了我,虽然我知道它正在受苦。它不
要我为它担心,它只需要我的爱而已。在它的一生中,它从不发牢骚也不哭诉。它为我
们之间付出了很多。在我们最后的一次同车的时候,我告诉它我有多爱它,而且为它感
到骄傲。它真正的美长久以来一直笼罩着我。使我忘了我曾经认为它很丑。我告诉它,
我很欣赏它从不乞求我的关心和爱,而以一种理所应当的优雅接纳。如果动物中也有高
贵血统的话,它一定是,因为它有能力像个尊贵的女王一样享受生活。
我把它带进兽医的办公室,兽医问我在它最后的一刻我是否要陪着。我说是。当它
躺在硬硬的金属床上时,我用双手环抱着它,企图使它在兽医为它注射一针结束生命时
保持温暖。它企图起身,但没法像以前一样站直脚来。在这最孤独的一刻,我们互相凝
视着……水汪汪的棕色眼睛,温柔而值得信赖的眼睛,看着我泛着泪水的蓝眼睛。
“你准备好了吗?”兽医问。
“是!”我回答。
我在说谎。在我一生中,我永远没准备要放弃我对斯奇的爱,我永远不想放弃它。
我永远没准备要如此,虽然我不想打破我和斯奇的联系,它也是。直到最后一秒钟,它
还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我看见死亡进入了它的凝视里,带走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常在想,如果人也能复制宠物们对我所示范的品质,我们的世界可能会更美好。
斯奇就毫不费力地以优雅和体谅的方式给我忠诚、爱、理解与同情。如果我能给我的孩
子同样的爱,我确信他们长大后会成为地球上最快乐、最有安全感的人。它是个好榜样
,
我也相信我会让它引以为荣。
人们说,我们死了之后会和我们所爱的人在某个地方相遇。我知道谁在等我——一
只小小的、圆圆的、黑白相间的狗,它有一张老脸和一条再次看到它最好朋友时一定会
快乐得摇个不停的尾巴。
(佩蒂·汉森)
一个英雄的故事
即使是最温和的战争,都意味着对人性和正义的永恒侵犯。
——吉本
越南军援司令部终于同意让我从西贡调到菲律宾的克拉克空军基地,再从克拉克调
到关岛,从关岛再调到夏威夷。在那儿,我开始记起我为什么赴战场打仗:女孩、女人
、
使我傻笑盯着她们瞧的美丽动物们、好色者、大男人沙文主义猪、罪恶感。记得,那是
在70年代早期,男人还有权痴痴地望着女人……夏威夷就是个能这么做的好地方。
我在夏威夷过夜后,从檀香山飞往洛杉矶到达拉斯。我找到了一家汽车旅馆,睡了
一天一夜,还是觉得全身无力。我已旅行了9000里,却还留在西贡的时间习惯中。我想
我还在回避无可避免的事。我害怕面对辛蒂·卡德威,害怕要告诉她她丈夫死了、而我
还活着这个事实。我有罪恶感,但还是得这么做。
我在达拉斯机场搭公共汽车,开始前往波曼的250里长路。德州很冷,我心里也很
冷。
我站在门口,无法按门铃。我怎能告诉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那个男人永远不会
再回家呢?我感到如同被撕裂一般的痛苦,在逃走的强烈欲望和对一个我不认识、但使
我人生因而改变的人的承诺中撕裂。我站在那儿,希望有些事会发生,帮助我伸出手去
按门铃。
我开始哭了。我站在那儿,在大门口,恐惧和罪恶使我麻木。我再次看到,几乎是
第一百次了,卡德威被炸成碎片的身体,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凝望他深棕色的眼睛,感
觉到他的痛苦,于是我哭了。为他哭,为他的妻子、小孩哭,也为我哭。我必须向前走
。
我明白在这个悲剧的战争中很多人死了,而我幸存,这个无意义的战争没有证明什么,
也没有实现什么。
轮胎摩擦着碎煤渣路的声音把我从噩梦中拉回来。一辆破旧不堪、红白相间的普莱
茅斯计程车开了过来,车上走下来一位中年的黑人妇女。司机,一个戴着破帽子的老黑
人,也下了车。他们瞪着我,相对无言,动也不动,怀疑着我,一个白人,来他们这里
做什么。
我站在那儿,瞪着眼睛,就在他们正要对我说话时,忽然间女人的脸闪过恐惧的表
情。她开始尖叫,手上的袋子掉在地上,冲向我,把司机留在背后。她三步并两步走,
两手抓着我的外套,问:“告诉我,你是谁,我儿子发生了什么事?”
“噢,该死!”我想,“难道是卡德威的妈?”
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以最轻柔的声音说:“我叫弗来德·帕尔斯,我找辛蒂·卡
德威。这是她家吗?”
女人盯着我,倾听我说话,试图理解我说的话。很久以后,她开始发抖,她的身体
剧烈地颤动着,如果我没握住她的手,她可能倒向大门。我紧握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倒
向大门,发出很大的声响。
计程车司机在门被打开时过来帮我扶住这个女人。辛蒂·卡德威看见了这幅景象:
一个奇怪的白人抱住她的妈妈,站在大门口,她迅速展开行动。
她很快地把门阖上一半,当她再次出现时,手里持着12口径的猎枪。枪稳稳地拿在
她手上,她声色俱厉地说:“放开我妈并离开我家大门!”
我透过朦胧的镜片望着她,希望不要因为一个误解死在这里,我说:“如果我放开
她,她会跌倒。”讣程车司机也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的态度也立刻改变了。
“马纳,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司机。
“我不清楚,亲爱的。”他说:“这个白人在我们来的时候就站在你家门口,你妈
跳向他大叫,问他你弟弟肯尼士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着我,大惑不解。我说:“我名叫弗来德·帕尔斯,如果你是辛帝·卡德威的
话,我必须和你谈谈。”
她握着枪的手松了些,说:“是的,我是辛蒂·卡德威。我有点糊涂了,但你可以
进来,你也可以扶我妈进来吧?”
我尽可能温柔地搀着辛蒂的母亲通过大门。那个司机跟着我们进了房子,并把刚掉
下来的袋子放在通往二楼的梯子上。他一脸困惑地站在那儿,不知该留下来或是离去,
不知道我是谁,或我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让辛蒂的母亲坐进填得硬硬的沙发椅里后退几步等待着。这样的寂静变得令人难
以忍受,我在辛蒂说话时,清了清喉咙。
我说:“对不起,请继续。”
她说:“很抱歉,通常我不会用枪来欢迎客人,但我听到撞击的声音,又看到你抓
着我妈站在门口,我自然而然地……”
我打断了她:“请别再说抱歉。如果我碰上同样状况的话,也会这么做,反正又没
有造成伤害。”
“你要喝咖啡吗?”她问,“你是不是该脱掉湿外套?否则你会生病的。”
“我想喝咖啡,我也想脱掉外套。”脱外套让我稍微有点事做,减轻我的紧张情绪
。
在这种情况下,辛蒂的母亲和司机马纳,似乎都轻松了些,他们也有机会再打量我
一番。
很明显地,我通过了审查,因为这个女人伸出了手对我说:“我是伊达·梅·克雷
蒙斯,这是我丈夫,马纳。请坐下,放松一下。”她指着一张牛皮沙发,叫我坐在那儿
。
我知道这是马克·卡德威的椅子。我即将坐上他的椅子,摧毁他一家人的希望。我
缓缓坐下,企图用我所有的力气抓着它,心情沉重。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问:“伊达·梅,我很抱歉刚刚吓着了你,但我不认识你儿子肯尼士,他在哪里?”
她把身子拉到和椅子同高,说:“我儿子肯尼士是海军,驻在越南西贡的美国大使
馆,他两个星期内会回家。”
我说:“很高兴听到他能平安返家。大使馆的任务很好,很安全。我真的很高兴他
快回来了。”
她看着我的短发和老式的衣服,说:“你也在军中?也在越南吗?”
“是的。”我说,“昨天我才回来,也许是前天。我被13个小时的时差搞昏头了,
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今天、昨天,还是明天。”她和马纳看着我,咯咯地笑。
我刚说完话,辛蒂就拿着碟子、杯子、饼干、奶油、糖和咖啡走进来。味道很好闻
,
我极需喝一杯,我极需任何可以缓和气氛及让我双手不要抖动的东西。我们闲聊了一会
儿,辛蒂说:
“弗来德,能见到你和与你说话是我们的荣幸,但我很好奇,是什么风把你吹来
的?”
那一刻,前门忽然打开,两个小女孩走了进来。两人缓缓地走进屋子,以夸张的方
式炫耀着她们的新衣服。跟着她们进来的是个抱着婴儿的中年女子。
我忘了我的任务。我们把话题集中在两个女孩和她们的新衣服上头,称赞她们很漂
亮,说她们能拥有这么可爱的新衣服真是幸运。当兴奋稍稍平缓下来,女孩们坐在用餐
房间的游戏桌那边,辛蒂折回来时,介绍道:“弗来德,这是我的母亲,佛罗伦丝·卡
德威。佛罗伦丝,这是弗来德……嗯!”
“帕尔斯。”我补充道。
“他就要告诉我们他为什么会来这儿。”她又说。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取我的皮包,说:“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始,几个礼拜前我
才从越南的P·O·W集中营逃回来。”我直视着辛蒂,说:“当我成了囚犯时,你的丈
夫,马克,被带到我的身边,半死不活了。他在北越执行任务时中了枪,被俘虏到我的
集中营来。我尽了力,但他伤得太重,我们两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
辛蒂以手掩口,发出呜呜的声音,两眼注视着我的眼睛。伊达·梅和佛罗伦丝两个
人都哽咽了。马纳喃喃说:“天哪!”
“马克说,如果我答应他一件事,他会协助我逃离集中营。老实说,我以为他在胡
言乱语,但我还是答应为他做任何他要求的事。”
那时我们都哭了,我暂时打住话头来集中思绪。我看着她,她正看着远方。她的眼
里满是泪花,以手掩面痛苦地哭着。我又继续说话了:
“他说:‘答应我到德州告诉我的妻子辛蒂,她还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临死时想的
是她和我们的女儿们。你答应我吗?’”
“‘是的,马克,我答应。我会到德州。’”我说。
“他把这张照片和他的结婚戒指给了我,你们可以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把戒指
和照片交给辛蒂,并握住了她的手。
我倾着身子从外套内侧把刀子拿出来,说:“他给我这把救命的刀,我说:‘谢谢
你,马克。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会到德州。’”
“‘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我问。
“‘是的,你可以抱住我吗?’他问。‘抱住我,我不想孤独地死。’”
“我紧紧抱了他许久,许久。他一直重复地说,‘再见,辛蒂,我爱你,但我很抱
歉,没法回去看女儿们长大。’后来,他平静地死在我怀里。”
“我要你明白,”我说,“我要你了解,辛蒂,我尽了力,但他伤得太重了。我不
知道如何止血,也没有任何医疗设备,我……”那时我彻底崩溃了。
我们一直在哭泣,女孩们因而走进房里。她们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如此悲伤。我看着
辛蒂,因为我没法再说一遍,所以她对孩子们说,我带来一些坏消息,而一切会很快复
原的。
这样说似乎让她们满意了,她们回到用餐的房间,不一会儿又玩了起来。
我必须解释马克的壮烈事迹,所以我又开始说了。
“马克给我的刀子让我制伏了警卫,放走其他12个被囚禁在集中营的美国人。你的
丈夫是英雄。因为他,有12个美国人获得了自由,我才能坐在这个椅子上,告诉你他的
噩耗。我很抱歉,我多么害怕告诉你这件事。”
我又再度哭了起来,辛蒂从椅子上站起身子过来安慰我。她,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
西,竟还在安慰我。我觉得自己很可耻也很光荣。她用手捧起我的脸,看着我说:“你
知道,你说的故事里有两个英雄,一个是我的丈夫马克,一个是你,弗来德。你也是个
英雄。谢谢你,谢谢你到这儿来,亲自告诉我这件事。我知道你到这儿来,面对我,告
诉我我丈夫死了并不容易,但你是个高尚的人,信守你的承诺。这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
到的。谢谢!”
我怅然若失地坐在那儿。我没感觉自己是英雄,但我听到这个女人的话语,在她极
度忧伤痛苦的时候,她还告诉我我是英雄,是个高尚的人。我只觉得罪恶与愤怒;我侥
幸存活是罪恶,因为她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却死了;令我强烈愤怒的是战争的愚蠢和
残酷,是浪费和损失。我无法原谅我的国家或我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所做的一切;然而,
一个经历这个巨大损失的痛苦的女人,失去丈夫的女人,却原谅了我,而且感谢我,我
实在听不下去。
我也对政府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为什么他们不来告诉这个女人,她的丈夫死了?
马克·卡德威的尸体在哪里?为什么不是在这儿,为什么没有葬礼,没有哀悼的时间?
为什么?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把马克的尸体带回南越,我相信海军会和你联系有关他葬
礼的事。我很抱歉我不会再到这儿,但请相信我会一直想念你,我会永远记得你。”
我们坐了一会儿,然后我问马纳,他是否可以载我到公共汽车站让我搭公共汽车到
达拉斯去。我正在休假,我想喝很多酒,醉很久、很久。
(弗德瑞克·E·帕尔斯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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