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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oteasy (胡不易),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意3-3end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05日15:53:16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二天,芬芳从医院直接到台里上班。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室主任已被撤职,
交由人事处重新安排,而新任室主任的人选,在任命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是芬芳。
芬芳先是大大地一惊,然后便开始脸红,红得就像丹顶鹤的鹤顶。她没说什么
话,也不去看室里其他同事们的神情,径直走到主任的办公桌前,迅速拿出那叠《
南国红豆》的剧本,拔出钢笔,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审读意见和处理意
见,最后的决定当然是--枪毙!这是芬芳当室主任以后唯一的一次使用权力。后来
芬芳如像逃犯似的逃离了电视台,逃回到家里。这也是芬芳逃避世俗的唯一方法。
她第一次想努力做个好妻子。她每天离高启明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就
拉开架势,剥高启明最爱吃的豌豆,在这豌豆上市的季节芬芳剥腕豆把手指都染成
了绿色,而不管豌豆剥出来的数量是多少,最后肯定要被风卷残云地吃光,连最后
剩的凡片青豆衣也要被高启明冲了汤喝。
有陈希同,王宝森和整个北京市政府作后台高启明的生意越做起大,常常在大
酒店里吃饭,顿顿几乎都是香槟大菜,故而非常眷恋家里的素食。芬芳炒菜放抽很
少,又不习惯放酱油,因此她炒的莱都能透出一股鲜嫩和鲜绿。高启明几乎是受宠
若惊了,他发誓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吃芬芳的菜就是一种享受。但是,
这种享受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种惯性过程一一完全不可逆转。偶然芬芳没有按时做
好饭菜,高启明便不满得像要天场地陷似的。
难圆的“爱情”梦
这期间陈希同来看过芬芳几次,他见芬芳一副贤妻良母的架势感到非常吃惊,
他问芬芳为什么不去上班?室主任,虽然官不大可终究也是个官,当官的不上班当
兵的谁来管呢?芬芳则一言不语,她感到伤心透了,她最不愿意别人觉得她所得到
的一切都是因陈希同与她有那种关系的缘故,为此她宁愿自己受委屈。可她最不愿
发生的事偏偏发生了,她觉得自己被这可怕的世俗污染了,她的感情被可鄙的功利
玷污了,她一点都不愿再理陈希同。平时一个人呆在家里,便觉得这家简直就像是
一片暗夜,自己仿佛已落人暗夜中的大海里,连最后的碎片也被人带走了,她只能
静静地、眼睁睁地被海潮淹没……
芬芳觉得整个房间里有一种青苔的气味儿。在她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会突然想
起关于“刺青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杀菌药”之类的废话。想起这个,芬芳就会联想到
那个春天出现的男人。她祈祷那将是爱情灰烬中的最后一次回响。
那一片晶莹而光芒四射的香水瓶和巫师的水晶球一样,都是她的迹象物,是她
的箴言,她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男人,但是他比她还要胆怯。在那个风雨变加的夜
晚,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听到了他狂烈的心跳,但他却像一个生了病的兵马俑
那样一动不动。而在那之前,他脸上曾挂着灿烂的笑,在一片茫茫湖水旁他伸出一
只手,他说芬芳姐你给我看看手相吧。
芬芳想这原因无非有两个,一是他怕丢掉饭碗,一是他并不爱她。无论是哪一
种原因,都当就此止步了,芬芳决定克制自己的欲望,唯一的办法便是远离那个男
人。有时身份的悬殊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羞辱。但要想离开那个小男人,就必须离开
那个老男人,这一老一小似乎是连在一起的。陈希同来看他,司机小石就会远远地
瞅着地。而且眼圈红红的。
但她是摆脱不了陈希同的,至少眼下还不行。
有一天陈希同因筹备亚运会颇有建树受到了中央的表彰,心情特别好,便抽空
来看芬芳,他的心态当然是那种皇帝临幸某个嫔妃,而嫔妃应该受宠若惊才好的心
态。他让司机小石在车里等候,自己轻轻走上楼,楼里安静得骇人,他轻轻推开门
.陈希同第一次觉得这房屋简直寂静得像一座荒芜的坟场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生命
的迹象。连窗台上的那一盆吊兰也萎黄了。卧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看到一双雪
白的脚搭在雕花铜床的架子上。每个脚指都那么精致,浅粉色的脚指甲微微颤栗着
,仿佛涂了蔻丹似的发亮……
陈希同好奇地把一只眼睛贴近门缝看过去,他看到芬芳几乎全身赤裸地躺在床
上,头向斜后方耷拉着,一头长发垂向地面。垂直的发丝像榕树的长髯一样延伸下
来,乳房在胸部柔软地摊开,一条浅色的条纹从肚脐一直伸展到小腹,那些好象萱
草样的阴毛凝然不动,在那片阴影里好似潜伏着什么动作,随着有节律的动作,她
的下巴更加绝望地翘起。如果不是偶尔还发出一两声呻吟,陈希同觉得芬芳看上去
像是死去了似的。芬芳的皮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明亮和鲜润。陈希同
忽然想起故宫博物馆的玻璃匣子里陈列的前清干尸。那是风干了几百年的人尸呀!
陈希同感到一股凉气慢但敲击着他的后背,他竟然没有走进去临幸这位妃子,而是
轻轻退了出去。
陈希同觉得芬芳需要帮助。
正巧,役过几天亚运村启用典礼要召开,凡是参加了亚运村建设的建筑单位都
要设宴款待北京市的有关官员们,陈希同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安排司机小
石去把芬芳接过来散散心。
高启明作为北京发展公司的总裁也应邀参加了典礼。他看见芬芳来了,便知道
市长大人晚上一定会有活动,便把芬芳悄悄捡到一边说,好长时间没见到你笑了,
你今晚一定要对老头子多笑笑、多聊聊,删高兴。芬芳冷漠地问为什么?高启明说
这几天就要定香港分公司的总裁人选,当然应该让我担任这个职务。芬芳仍是一样
冷漠他说那与我有什么关系,高启明急得一跺脚,唉,我的小祖宗,这你还不明白
吗,喝完酒之后可能老头于会请你唱卡拉0K,你一定要父点心思让老头子高兴,啊
,听话,我将来会报答你的。
热闹的酒宴持续了三小时,之后便是陈希同圈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娱乐。那一天
,芬芳喝了很多酒。芬芳那天穿的是法国摩根丝的曳地长裙。浅驼色的摩根丝在灯
光下闪闪发光变成了肉色。芬芳感觉到了陈希同和司机小石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芬芳想酒真是个好东西,人可以躲在它后面,进可攻,退可守。芬芳抓起一只话
筒说,这首歌就献给我们的好父母官陈希同市长。王宝森、铁英、李敏、陈键等几
个人马上鼓掌欢呼起来。陈希同听完这话就笑了,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十分满足。
芬芳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名妓的感觉。芬芳设想自己是莫罗笔下那位金碧辉煌的
莎乐美。每当她把自己想象成什么角色总比真实的感觉要好些。莫罗的莎乐美穿着
阿拉伯后宫式的衣裳。那大概是最早的三点式。那些衣裳总是缠绕着富丽堂皇的金
银丝,有硕大的绿宝石镶嵌其问。
芬芳的歌唱得很好,嗓音柔柔的,甜甜的。而且纯纯的。
接下来她与陈希同合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陈希同的音量极大,底
气十足,而且在唱歌的时候一只手那么肆元忌惮地搂在她的细腰间,那种名妓的感
觉在芬芳的心里更加强烈了,所以芬芳在唱歌的时候总感到脸的一侧在发烧,烧得
滚烫。芬芳甚至不敢转一转眼珠。饱经世故的其他几位头头脑脑们当然一如既往地
笑着,鼓掌,欢呼,可芬芳猜不出司机小石此刻会是什么表情。唱完歌大家便举起
雕花酒杯庆贺,高启明恭敬地给陈希同斟满酒说,我们的发展公司马上就要在香港
大展宏图了。我高启明愿为各位领导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让公司赚大钱,让我
们大家发大财,祝陈市长和在座的每一位领导事业有成,迈上更高的台阶,干杯!
干杯!干杯!干杯!
这时芬芳发现小石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拿起陈希同刚放下的那只话筒。屏幕
上出现了一个穿三点式泳装的女人,那女人在沙滩上不断地挺胸收腹作波浪状。芬
芳很奇怪几乎所有的影碟都离不开一个三点式的女人,而每一张女人的脸都相似得
让人吃惊。那些女人的皮肤苍白像被水浸泡了很久的白色着皮纸,她们显得那么贫
弱没有一根线条有生命的色彩,或许这就是被男人们企盼的那种贫弱吧,若真的这
样,就恰好说明这一代的男人也同样贫弱疲软,他们害怕眩目的生命色彩,他们害
怕那种强烈的色彩会把他们淹役。芬芳与小石的歌声合作得天衣无缝。此前芬芳并
不知道小石还有这么好的唱歌天赋。小石的歌喉像亚热带的熏风吹过槟榔树一般发
出沙沙的声音。小石唱得极为投入,在“让我将生命中最闪亮的那一段与你分享,
让我用生命中最嘹亮的歌声来陪伴你”“希望你能爱我到地久天长,希望你能陪我
到海枯石烂”这类滚烫的句子出现的时候,芬芳看到小石的脸微微有点红,眼睛立
即也有了一种潮红。那潮红湿润得仿佛可以诊出水来。芬芳从来没有在任何男人股
上看到过这种生动美丽的表情。芬芳忽然感到一股热流再次不合时宜地涌动出来。
她死死盯着那个拿着话简的健壮的胳膊,她想扑上去,掐他,把他掐紫,她想让这
强壮的双臂紧拥自己,然后坠人久久想象中的境地而被虐待,让自己的身体能似海
水一样在他粗大的双手里流动变形,地下再俱怕羞辱,这年轻强壮的男人才是帝王
。她渴盼着一种他施加给她的剧痛。她要在那剧痛中敞开自己,让那个禁闭在牢笼
中的囚徒发出高亢凄厉的歌唱。
那天晚上,芬芳彻底脱胎抉骨像变了个人--陈希同按照惯例玩完后让小石把他
与芬芳一起送到市财政局培训中心,可芬芳死活不干,坚持要回家,惹得陈希同大
为光火,一晚上的好情绪化为乌有。陈希同问芬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呀,你
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能想出来!可芬芳什么也不想要,她从未图过他什么
,这一点既是陈希同欣赏的,同时也是陈希同感到恼火的,面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
要、什么都不图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居然毫无办法了。只好叹口气,摆摆手让小石先
送芬芳回家。
就在小石送完芬芳载着陈希同返口市委宿舍大院的途中,他们出车祸了。
出车的直接原因是,陈希同半途中突然高喊了一声:“停车!”
因为市长叫得突然,而当时的车速又太高,性能优良的“奥迪”300型轿车立
刻便在原地打了几个圈,陈希同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听见司机小石一声惨叫,然
后轿车嘠然停止,车内便像死了一般沉寂下来。
市长与司机都被立刻送往305医院。检查后的结果,陈希同市长奇迹般地丝毫
无损,而司机小石则惨了,因为急刹车和快速打轮碰撞而造成右臂肘关节错位,需
要住院治疗。
芬芳第二天得知了这个消息,立刻一改平时懒散的作风,像慢镜头拍摄的《摩
登时代》里卓别林的飞快动作,用高压锅做了一个清蒸鱼,然后放进保温桶里,这
鱼还是前两大与陈希同一起新钓到的。一路颠簸,裙上洒了许多鱼汤。芬芳就带者
许多鱼汤污迹推开了305医院骨科病房的房门。芬芳第一眼看到小石的时候觉得他
变丑了。大约是伤痛和惊吓的缘故,裸着上身的小石在病床上坐着,医生正在给他
检查。小石的右侧肩膀被马马虎虎地包扎起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受惊的眼睛
求救似的望着医生,而医生十分淡漠,像搀弄一个人体模型似的摆弄着他。小石的
身体随着医生手指的触碰痉挛着。这时芬芳轻轻叫了他一声。
芬芳并没有看到她所渴望的那种目光。小石只是很费劲地微笑了一下,尽量平
静他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对医生和周围的人说这是我姐姐。但医生和周围的人
都像是役听见似的。芬芳看到小石黝黑健壮的身体元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医生仅
看原始溶洞中的骨殖那样随随便使地看了看小石的调光片一眼,然后对芬芳说,他
这种错位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做手术,用钉子来固定,二是不做手术,用绷带来固
定。小石还没听完就说我不做手术。这样便只好用绷带来固定了。医生叫来两个穿
手术服的壮小伙子,两人一边一个把小石抓牢,医生便拿了器械和绷带开始操作。
也许说上刑更准确一些,因为小石虽然不曾喊出声,从他身体的挣扎和淋漓的汗水
来看,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周围的人都盯着他那黝黑的不断扭动的身体,那
身体现在已经汗湿发亮。芬芳从众人的眼光中看到怜悯背后的一种快感。仿佛发生
在那个肉体身上的剧痛带有某种戏剧性或表演色彩。那是一种埋藏很深、很难表述
的东西,使人想起古罗马斗兽场的腥风血雨。
那一天小石与芬芳呆到很晚才回家。捆扎之后小石吃了半条清蒸鱼,是芬芳一
口一口喂的。芬芳喂了一半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芬芳问你太太怎么没来?小石勉
强地笑笑说,我和她有大半年都不说话了。合不来。芬芳说难怪你从来不提你的太
太。小石好像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小石说我们可以走了,大夫说我可以自由行动
。芬芳拿了些药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305医院大门。外面天已全黑,在黑暗中小
石忽然停脚步,小石说,芬芳姐我眼里进了沙子你帮我擦擦吧。芬芳这才看到小石
的眼睛亮晶晶地似有泪水游动。芬芳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又擦了一下:小石的泪水
变成了汩汩不息的河流。倾刻之间芬芳觉得自己也化成了一团水,水一样柔和顽强
地汇人那条河流。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好像比以前换了个样子。小石几乎每天都要给芬芳打电话
,一听到那沙沙的声音叫一声芬芳姐,芬芳的心里就温柔地缩紧。后来芬芳说你别
叫我姐姐了,小石间那叫什么?芬芳说随便,就是别叫姐姐,当你的姐姐我觉得累
。小石温存地低笑了一声,小石说那就让我好好伺候你。等我好了以后开车带你玩
遍北京城,你愿上哪儿玩都行。芬芳说,你就不怕你的顶头上司陈市长骂你把我拐
跑了?对方沉默了一分钟之后说,如果你不怕我就不怕。芬芳怔了一会儿心狂跳起
来。这句话从小石的嘴里说出来很像是一个宣育。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一种同谋式的默契。这种默契令她神往同时又胆战心惊。
如果不是小石想看录像带,芬芳大概不会再次堕人世俗的陷阱。小石在电话里
说芬芳姐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借几盘录像带,就是那种警匪枪战片子,也许看着别人
流血我身上会好受一些。芬芳当时扑哧一声笑了,芬芳当天就回到阔别已久的办公
室。小石现在在芬芳心里至高无上,是受宠的王储,芬芳在有这些感觉的时候心里
总是很充实。因为台里规定只有台长签字才能借到资料室的资料盘,于是芬芳径直
去找她一直不愿见面的台长。她发现自己竟然也如此实用主义,只是促使自己实用
的动力与旁人有点不同罢了。
台长很痛快地同意了,并且很破例地借给了她五盘。但最后问她能否响应台里
的号召,带头献点血。台长刚才同意得痛快,倒弄得芬芳难以封口不答应,芬芳只
好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好吧,我献。芬芳由台长亲自陪着走进了献血室。
冷冰冰的针管触到她的胳膊时,她忽然感到她不过是被笑咪眯地押送进了屠宰场的
一只小牲口,顿时她觉得那针管寒彻骨髓。芬芳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是已经被一
只铁钳那样的手紧紧地摄住,这时她闻见一股麝香一般浓烈的死亡气息,她看到紫
葡萄一般的血的时候就想起那只濒死的一凸一凹的牛眼,那血是如此相像,在许多
目光停点中浓艳得无法化解。
几乎就是芬芳走进献血室的同时,司机小石的家门被敲开了。小石以为是老婆
忘了带什么东西。小石受伤之后妻子仍然坚持上班。因为上班的地点离家很近可以
随时回来,午匣是肯定要在家里睡的。这时大概是下午两点多,妻子午匠后刚刚又
去上班。妻子对他的伤势采取一种冷漠淡然的态度。
但是走进来的并不是妻子。这是个苗条秀弱的年轻女于,白色鸟羽一般轻盈地
风了进来,看上去是刻意修饰了一番,一只鲜红的木制发卡束着一头柔软发黄的头
发,同样鲜红的高领无袖长裙勾勒出她纤柔的线条,愈发衬出两只铰白的裸臂和臂
上戴着的银丝玛瑙手镯。
她是莲子。
小石觉得心脏好像一下子下会跳了。小石的惊慌立即感染莲子。莲子你怎么了
?小石做梦也没想到,没有自己那辆深蓝色的“奥迪”30O,莲子居然也能从五十
多里之外的西三环路找到这里来。小石说,我不是告诉你让你别来么?我姐姐马上
就要回家了,今天就回来,你还是快走吧。莲子垂泪说,人家不是不放心想来看看
你么。只这一句话小石便软下心来,莲子这种女人的无知无能和似水柔情都同样能
打动男人的心。小石说那你先喝点水吧,你自己倒。但莲子仍然元助地站在那里,
两只裸臂像受伤的鸟翅一般垂落着,头微微地向后仰,每当这种时候小石便要伸臂
环拥住她,但小石现在清醒地知道今天无比危险,妻子随时都有口家的可能,小石
狠狠心说我姐姐一会儿就来,喝完水你就走吧,但是莲于眼泪汪汪他说,你真的不
想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你姐姐么?小石坚决地摇摇头。莲子走过来轻轻抚着小石的胳
膊上的青紫说了一句话,小石听了这句话后急得几乎晕过去。
莲子说我怀孕了。
就在小石处于混乱状态的时候,莲子静静地卸去了自己的衣服,然后从容地在
自己身上洒上香水。莲子说看来我得有好长时间来不了了。小石说,不,你得先答
应我去做人工流产,你得先答应我,莲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莲子的泪水在枕边汇
聚成一个冰凉的沏泊,小石于是把一切危险都忘了,小石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动作起
来。那个柔软驯服的身体因他的激情呻吟着,直到他精疲力尽地撑起身子,他才觉
得自己太粗暴了。他问莲子他把她弄疼了没有,莲子白得透明的脸上似乎十分迷乱
,莲子说没什么我里外整个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我还能怎么样呢
?小石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热流直烫到眼窝时,他像抱孩子那样把莲子搂进怀里,
莲子乖乖地偎依着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小石愈发觉得自己罪恶深重。
就在这时门响了。
小石惊慌失措地抓起衣服,他无论如何也穿不上,倒是莲子从容不迫地整好衣
服去开了门,小石甚至忘了阻止她,小石就那么拿着衣服架着赔膊在床上发呆。他
听到门开了,有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问:“小石在吗?”
芬芳觉得敲开这扇门非常艰难。仅敲开一扇天堂或地狱之门一样艰难。她等了
那么久。她身体的一部分好像还在继续滚着血, 只是血的颜色已经不那么浓艳了,
它成了一些浅色的汁液,生命就是由这样一些汁液构成的。如今他们走了,于是仅
仅剩下一些躯壳,像浸在池中的蓖麻一样招摇欲坠。那个年轻女人像一个秀弱的影
子一样飘了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优雅香气。芬芳觉得视觉上再度出了毛病,她很
难看清这个女人。在盛夏下午的阳光下,她觉得这个女人缺乏立体感,或者干脆说
,她像是一幅女人的卷轴,就那么平平地贴在了门边,被阳光挤出一条瘦瘦长长的
影子。芬芳其实并没有特别注意小石的惊慌,她过度集中于对那个年轻女人的思考
,更确切他说,她在进行关于某种香水气味的回忆。所以当小石向她合盘托出的时
候,她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在想,那女人的苍白使人想起浮冰,一种可以被溶成月
光那么雪白的浮冰。芬芳的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一句鬼话:她是被紫鲨鱼吻过的多边
形浮冰。芬芳之所以有这样美丽的想象,是因为当年轻女人转过身去的时候,芬芳
看到她后背的拉链开了,有一抹雪白从华丽的红色中闪出。
年轻女人在临走时用极度疑惑的目光盯着芬芳,芬芳同样不明白那目光的意义
。在那种香气消失之后,芬芳才闻到一股精液的气味。她看看那个凌乱的床,那是
一场大风席卷而去的苍凉基地。于是芬芳用一种墓地般的声音问小石,芬芳说我记
得我曾经给你带过一瓶香水,你说你车上要用的,怎么一直没见你用?小石的头深
深地垂下去,芬芳猜他现在的表情一定生动美丽像个初涉世事的童男子。小石说芬
芳姐真对不起我没对你说实话。那香水给她用了,她挺喜欢。芬芳点点头。芬芳说
她可能不知道这香水的来历,要是她知道了也许更喜欢。芬芳淡淡地说这香水是用
很多鲜花制成的,那些鲜花都是一色的雪白,加了很多香料和优质的酒精。发明这
个配方的人就是希尔顿大酒店的那个女巫师,就是那个给我算过命的巫师,他说过
我在春天会遇见一个男人。芬芳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看见小石的眼睛异乎寻常地
惊谎,小石向他走来,小石说芬芳姐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芬芳看到小石的手
伸向她的额头,她就忽然闻见精液的气味,她飞快地挡住他的手,她同时大叫了一
声:“别碰我!”她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四壁仿佛反复响起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小石才轻轻他说,芬芳姐,这事儿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就是一直
没有机会。你那次给我着手相说我有三个女人,当时我就想说我只有两个,一个是
我老婆,一个就是她,我和她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我想
只有你才能救我……她怀孕了,你能不能帮她联系个医院……
做人流吗?芬芳的嘴角上挂着一丝冷笑。
小石点点头。
为什么不生下来?这可是你自己的骨血。
那怎么行呢?我老婆那边怎么办?芬芳姐,我对她可是真心的,是真心要娶她
,可现在不行,可能要拖一两年之后才具备娶她的条件,现在这时候,你就救救我
们吧!芬芳姐,只有你能帮助我……芬芳摇摇头。芬芳说我做不到。而且……芬芳
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也可能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了。
为什么呀?芬芳姐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跟高启明离婚,还想跟陈希同分手,我一离开他们,也就不
会与你有任何联系了。
干什么呀?芬芳姐?都快40岁了还离什么婚呀?
快40的人就不是人了?芬芳说完这句话就向门外走去,在到门口芬芳又回过头
,在阳光下芬芳的脸色一片青灰如同戏装中的鬼魂。芬芳对小石一字一字他说:你
欠我的,你得还。芬芳的脸色和声音吓得小石胆战心惊。芬芳走出很远才感觉到右
臂的沉重,她看到那五盘带子仍然拿在手里。那里面好像浸着血液、牛的一凸一凹
的眼睛,还有精液的腥气席卷而来,迷惘的阳光把行人分割成了碎片,然后定格。
她与陈希同分手时说:“你逃不脱这时代的侄圈!”
陈希同玩过无数个女人,但芬芳对于他却始终是个谜。
他们临分手的那一夜可以说是个疯狂之夜。对于芬芳来说,一切都是有备而来
的,对于陈希同来说却以为芬芳这丫头走火入魔了。这种感觉他当然没有对正躺在
床上的芬芳讲。
那天晚上芬芳喝了整整一瓶法国红荡葡酒,之后吵着闹着义逼陈希同陪她喝光
了一瓶大肚子法国“人头马”,然后他们走进房间开始第一轮的鏖战。陈希同以为
最多两轮就可以让芬芳昏昏入睡,没想到那大晚上芬芳亢奋异常,居然那样主动地
一次又一次地要他、直要得他精疲力竭,再也勃不起来。陈希同觉得芬芳的形象在
他眼里越来越模糊,他开始惧怕这个模糊的形象了。他觉得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就
是一种情欲的化身,她像一团烈火一样可以毫不费力地吞食他,他过去天天盼着她
会燃烧起来,会像油田里的冲天大火永远不熄灭。她现在真正的燃烧了,他却异常
骇然起来。他发现芬芳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冷气,即使在他与她干那件事的时候,她
的眼睛也只是盯着天花板,瞳仁里有一种对任何事情都不再有一丁点儿兴趣的冷漠
。这使他感到害怕。半小时前,他明明听见她嘟嚷着,但他问她说什么的时候,她
却断然否认。而等他刚一转头便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紫鲨鱼……浮冰……精液
……香水……”
他断定芬芳是走火人魔了。
因此当芬芳坐起来穿好衣服,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们今天要分手了,今后你
是你,我是我,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听完这些话陈希同还仍然以为,这丫头又
是在发癫症,或是她在幻想什么故事情节……但芬芳说完这些话之后,真的走了,
她再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后来的几天里,陈希同不断地给芬芳打电话,甚至还到她家里去找她,但芬芳
都一概采取不理睬态度。直到他向她表白他是爱她的之类的话时,芬芳才把显得十
分空洞的目光射向他,平淡地向:你爱我?那你跟你的小姨子淮北是怎么回事?你
跟新大都饭店的总经理何平又是怎么回事?你跟苗苗寨的那个婊子浪浪小姐不是挺
亲密的吗?请你自重,别再对我说那个神圣的字眼儿,更不要公然亵读了那种圣洁
的感情。那你就不怕因此而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这大概是陈希同对芬芳发出的最
后通谍。芬芳漠然地一笑:我难道曾经拥有过什么吗?
陈希同脸上肌肉微微搐动着:你确实很聪明,这句话充满了智慧。
芬芳收敛了笑容,又说了一句让任何人都感到惊心动魄的鬼话:这个时代的智
慧是一种通往绝境的智慧。你也逃不脱这个时代的怪圈。不信,就等着瞧吧。
芬芳在说这些鬼话的时候平静如水。陈希同惊奇地发现,芬芳又有了新的变化
,这个女人的脸仍然像过去一样妩媚动人,但那丰富的表情却已荡然元存。没有一
根线条能够泄露她的内心秘密。就是过去那双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她内心世界的眼
睛,现在也不过像一面玻璃镜那样嵌在脸上,从里面折射出的正是对镜者本人。
似乎再无话可说了。陈希同只好告别了。他在站起身的时候忍下住又说道:芬
芳,你的这句话可以选进名言录了。但愿你心如口说,心口一致。
陈希同走出去之后仍然在想芬芳的变化。芬芳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始终是个谜。
往往是他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新的谜一般的变化。陈希
同刚刚从吕平县调进市委时,到市电视台检查工作时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芬芳。
这个女人并没有标准美人的脸,却从整个表情和体态上充盈着一种生动和妩媚
,给人一种“异邦异族”的感觉,或者说像个混血儿。陈希同开始的时候并没对芬
芳动非分的念头,但后来忍耐不住了。
应该说动这种念头对于像陈希同这样的人物来说很不容易的。他大权在握,官
运亨通,北京各界的美女如云般围绕着他,每天都有人来向他献殷勤,献青春,甚
至献肉体。唯有芬芳好像一直把他视作一团空气,陈希同觉得这个女人是在用轻蔑
毁灭着他,这使他有一种失落感,也使他涌起一种征服欲。
于是,他这才三天两头往电视台跑,绞尽脑汁跟芬芳套近乎,费尽千辛万苦才
总算把她搞到手,但她在与他的交往中,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和个性,他则
无法像摆布其他女人那样随心所欲地摆布芬芳,因为芬芳从未向他提过任何要求。
金钱、地位、物质享受等等似乎都对她毫无诱惑,唯有真情对她才有作用。
可他缺乏的正是这一点,而且越到后来越缺少真情了,不仅仅对芬芳,对其他
那几个女人都是如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陈希同在坐进“奥迫”300小轿车里之后,仍未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跳出来,直
到司机小石怯生生地问了句:咱们去哪儿?他才恍然清醒过来,他果断地挥挥子:
--去希尔顿大酒店,去找那个该死的古埃及老巫姿!
一个月之后,芬芳接到了台长的通知。撤销她室主任的职务,调离市电视台。
她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坦然接受,并当着台长的面把那印着电视台大印的调职
通知撕了个粉碎。台长尴尬地说,芬芳,这不关我的事,也不关台里的事,是上面
……她点点头说,我无所谓。
又一个月后,芬芳与高启明办了离婚手续,准确他说是高启明与她提出了离婚
要求,她仍然是坦然接受。高启明果然当上了北京发展公司(香港)集团的总裁,
去了香港。芬芳也很快搬出那栋豪华小楼。租了一间民房,再也没有回市电视台去
。
1995年的一天,突然闻听副市长王宝森在怀柔县畏罪自毙的消息,不久便有两
位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的要人前来拜访她,要她举报有关陈希同、王宝森还有高启
明的问题。她终于洗清了自己,从陈、王贪污受贿大案中摆脱出来。她决定离开北
京,去她早已神往的那个遥远的边疆佤寨。
芬芳从车站买票回来已经很晚了。她买了一张去边寨的卧铺,她曾经跟着中国
文联采风团去过一次边寨,但那次实在是大匆忙了。她似乎总忘不了那古朴的佤寨
,忘不了那夕阳下的有着美丽岩画的山,那神话般的小作坊,那鲜花般的佤族小姑
娘,还有那敲响的木鼓,篝火和舞蹈,甚至那流出紫葡萄一般浓艳的鲜血的祭牲…
…这一切都成为一位民族老人的背景。那老人是位阿佤族长,每一根白头发里似乎
都闪着忧伤的光泽,老人把一枚戒指放在她的手心里,老人说,孩子你戴着吧,魔
巴摸过的金玉石会保佑你的。
芬芳看到广场的花园里有几个孩子在玩,在秋风里追逐着,有一个男孩手里拿
着一把弹弓。芬芳好久没见过这玩意儿了。现在的孩子都被变形金刚占有着,很少
对别的什么感兴趣。芬芳走过去拍拍那个男孩的头,芬芳说让我玩玩好吗,男孩子
点点头有些好奇而又有些困惑地看着她。芬芳说阿姨小时候打弹弓可准了,就是现
在你也未必玩得过我。男孩指着遥远的夜空说,阿姨要是能把星星打下来我就服你
。芬芳笑了,芬芳指着远远的星座说,你知道吗?那叫双鱼星座,那是一条公鱼和
一条母鱼,男孩说阿姨你错了,应该说一条雄鱼和一条雌鱼。芬芳笑笑说还是你说
得对,你看阿姨把那条雄鱼打下来。男孩说,不行,那两条鱼是叠在一起的,一打
就都打下来了。芬芳说那就同归于尽吧!然后她夹了一粒石子把弹弓高高举起,芬
芳用尽全身的气力把石子射向那星座。那粒小小的石子向夜空飞去,像流星一样瞬
息即逝。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天边的一扇门悄悄地开了,上帝本人探出头来。上帝看见
了那个不安分的夏娃的后裔。上帝隐约记起在伊甸园里夏娃的恶劣表现。为了偷吃
智慧树的禁果,上帝给予了夏娃最严厉的惩罚,让她妊娠,让她流血,让她忍受比
男人大得多的苦痛。但一切已经迟了,因为她已在男人之先吃了那禁果。上帝想到
这里不免有些沮丧,他不再看那个不自量力的女人一眼,就关上了天门。
从此,天堂的大门就对女人永远关闭了。
这里,芬芳射向天幕的石子已经陨落,天边传来遥远而空寂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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