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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oteasy (胡不易),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意3-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05日15:43:0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二        石破天惊!陈希同夫人的内心独白:
               “糟糠怨”后面的姐妹悲剧
    在这里原本采访的是陈夫人,不料却却引出了另一个女性。
    按照常理,第一位推出的女主角应该是陈希同的妻子淮南,因为她毕竟与这个
男人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并为他生育和抚养了两个儿子--长子陈小希,幼队陈小同
。但当我听完她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倾诉之后,由她口中叙述的另一位女性形象
却在我的眼前鲜活起来,跳跃起来,以至我情不自禁,无法克制地改变了初衷:不
妨就让淮南所讲述的这位女性接替淮南,充当女主角与读者见面……她叫淮北,是
淮南的妹妹,即陈希同的小姨子。按照姐姐淮南的描绘,妹妹椎北的性格很倔强很
温柔,是那种要爱就爱得死去活来的主儿。姐妹俩都长得漂亮,只是淮北的个于不
太高,但却十分丰满而玲拢,身上的凸凹部分起伏很大。加上天生有股说不出来的
妩媚气韵,这就不可避免地成为那种最能引起中年男人欲望的女人。从她与她的姐
夫相识的第一天起,似乎就已经往定她日后的凄惨命运,用姐姐淮南的话来说。“
他虽与我结了婚,但真正爱恋的却是我的妹妹淮北。”
    淮北初中还没毕业便去了生产建设兵团,因此没读过多少书,但她后来返城之
后却偏偏选择了一个危险刺激而又带有浪漫情调的职业——女驯兽师。这职业的特
殊性和神秘感似乎弥补了她文化程度的不足。那时候的北京人大都看过淮北的表演,
应该说在那个灰秃秃的时代只有淮北是辉煌的。在大多数北京人都穿着蓝的或灰的
衣服的年代里,只有淮北可以穿上闪闪发光、缀满亮片的演出服,淮北也像一个闪
闪发光的仙女那样,勇敢而又囚逸地在舞台上拥着她的“搭挡”——雄狮佩佩翩翩
起舞,令那个时代所有的女孩于羡慕不已。淮北是我所听说过的最勇敢的女性,在
淮南家里我见到了她的一张照片:那一双人一般的明眸大眼从照片的平面上跳脱出
来,仍佛可以洞穿入世间的一切伪善。但淮北在她最后的告别演出中却出了意外:
被她的老搭档——雄狮佩佩一口吞吃了。谁也想不到淮北会死得那么惨,谁也没有
。就连一直怨恨着她的姐姐淮南也没想到,她在给我讲述淮北死前死后的过程时,
曾忍不住对我说:“淮北勾引了我的丈夫,为此我恨死她了。可现在回想她的时候
。她聪明率真,永远下会做假,她不是死于雄狮佩佩,而是死于一个阴谋……”
    这个“阴谋”是否与那个名声显赫的男人有关呢?让我们一起来听听姐姐淮南
的亲口讲述吧……
                  令人恐怖的狮子的“微笑”
    请不要称呼我“陈夫人”,我一直很痛恨这样的称呼,因为我们毕竟不再是“
夫贵妻荣,夫孬妻贱”的时代了。我就是我,我叫淮南,我是搞医学的,我有我自
己的学识,自己的事业,我永远是我自己。而不论我的丈夫是荣还是辱,是沉还是
浮……
       这是一个令人痛苦的话题,也是我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不是因为追忆到了妹
妹淮北,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再提起那个人来的,尽管他是我的大夫,尽管我们在一
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有着因果关系,若不是因为后来淮北从
南方老家来到北京,若不是因为她后来又无意间闯进了我和希同的婚姻生活中,我
相信她绝不会那么多曲折的感情经历和那么悲惨的命运结局。

     至于我的婚姻,不算大好,也不算太坏。说它不算大好,是因为在这几十年
中暗地里却曾也经历了无数次的血雨腥风。不论表面上如何风平浪静;说它还不算
太坏,是因为我的婚姻似乎也曾有过幸福的时光,我与陈希同结婚的时候,他还只
是个科级干部,没有后来的霸气和官气,也不像后来那么行踪诡秘。怎么说呢,如
果他后来不犯错误,平心而论他还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他挺顾家的,溺爱孩子,也
知道疼人,平时下乡或出差开会什么的总忘不了给我打电话。工作上他挺能干,他
上过北京大学,知识面在他们那代人里算挺广的”业余爱好摄影,水平挺高完全可
以和专业摄影家媲美。他辽会唱一点歌,嗓音浑厚,对一般的小姑娘来说挺有吸引
力的,特别是他开心时的微笑,总显得那么合蓄而深刻,那是我从前一直感到非常
神往的。总的来说,我们的家庭生活与中国广大老百姓的家庭生活一样,除了过得
风光些,富裕些,舒服些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惊人的地方。既然没有与众不同的
东西,就不如少说点。我还是想多谈点我的妹妹。
    淮北是我们家里最小的,比我整整小了十岁。她一直留在老家跟我的爷爷、奶
奶长大,没怎么读过书,身上有股子与我们家人都不同的野劲儿和泼劲儿,但我喜
欢她,从小就喜欢她的率真的质朴,每次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我都是和淮北睡在
一个被窝里。我结婚的时候,淮北还小 、没有赶到北京来参加。,所以她也就一
直没与希同见过面。如果她后来能够一直呆在老家,而不是回到北京,那么我们姐
妹俩就肯定不会闹到像仇人似的程度。可是,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之后,父母把她
接回了北京,我们住在了一起,她也长大了,于是可怕的家庭纠纷便在无意中产生
了,为后来的灾难埋下了种子。
    好几年了,我总不忘淮北遇难时的惨烈情景。那个漆黑的夜晚,我与希同和他
的秘书高启明都在剧场观看淮北的告别演出,我们一起亲眼目睹了淮北遇难的全过
程。
    “佩佩”是我妹妹淮北驯养的一头非洲雄狮。是我,我前面就已提到,淮北是
市马戏团的一名驯兽师,到她出事时为止。她已经干了整整十六年了。就在她马上
要结束这个令人提心吊胆的行当时,雄狮佩佩忽然朝她发出了微笑。老天,那可怕
的微笑令我至今毛骨惊然,我相信当时在场的几万名观众也肯定和我一样,那是个
极其恐怖的瞩间,后来听希同告诉我,当场就有四位心脏病人昏了过去。希同的秘
书高启明强拉硬拽地把我架出现场的时候,我听见了救护车在夜空中急啸的声音。
后来有三人脱离危险,一人死亡。至于妹妹淮北,她已经不需要救护车子了。
    在那以前,我一直相信一种说法:人是唯一会笑的动物。但是从那次起我才明
白原来其它动物也会笑,只不过它们的笑似乎与人类要表达的情感完全相反罢了。
那是一种嗜血的微笑。雄狮佩佩在微笑的时候,有一缕深红色的血浆缓缀地从它的
嘴角处流了下来。佩佩——这个腻腻的名字是淮北和希同俩人在嘻嘻哈哈的胡侃中
侃出来的。这名字的来源是她对那位因主演《007》而名扬全球的英国大明垦佩德
·查尔斯的崇拜,妹妹淮北说,在所有的大明星中,佩德·查尔斯的微笑是最有魅
力的。“他就那么微微一笑,就足可以让所有的女人都去为他死。”说完她便朝希
同一眨眼,说:“姐夫,你的微笑也挺招人,可还是比不上佩德·查尔斯……”希
同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点点头,用他那挺浑厚的嗓音说:“你既然这么看重佩德·
查尔斯,那就干脆管那狮于叫‘佩佩’吧。”
    于是,这个令后来所有爱看马戏的北京人都过耳不忘的名字便产生了。当时是
1980年,希同已经升任北京市副市长,淮北也已26岁了,但她还是个单身姑娘(那
时,我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隐情)。我以为淮北为佩佩起名字这件事就像她做其它
许多事情一样,不过是兴之所致,哪想到,这里面多少还有些报恩的成分——她是
在讨希同的欢心,没有希同的帮助,她便很难从那场把千万人挟进去的上山下山乡
漩涡中挣脱出来,更不可能找到她自己如此满意的工作。那时佩佩还是头小狮子,
刚刚从北京动物园的狮虎山运往马戏团。浑身金的美丽雄狮佩佩确实需要一个同样
美丽的驯兽师来进行驯练,于是妹妹淮北应征了,也被当然选中了。她之所以被选
中井非因为她的美丽、智慧与众不同,而是因为她有陈希同这样一个姐夫,并且还
为此事亲自打了招呼。她应该对这个姐夫怀有足够的感激之情,至少我当时以为不
过如此,一点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淮北不幸遇难之后,我原以为希同会比我更加难过和悲痛(这时我已经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私情),但实际上我发现,他一点也没有,他与往常一样没日没夜地忙
工作,成天与王主森、铁英等几个心腹缠在一起忙国家大事。
    至此,我再也不敢看他的微笑了。因为我产生了一种幻觉:希同的微笑竟然与
雄狮佩佩的微笑那么相似。
           陈希同对妻子说:“你妹妹很招人怜爱……”
    现在我好像得先交待一下我们的家族关系和妹妹淮北在这个家庭中所处的位置
了。我的父母都是那种纯粹的知识分子——三十年代未的大学毕业生,世代书香的
家庭。我的爷爷是清末的翰林而我的母系家族更加显赫——藏有宋代朱熹一族的全
套家谐,据说我母亲是朱老夫子的第81代孙女。母亲治家的严谨、学问的艰深和一
丝不苟的作风那套发黄发脆的家谱更使我们对母亲一脉的血统深信不疑,这血统给
我们带来了荣耀更带来了创伤。每次运动都使我们这样的家族在劫难逃,但母亲似
乎在每次冲击和数不清的批斗中,始终表现得像一个贵族,尤其是“文革”时,凡
是出身不好的人都吓得屁滚尿流,连平时官架子十足的领导也都变得像霜打了的茄
子,在红色小将面前点头哈腰。唯有母亲硬是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在烈日下站着挨
批。她的半旧的衬衣上洒满了墨汁和浆糊,那样子很像一棵色彩斑驳的老树。
    那时我已与希同结婚。我们的小家住在昌平,希同的日子也不好过。根本不敢
与我家粘边。只有我一个抽空愉偷溜进城来回家看看挨整的父母。我同所有挨整的
家属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下看着自己的亲人在台上让人揪来揪去地批斗我紧紧
地拉着刚刚从老家返回北京的妹妹淮北,生怕台上那一幕幕惨无人道的场景惊吓了
她,可妹妹的表情却使我大吃一惊,她单纯稚气的脸上竟没有一丝恐惧,相反,我
发现他那一双人一般明亮的大眼睛里居然充们了一种奇特的羡慕!真的,是羡慕,
我一点没有看错。这让我一下子联想起妹妹骨子里的那股野劲儿和禀性中一种很可
怕的东面:她从小就强烈地渴望引人注目,只要能引起别人对他的注意,她不管做
什么都行。也许正是口为这一点,她后来第一个报名上山下乡撅着两支朝天小辫去
了大西北生产建设兵团。尽管她年龄比应届知青要小好几岁。学校里的军代表因此
大喜过望,立即把妹妹淮北树为典型, 而妹妹的年龄也因此在户籍里得到一种光荣
的更改。那个年月真的能够产生许多离奇的故事。她是全校第二个注销的户口,走
在她前面的那个高年级男生在上山下乡的第四个年头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终身
住在北京郊区的回龙观精神病院里。
    对于这件事,我始终有愧于我的妹妹。
    因为淮北在临报名之前确实与我商量过。在一盏昏暗的白炽灯下,淮北刚刚跨
人青春的脸庞显得格外娇艳,看着这张脸我说不清自己的感情,虽然我长她十岁,
但人生阅历仍是肤浅得可怜,而父母都被关在牛棚里,没人能替我们拿拿主意。但
是,在今天,当夜深入静的时候我面对自己的心灵,忽然明白那时我对淮北其实是
满怀嫉妒的。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妹妹,但她和我却有着很多的不同,我先天不足发
育得不好,像根长过了头的豆芽菜,而淮北却泼泼辣辣充满活力;我循规蹈矩,妹
妹淮北天马行空;甚至连身体上的差异也令我极为苦恼:我至今胸脯平坦而妹妹十
岁时便丰乳高耸吸引着无数男人的眼光……鬼使神差, 我当时竟那么明确、那么带
有鼓励性地向她点了点头。她开心地笑了,立刻扑上来抱住我,又踞起脚尖砸然有
声地亲了亲我,之后才心安理得地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我看着那娇小而丰腴的身
体,心里摹然一阵抽搐:她毕竟是我的妹妹,她还只有十几岁啊。”
    妹妹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中国家的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热烈的人们大概都被运动搞得有点累了
,气氛便松缓了不少。希同被解放了,重新启用,被任免为中共昌平县委书记。他
有了一辆专车,尽管只是一辆吉普车,但比从前已不知方便多少倍。父母也重新走
上大学讲台,继续他们的执教生涯。可他们都老了,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于是,
我们重新搬回城里,与父母住在一起。希同虽然很忙。但有专车接送,早晨走,晚
上归,日子开始过得平静了。
    一天深夜,我和我的丈夫睡梦正酣,外屋客厅里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好似
有许多脚步声十分嘈杂还有压低了嗓音的啜泣声。我忽然感到了什么,我一把推开
被子坐起来,我就那么穿着内衣走了出去,我走出去的时候见希同懒懒地睁了一下
眼睛。重重地翻了个身便又睡去了。
    满头白发的母亲正紧紧搂抱着妹妹痛哭,父亲也正在一边悄然饮泣。妹妹从母
亲的肩傍上抬起头,一双仍然像小时候一样的眼眸火辣辣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拉起
她的一只手,那手像被石灰咬了似的变得异常粗糙。她的也同样变得粗糙的脸蛋上
全是黑色煤灰。我注意到她的个子一点也没长,我的妹妹淮北的身高终身都停留在
了十四岁。她只是长壮了,更加高耸的胸部把那件烂棉袄撑得鼓囊囊的。后来我才
知道她是扒车回来的,而且扒的还是辆运煤车、在零下40多度的严寒里她冻了两天
一夜,她同行的其他4名知青全部冻死--我妹妹淮北当时并不知道20年后此事会成
为一个著名的事件载入中国知青史册。当时她只是感到僵硬,不仅仅是身体的僵硬
,她的思想、感情和表达也像是被冻僵了似的,面对母亲的眼泪她不知该说什么才
好。她叫了我一声:“姐……”过了好半天才又说,“我本来是想赶回来过年的,
可还是没赶上。”
    我的眼泪差一点涌了出来。这时候,我的丈夫陈希同走了出来,他穿着毛巾睡
衣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见着淮北使不由地愣了一下,我们尽管结婚好多年了;但
他还是第一次与淮北见面。母亲作过介绍之后。淮北亲热地叫了声:“姐夫!”希
同点了点头,睁大眼睛极仔细地打量了淮北好一阵儿,然后才露出微笑,点点头说
:“你辛苦了,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吧。”
    可那一夜,他自己却再也没能睡着觉,辗转反恻了半夜,好歹熬到天亮,便起
床匆匆赴昌平县委上班去。几天之后,希同突然猛不冷丁地对我说:“你妹妹不算
特别漂亮,可很有个性,气质极佳。这样的女孩子很招人伶爱。”我一时没听懂他
这话的真实意思,看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奇怪--真不明白他们这些男人的审美观是
怎么回事。又过了几天,希同一进门便把我悄消拉进房间里,小声对我说:“不能
再让淮北去兵团受罪了,我觉得她怪可怜的……”我问他那该怎么办呢?他想了想
说:“我想想办法,托人先把她的知青关系转插到昌平县十三陵公社,我在那儿当
过书记人熟,以后再看情况找机会安排个工作。”我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
神情里渗透着一种深深的忧虑,心里便感动得不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也只有
你能帮帮我这个可怜的妹妹了,谢谢你,真的。”他又露出了微笑但能感觉出那是
带有苦涩意味的,他摇了摇头,嗓音沉沉他说:“我的官实在是大小了,只是个芝
麻大的七品,总有一天我当了一品大员,我一定要把这些孩子们都招回北京,让他
们与父母家人团聚。”
    十年后,他果真当上了北京市副市长。他真的竭尽全力为逗城的知青做好了善
后工作,直到今天,那些当年费尽千卒万苦才飘泊回来的知青们仍对他怀有深深的
感激之情。
    我始终坚信,当时的他是真诚的。
    但我的不幸,妹妹淮北的不幸,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已然潜伏了。
             新婚之夜,陈希同的表现曾大失“水准”
    经过一段时间的养息,淮北渐渐恢复了元气,开始变得骚动不安起来。
    那是一个星期天,阳光灿烂的日子。父母出去散步,希同一大早便匆匆赶往市
委参加一个有关加强绿化的会议。我刚摆弄好两个儿子的早点,坐在梳妆台前准备
给自已盘盘头发简单地梳妆一下。这时淮北走进我的房间。她很好奇地一样一样观
看着我的衣服和化妆品,那时最奢侈的化妆品就算是珍珠霜了,我不但有珍珠霜,
还有整整一瓶珍珠粉,是希同身边那位办事机灵能干的秘书送给我的。妹妹淮北拿
起那瓶晶莹剔透的珍珠份看了又看,直到我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你要喜欢就拿
去一点儿?”淮北并没有听出我的话里所隐含的勉强意味,她立刻撕了一张旁边的
台历,欢天喜地地包了一小包放在一边,然后又对我的各种颜色的璐珞发卡产生了
兴趣。总之那天她收获甚丰。她拿到这些东西之后就兴高来烈地回到她住的房间里
打扮起来。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淮北才花花绿绿地走出来,我看到母亲微徽地皱了
一下眉头。但妹妹淮北完全不会看人的眼色,她十分兴高地说;“姐,你看我漂亮
吗”我只好吱吱唔唔地点了一下头说挺好看的。淮北又说:“我这次回家想学手艺
你看我学服装裁剪好不好?”我还没来及回答,一旁的母亲就忍不住了,说:“淮
北.你还是把这身衣服脱了吧,像什么样子?你这身打扮十一、十二岁的小女孩还
可以,可你现在已经是十八岁了呀!”准北听了这话脸上的光彩就一下子黯淡了。
她推开碗赌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一会儿,房间里便传出一声巨响。然后是无数
碎裂的劈啪声,我知道,那是淮北推倒了柜子,淮北还是那样刚烈和与众不同。后
来我和母亲走进现场的时候,淮北已经睡着了,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似的蜷缩在那儿
。她房间里所有可以破碎的东西部成了粉末,唯有那瓶珍珠霜居然还在,形单影只
在幽暗里发出莹光。
    晚上希同开完会回来了,见淮北还在赌气不吃饭,便微笑着走进她的房间,不
知道他到底使用了什么妙法,不一会儿淮北便又重新兴高采烈地走出房门来。
    希同照旧忙得不可开交,可他的办事效率极高,他是那种要么不说,说了就要
做到底的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希同便帮助淮北把知青关系办到了昌平十三陵公
社,淮北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北京了,后来淮北便经常找借口与希同一起坐着
那辆212吉普平去昌平,可她去了昌平并不是去她转插的十三陵公社参加劳动,而
是泡在县委与希同的那帮秘书和县委干部们嘻嘻哈哈插科打浑瞎胡闹,晚上再搭希
同的车一起回家来,时间一久,我使隐隐地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我发现希同身上
有了些极细微的变化,他沉默的时间多了,他的眼睛里还会时不时地忽然冒出一星
半点热度极高的火光来,那是我与他结婚近十多年来所不熟悉的东西。
    我记得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炎热,但就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希同的运气似乎越来越
好了。先后由昌平县委农工部长升任县委副书记,不久又升任县委书记,还经常到
市委来参加一些比较重要的会议,陈希同的名字似乎变再越来越响亮了。当然,他
的仕途顺畅,我周边环境便也无形中得到了一些改善,也就是说有许多人开始关照
我,注意我了,就是那一年的夏天,医院院长突然态度热情而又和蔼地亲自通知我
,说组织准备把我当作业务骨干来培养,特地批准花一笔钱送我去江西庐山参加一
个学术培训班,为期是三个月。我当然感谢院领导能给我一次宝贵的机会,可我骨
子里是那种很不愿离开家的人,我真的宁可领导不这么重视我,但有什么办法呢?
我同样又是个决不敢违逆领导意志的人,于是我简单地收拾了行装上路了。临走时
我很认真地跟妹妹淮北谈了一次。妹妹态度坚决地告诉我,她不准备再去农村接受
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了,也就是说她不准备再去十三陵公社于农活儿。于是我建议她
去找希同的一个在市财政局当处长的朋友,就是后来给希同当副手的王宝森,托他
到市武装部走个后门去当兵,实在不行找个临时工于干也比窝在家里强呀。她沉默
了半天说地不想当兵,她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干了,她只想在北京市里找个
合意的人,谈谈朋友,之后便安安份份地过小日子。我皱了皱眉头尽量温和他说,
眼下你还不太具备条件,你也不想想,有哪个北京男人愿意找个没有城市户口又没
有城市工作的女人当老婆结婚呢?那不等于专门给自己找了个累赘,有病呀?我看
你还是现实一点,一步一步地来吧……反正,我好说歹说,总的意思就是让她在家
里少呆些。淮北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我一限,她那双大眼睛在黑夜里还是像火一般明
亮,好像把我看透了似的。
    我在庐山学习期间不断给淮北去信,不断地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开始还
能按时回信,后来便渐渐稀少,往往要我去三、四封信后她才回一封,写得也很短
。就像串通了似的,那段时间希同打给我的电话也越来越少,即使有也是一两句简
单的问候便挂断了。在这当中我知道她一开始的确是按照我的意思去市财政局找了
王宝森,可她不喜欢王宝森那种贼眉鼠眼的作派,“他老是不三不四地打量我的胸
脯,所以,我只好还呆在家里,等姐夫给我想办法了。至于我有什么新想法,等将
来再告诉你……”
    我自然等不及这个所谓的将来,于是又给她写宿,不断结她提出各种劝告,直
到她最后回了一封信。那封信里流露出来的情绪非常糟糕:她抱怨说家里从来就不
重视,不理解她,甚至根本不爱她,她从小就没有感受到爱,“家是人把所有的注
意力都放在了姐姐身上,把我扔在老家差不多快把我忘了。我从小就觉得什么都不
如你,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得到的我就不信我得不到。”
她在信里这么说毛我看了信后又好气又好笑,我很快给她回了十页的长信,指出她
不正确的想法和心理,特别是那种让人难以相信的幼稚,“你得慢慢成熟起来,妹
妹,你得学会自我设什,学会怎么对待生活,怎么等待机会,你得学会忍耐……这
些,你可以去问问你姐夫,他在这方面可是专家,”接着我列举了保尔、于连等几
位那个年月常提的外国人名。不过说实话,我至今还没看过《红与黑》,《钢铁是
怎样炼成的》也未完整地读过。但我并未觉得写这些的时候有什么虚伪的感觉用下
个年月写文章常常有一种一下笔便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的感觉,因为一切仿佛都有
一种固定的套路和程式,好像一句话写完之后另一句话立即涌到了笔尖,不写都不
行似的。
    但这封信没有得到回音,我给希同写信时还问过,他在回信中却故意避而不答
。直到短训班快要结业时希同才打来一个长途电话,吱吱唔唔地让我考完试尽快赶
回家。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隐约觉得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似乎
与妹妹淮北有关。
    实际上家里果真出了事,这事不仅仅与妹妹淮北有关,而且还与我的丈夫有关
。这一点我其实早该想到,可我偏偏没有想到。
    北京人常爱说这么一句话--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用这句话来形容我们的
婚姻不仅精当而且形象。陈希同比我大8岁。我们的相识很偶然也很简单:他到医
院来看病,我是医生,于是我们认识了。由认识到结婚同样很简单,他只对我说了
三句话:
    “我爱你。”--这自然是第一句话。
    “嫁给我吧,”--这是第二句。
    “我会让你幸福。”--这是第三句话。
    今天回过头来再看,这三句话都不过是文学或电影、电视剧作品里出现频率最
高、俗得不能再俗、老得不能再老的话,但这话当时从陈希同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就
换了一种味道:很诚恳,很实在,也很美好。我记得他当时穿着一身洗白了的工作
服,神态谦恭,不媚俗,也不张狂,脸上挂着那种深沉式的微笑,微笑背后的力量
不可阻挡。我似乎别无选择了,只听了他那三句话便乖乖地做了他的妻子。婚后才
知道他也有不少毛病。或者说缺憾。他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像那个时代的许多大
学生一样--学文科的肯定数学不好。陈希同的数学很差,差得令我惊讶,我估计随
便拿一道初中一年级的数学题他就解不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他说这都怨他上
学时的那个算术老先生太严厉,压抑了他这方面的才能,使他一直很厌恶数学也惧
怕数学,做一道题就得折腾一身汗。他还给我讲过他上中学时的一个笑话--有一次
上数学课,代课先生在黑板上推演出一道三角函数公式,写完“证明”这两个字之
后把他叫了起来,问他后面怎么写?他皱紧眉头极其认真地给黑板相了半天面,然
后猛地大声说:“冒号!”结果当然是把先生气了个半死,把同学们也笑了个半死。
    说起来人们可能不信,今天的希同当着几千人、几万人讲话,可以不拿稿子滔
滔不绝地一连说上几个小时,而且能做到出口成章。可在那时候他却口拙得很呢,
尤其是与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情绪一紧张有时甚至还会打结巴。他打结巴的模样
特别可笑,张大着嘴鼻孔颤动嘴唇哆嗦,像是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似的,显得滑稽
极了。那时候他见了陌生女人也不像现在表现得这么自如潇洒,有些腼腆还有些局
促。这些毛病尤其是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陈希同的表现实在是大失水准。
    我们的新婚之夜是在市委集体宿舍的一间小屋里,当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他
挺不自然地走向我,不时地偷偷窥视一下我,粗大的喉节不停地上下滚动,十分费
力地不断重复着往下吞咽的动作,这便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急不可待而又竭
力控制的咕嗜声……男人激动或紧张的时候往往嗓子眼发干。他后来便张开了嘴巴
,可是没发出什么声音,他结巴住了。为了缓和一下他的紧张情绪,我无声地笑着
低下头去。我在等他平静之后能对我说一些温柔缠绵的情话,没想到,他呆了好一
会儿,却居然猛地冒出了一句足以让全世界的人都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话:“我
……我们、我们发生关系吧!”老天!关于新婚之夜,我曾幻想过一千种场景,一
万种语言,我相信每个未婚少女都会和我一样。可是我的新婚之夜,就被这么一句
话残酷地毁掉了。奇怪的是几十年后我有一次偶尔重提此事的时候,他竟然迷惘地
瞪大了眼睛说,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他反复强调他“没有印象”,这位我想起
江青在法庭上的常用语就是“没有印象”。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有的人看得很重的
事,在另一些人的眼里却像空气一样根本着不见;一些人视若珍宝的东西,另一些
人却可以当成一团垃圾毫不在意地丢掉。人与人真是大不一样了一一个优秀的男人
能够使一个女人变得聪慧,自信,对新的生活充满激情,而一个糟糕的男人却足以
从一开始就彻底毁掉一个女人一生的希望与憧憬。
    新婚之喜的情绪被毁掉之后,我与陈希同的婚姻生活实际上就变成了一锅怪味
夹生饭。我们始终真的就像同志那样生活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而夫妻之
间的床第之欢却少得可怜。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陈希同暗地里竟把这原因归结为我
的“性冷淡”。
    算了,不谈这些了,还是谈谈我的妹妹淮北吧。
    我记得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家里异乎寻常地安静,有些像黎明前的黑暗,又像
暴风骤雨即将来临前的宁静,那种安静让人感到马上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或者是
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
    母亲给我开了门,父亲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们欲育又止目光闪烁的样子使我更
加疑惑。父亲急忙问起我的学习情况,母亲则又端茶又倒水,还一边告诉我,今天
小保姆放假,小希和小同要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他们显得都很忙碌,他们好
像在竭力隐瞒掩饰着什么。
    快到中午时希同回来了,他显然是请假提前回来的。他对我似乎比平时亲热了
许多、殷勤了许多,也许真的像老百姓所说的“久别胜新婚”吧。我开始一样一样
地把带给他们和带给两个儿子的东西拿出来,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 妹妹淮北也不
在。
    母亲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手中的东西,她好像明白我的发问,她说,淮北去产科
医院了,有点不舒服。她又说,淮南你别着急只是一点小病。我说在我印象里淮北
好像还是第一次生病, 她到底怎么了?母亲捏捏我的胳膊说,先吃便一会儿再馒慢
说。听见母亲这话父亲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父亲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必要躲躲藏
藏的,淮北不就是慢性胃炎吗?我听了这话才舒了口气,我边吃着母亲给我烙的合
子边说这丫头是怎么搞的,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母亲呜噜了一声好像是被饭
菜烫着了。而希同则一个劲地给我夹菜,后来父亲忽然沉着脸说了一句:“你吃你
的,她自己会吃,又不是小孩子!”说完就回房休息了,父亲一向脾气古怪所以我
也没在意。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希同对我殷勤备至不断地嘘寒问暖,但仍像过去一
样没有强烈的性要求,好在我对这一切早已习惯了,如果他突然就变得有了那种要
求,反倒会使我感到害怕。后来我就在那种貌似温馨的气氛中睡着了,待醒来时,
希同已不知去向。我就那么躺在床上,听着母亲在客厅里与父亲含混不清的低语,
父亲大概在练书法,淡谈的墨香弥漫开来,轻轻飘进我的卧室里。这正是我所熟悉
的气息,是家庭特有的气息,这气息让我有一种安全感。我懒洋洋地伸出手臂随意
翻动着床柜上的杂志,发现最底下有一本相册、翻开来才发现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希同居然新添了不少摄影大作,其中有一些相是自动拍照的:希同浑身上下只有
一条窄巴巴的游泳裤仅懒洋洋地躺在一条船上。接下来便是那件很让我震惊的事了
。也许是鬼使神差,就在我不经意地翻动他那些新作的时候,突然有一张照片从他
笔记本的夹层里掉落下来。我睁大眼睛看了又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远景:蔚蓝色的大海,银白色的沙滩,近景:我的丈夫几乎裸着身子躺在沙滩
上晒太阳,只是他身边多了一个拥着他的女人,也穿着一件泳衣。这在那个年代就
算是最最暴露的了,何况这个女人生得十分丰腴,她身上那些突起的部分能够一下
子抓住人的目光,以至我好长时间都没注意她的脸。
    当然,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妹妹淮北。我恍然大悟,如果淮北仅仅得的是慢性胃
炎,那干嘛住进了产科医院?我真是笨得像头猪,傻得盖了帽儿了!
               家丑不能外扬:姐夫勾搭上了小姨子

    说到这里,我真的是不想再谈了,那些让人痛苦的回忆我实在不想再重述。但
是现在淮北已经死了,为了说清她的人生故事,我只好忍痛揭开那些原本已经愈合
了的伤疤。这是对死者负责,也是对生者的一种交待。
    妹妹淮北从医院回来之后家里便立刻爆发了一次可怕的战争。
    那是个周未的夜晚,我特地专门给希同打了个电话叫他回来与淮北对质。知道
那件事之后我自然与我的丈夫大闹了一场,他便借口工作忙住进昌平县委招待所轻
易不敢回家了。至于淮北,我用最大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去医院骂她。但我
却忍不住在家里不停地骂着:“猪!臭猪!……”父母不停地安慰我,背着我便悄
悄地流泪。是父母那凄凉的泪水使我的怒火慢慢降了温。于是,在第一眼见到淮北
的时候,看到她那蜡黄虚肿满是病态的面容后,我除了憎恶之处,还有了一丝怜悯。
    可是,淮北对我竟然没有丝毫的歉意。她的眼光超过我的头顶盯着对面的墙壁
一言不发。她的态度使我怒火中烧。我尽量冷静理智但我的声音仍然发着抖。
    我说:“淮北,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她说:“这件事最好请你的丈夫来解释
。”我说:“一会儿自然会有他解释的时间,我现在想听你的。”
    她看了我一眼便一动不动地坐着,还把嘴巴闭成了一条线。这可真是气死我了
!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桌于大声喝道:“你说呀,你怎么有本事做就没本事说呢?不
要脸!”淮北猛地一翻眼睛,道:“你说谁不要脸?”我说:“你!你!就是你不
要脸!”我边说边抓起那本相册朝她脸上摔去,我当时的确是气疯了,平时保持的
淑女风范荡然无存。淮北的头偏了偏,相册砸在她的肩膀上,她顺手接住便一撕两
半,然后从那撕成两半的相册上方抬起她那双火一样的大眼睛说:“是你丈夫约我
出去玩的,不错;我们玩过很多次,玩得也开心,去北戴河玩的时候他还给我买了
不少小玩意儿,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就这些。一切都是他主动的,你可以问问他
。”
    我已经气糊涂了,妈妈拉着我手在哭,我的手上不断渗出粘粘的冷汗。父亲在
狠命地揪扯着自己稀少的头发转身走进自己的屋里。淮北黄肿的脸上像蒙上了一层
铁青,我觉得她像是马上就要虚脱了的样子。我用嘶哑的声音把一直龟缩在屋里的
丈夫喊了出来,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我从心里觉得恶心。我一迭连声他说:“
陈希同,你快当众讲讲你的英雄行为,从头到尾给我讲出来,一点细节也不许丢掉
!淮北说一切都是你主动的,这和你告诉我的可是牛头不对马嘴!”他点点头又沉
重地低下了头,一副很沉痛的样子,说:“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不过,我没
有主动要求,是她勾引了我,我没控制自己,我本来完全没必要去北戴河出那趟差
,县委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办,可淮北想去,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唉,
你们都是聪明人,这点子事一看就应该明白……”他的话还没说完脑袋就开花--“
不敢说真话,胆小鬼!懦夫!”淮北抓起一只小凳子朝他掷了过去,他的额角顿时
像开锅似的咕嘟嘟地冒出了鲜血。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扑过去与淮北撕打在一起
,直到父亲狠命地扇自己的耳光,母亲则跪在我们脚下“咚咚”地磕起响头。
    我流着眼泪弯下身去拉母亲,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淮北就离开家走了,她自己一个人去十三陵公社落户了。
    三个月后陈希同官运亨通正式接到了任命,升任北京市副市长。与此同时,一
头还未起名的非洲小雄狮正从北京动物园的狮虎山运往市马戏团。
    一切都只能由我的妥协来结束。父母出于对家庭名誉和陈希同政治前途的考虑
苦苦劝我不要离婚,而且还要做到家丑不外扬,想想还有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我
似乎别无选择。但我们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了。在表面上与陈希同表示和解的那天
晚上,他专门请我一个人到保利大厦的旋转厅吃饭,几杯高档XO下肚后,他恢复了
以往的神采,开始侃侃而谈,其间还不时地插入一些充满智慧的玩笑,诸如他说他
与他的搭挡们一起共事的时候,从来就是同床异梦。不过同床异梦才是正常的,而
同床同梦则不可思议。最后他很感慨地即兴作了一副对联,对见不得人的婚外恋情
作了总结:
    上联--想见怕见不如不见偏偏又见天昏地暗
    下联--想爱怕爱不如不爱偏偏又爱情醉心碎
    横批--一场好梦
    我以为他从此会引以为戒,想不到他暗地里不仅一直对淮北没有放手,后来竟
又搭上了一个叫什么何平的女人,而且听说还是从王宝森的床上挖过来的。真是不
长进。狗改不了吃屎。我彻底绝望了,索性不闻不问,放开了由他去胡闹吧。现在
的事实证明,希同的政治前途有一大半就是葬送在这个叫何平的女人手里。
    妹妹淮北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来,我只知道,在希同荣升北京市副市长大约两
个月后我们搬进了市政府宿舍大院。又过了一个月淮北的工作问题便很轻易地解决
了,而且还是她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一北京市马戏团唯一的一名女兽师,与她后来在
舞台同台表演的搭挡就是雄狮佩佩。这件事希同压根儿没跟我提过,还是后来淮北
自己告诉我的,她能去马戏团工作全靠了姐夫的帮忙。她还告诉我,希同一开始并
不同意她去干那种危险的职业,而是想把她调进市委当干部,但是他最终也没能拗
过淮北的浪漫和勇气,只好表示理解,亲自出面插手干预,人事部门只好挤掉了几
名杂技学校毕业的专业驯兽师而选中了半吊子的淮北。
    我再见到淮北的时侯,已经是两年之后。她显得光彩照人,我相信她走进来的
时候全家人都大大的吃了一惊--我们谁也没想到,或者说没发现淮北竟然是这么美
丽。
    实际上,这两年以来我一直在有意无意中想念着妹妹淮北,我总觉得,夫妻之
间是最亲密的传统说法应该是个谬误,正确的说法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莫过于
血缘。我在内心深处早已原谅了妹妹,相反,我却永远不能原谅我的丈夫陈希同。
    淮北回家是来送马戏票的(其实是多余,作为副市长的家属什么演出票都会有
人送上门来的)。那是改革开放初期的一次著名大型马戏表演,现在35岁以上的人
可能都会记得当时的盛况。首都所有的宣传媒介一起开动,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
台都搞了现场直播,报纸上连篇累牍地报道。连演出的花絮也下放过。当然,这样
的目的其实也是一种政治宣传,当时正好有一位西方国家的首脑即将访华,据说此
公酷爱马戏表演,我们的领导人自然很想通过此公向西方传达一下我国改革开放后
的新气象。
    妹妹淮北见到父母的时候怔了一下,显然她是被父母的迅速衰老吓了一跳。母
亲拉住她的手就哭了,父亲也是老泪纵横。两年来无论夜半我何时醒来,都听见父
亲在长吁短叹。父亲对妹妹淮北的爱令我妒忌,尽管他在任何公开场昔从来都是谴
责妹妹而袒护我。仅仅是为了父母着想,我也应当原谅妹妹。我想起妹妹从小无数
的可爱之处,想起妹妹14岁就离开家到那么遥远的北疆,吃了多么多的苦,还差点
冻死在运煤车上……而这些我是有愧于妹妹淮北的。想起这些往事我便忍不住要落
泪--两年的时间,足以使我忘记妹妹淮北的诸多不是了。
    后来淮北的眼睛转向了我。她的大眼睛仍然明亮清澈,依旧是火一般热辣。她
翘起了唇叫了一声:“姐。”她小时候我回老家看她,每当她要撒娇或有求于我的
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我走过去,我俩互相看了好一会儿,同时伸开了胳膊,我们
把对方拥抱得那么紧,那么紧,想想都觉得不好意思,但在当时却几乎是出于一种
本能,仿佛生怕对方突然消失了似的。
    那个夜晚是妹妹淮北一生中最为辉煌的顶点。
    剧场就定在天安门广场附近的劳动人民文化宫。
    我看见几值前来观看演出的中央领导,有李瑞环、李铁映、邹家华、丁关根等
,还有几位中央顾问委员会我不熟悉的白发老前辈,陈希同陪着诸位中央领导前排
就坐,我们家属们的座号要稍稍靠后一些。我看见我的丈夫前仰后合左右招呼应酬
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连额角上都渗出了汗水,可面部表情却神采奕奕,显得兴高采
烈。也只有我能感觉出,在他神采飞扬的得意里以前已经多了几分常人难以觉察的
阴气和邪气。
    演出开始后我把目光投向舞台,我是第一次看妹妹的表演,我在搜寻妹妹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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