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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oteasy (胡不易),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天意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8月05日15:54:11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四     欲火中烧,陈希同的三次“艳遇”……
    在陈希同所有的风流韵事中,这段艳史是最难讲的。这样一位道貌岸然的中央
级领导去了一次敦煌,短短的时间里竟然一连发生了三次艳遇,简直令人口瞪口呆
。如果不是当事人亲口告诉采访者,谁也难以相信!但现在不是陈希同打动了我们
,而是他所遇见的三位姑娘--那么充满独特意味的三位女性打动了我们。
    当然,严格的讲是两次,他与阿兰充其量是精神恋爱,顶多算是镜花水月心猿
意马,幸运的是我后来居然有机会结识了阿兰,她是陈希同在敦煌三次艳遇的女性
当事人之一。
    那是在泰国都市曼谷,1996年的夏天。在中国被帐幔遮挡起来的欢喜佛,在曼
谷的阳光下却成为城市的雕塑,那一对对青铜色的男女像苍老的树枝一样扭缠在一
起,充满了异国风情。我和阿兰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好像有谈不完的话题,话题
的内容当然是有关陈希同和那两个裕固族姑娘——照阿兰描绘的那么美丽绝伦智慧
超群的女性。
    阿兰证明说,确有玛卓其人。作为一名专业画家,阿兰一直具有超越性别的审
美能力。他说她见到玛卓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想说服她做自己的模特儿。他说玛卓
的美丽是无可挑剔的。当时玛卓“盛装而坐”戴一顶圆筒平顶帽,帽顶垂下大红缨
络,搭在胸前的辫子上,缀满了彩珠、银牌、珊瑚、贝壳……珠光宝气中托出一对
月牙儿般的亮眼,赭石色缎子般光滑明洁的皮肤。
    至于乌米红,阿兰却避而不答。几次追问,她才淡淡地说,乌米红是出家女,
非凡人也。凡人对她也难以评说。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之所以不愿意提及乌米红,是因为一段刻骨铭心
的伤痛。
    而在陈希同眼里却恰恰相反:玛卓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条美丽的响尾蛇,虽然美
,却令他恐惧和怀疑,他对她只有欲望没有感情;让他真正动心的是乌米红——乌
米红出家修持的本尊神是绿度母,陈希同觉得乌米红本身就是绿度母——大智大慧
,藏传佛教中是受尊敬的女神。
    我们现在就把这两位与陈希同相遇的女性实录下来,让读者辨别真伪……
    美丽的“响尾蛇”,为什么要“缠”上陈希同?
    夜晚的鸣沙山,被一种钢蓝色的雾霭笼罩着,有如梦境。那金字塔般的峰峦显
示了敦煌佛国的神秘与孤寂。在它的脚边,静静地淌着同样钢蓝色的月牙泉。这种
奇异的色彩使人想起凝结在一起的蓝色金属。
    太阳下的鸣沙山完全是黄金的杰作,夺所有雕塑家倾倒。但夜晚的鸣沙山却令
人无法识破,即使最杰出的雕塑家来到也一筹莫展。它完全属于自然的隐秘,属于
星星,属于恻隐动人的阴柔之美。
    陈希同悄悄离开簇拥着的随行人众,独自一人来到呜沙山下。他脱去鞋,光着
脚,脚上的脚垫似乎被绸缎般的沙磨得光滑起来。在越来越陡的坡度上他变成了一
只壁虎,手足并用粘贴在沙粒凝成的镜面上,在一片钢蓝色的月光辐射下,他仿佛
看见镜面上自己扭曲的影子。于是那一片透明的钢蓝色发出透明的音响,仿佛神秘
的雨滴滴落在钢铁上一般寒冷。在这寒气袭人的夜晚,他爬上山顶望着赭石色天空
上那轮蓝色的残月惊异不已。
    他发现那残月残得并不规则,残得十分古怪,它完全变成了一块多棱多角的蓝
色金刚石。它挂在天际充满了一种残缺之美,那无数淡紫色的星星和它比起来,都
显得黯然失色。
    那片残破的月亮下果然站立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时间他几乎认为她便是敦
煌第73窟里那个怪异的守护神。但在清冷的月光下他很快看清了她。这是个极为美
丽的少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美丽这词的话。不但美丽而且十分妖冶。在丰乳突臀
的中间那充满性感的腰肢轻轻扭动,极易使人想起一条美丽的响尾蛇。她的皮肤光
滑丰润,最重要的是在月光下泛出明亮的茶褐色,这茶褐色的光,几乎震慑了陈希
同,因为久居京都的他从来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女人。
    后来他终于看清了她那张充满西域色彩的脸:双眉人鬓,鼻梁高耸,两片丰润
饱满的嘴唇贪婪地半张着,露出里面银光灿烂的牙齿;那双眼睛好像非常之深,在
月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间或一闪,他便疑是一颗星星落人她的眼中……她就
是玛卓。
    那天,若不是阿兰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与另一位画家去们林窟的话,陈希同也
许就丧失了与玛卓的那一段缘分了。那天陈希同由甘肃省文管局、敦煌文管局等等
一大群地方官员陪同着参观完石窟后,便独自来看鸣沙山的夜景。
    他也回来得很晚,他觉得有些疲劳,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承认自己对文物
和宗教的兴趣实在是不大,他打算少呆几天就打道回府了。在临上床之前,他想看
一看白天由敦煌文管局长私下送给他的一幅尉迟乙僧的真迹,那幅画价值连城。上
面画的是有关吉祥天女的传说,他恍惚想起夜晚在鸣沙山偶遇的少女有些像画上的
吉样天女。
    但他没拿到那帽画,因为藏那画的盒子已然空空如也。他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
,急忙又细细地找了一遍,如此三番完全没有什么希望,他便想喊秘书陈健过来问
问,可又一想,那样极有泄露天机之嫌。不如明天再悄悄查访。于是他熄了灯,连
澡也没洗便钻进了被窝--这时,他突然听见哧的一声娇笑,紧接着,他触摸到了一
个温软如绵的肉体。
    那一瞬间,有老佛祖作证--陈希同惊得全身的毛发都直竖起来。他颤微微地跳
起来,跌跌撞撞地去按电灯开关,差点被鞋绊倒,好不容易开了灯,雪亮的灯光下,
他看见被窝里躺着玛卓--正伸出一条美丽的手臂掩着脸,可以看见她的嘴角微微翘
起,仿佛在笑,一副千娇百媚的样子。
    “你这丫头!--开什么玩笑?”陈希同惊过之便是大怒。
    玛卓掀开手臂,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美丽眼睛,翘起黑麻线一般的长睫毛。盯着
他。
    “快走!别在这儿给我惹麻烦。”陈希同有些狂吼起来,他的狂吼也许是在压
抑着某种欲望升腾起来的恐惧。他当时是背着那姑娘,面朝窗子大吼的。
    后来他便听见背后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接着他又听见疲惫的、软塌塌的脚步
。他看见一个美丽非凡的裸体从他身边走过,像一道茶褐色的光一般沉沉地飘动,
他看见像古希腊瓷瓶一般细腻柔美的曲线在腰部收紧又在胯部散开,在腰胯之间用
着丝绸一般的茶褐色的头发,那发梢好像散发着香气,并且像水母长长的触角一般
轻轻地拂动了他一下。
    那美丽的茶褐色瓷瓶倚在门框上,发梢微徽抖动,一只手拎着一件鲜红鲜红的
绸衣,那绸衣在空气中发出一种奇怪的音响。
    “你……怎么了?”陈希同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怪异,好像嗓于被粘住了。
    “我要把那幅画带走啦,你不后悔?”他听见她低柔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抢
前一步将那红绸衣扯开--绸衣里面包着画儿。他抓住那幅画的同时,感到一双冰凉
的、金属一般的手指抓住了他。
    她抓住了他,便把他抓得死死的,不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碰到了她的肉
体,便如同中了魔咒一般,所有的理念和理智都从他的头脑里消失了,只剩下一片
空白。
    玛卓的身体是光滑、冰凉的,大理石一般。哪怕欲念燃烧得像火的时候,她的
身体也凉得像冰。恍惚间陈希同忽然感到她仿佛是一条神秘的黑鳗,是水族的后裔
,正把他引向一个邪恶的迷宫。他找不到随行的官员、秘书,找不到一切人和他自
己。
    到处都是她的折光,她的茶褐色的金属一样寒冷的光。他满眼里见到的都是这
个金色的女人,一个金光灿烂的裸休女人。明妃吗,还是劝善的观音?他觉得这个
女人十分神秘,她貌似少女却好像已活过了一千年。
    她竟然能冷冷的不动声色地做爱,好像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然而又贪婪可怕得
像一头母兽,满身全是动物的气味儿。
    这种气味儿把陈希同的理性、智慧、道德等等属于文明人的一切统统一扫而光
,他感到连自己的灵魂也在这一瞬间被扒得精光。在这种一无所有中,陈希同感受
到一种巨大的从未体验过的快乐和自由--如果这两样东西确实存在的话。
    那一天外面刮着黄风。陈希同始终听着那风沙的声音却以为自己在耳鸣。半夜
风沙小了些,他突然惊醒过来。他身边躺着的那个女人熟睡着,嘴唇贪婪地张着,
露出里面银光灿烂的牙齿,额头上日出的细细的汗珠。把额发一缕缕地粘在一起。
    他看着她,一种极度的满足涌上心头,他渴望能够再次得到这样奇特而又令人
心颤抖的满足。
    第二天玛卓很晚才来。
    像飘进来一朵红云。玛卓那天全部用极明艳的红色来妆饰自己,愈发衬出她皮
肤像那金光灿烂的返照。
    看得出她是刚刚沐浴过,还散发着一种淡谈的温馨。头发湿淋淋的,前额上没
留一丝刘海,在灯光下,他看到她的前额高而光洁,天庭和印堂处尤其明亮。再加
上鼻梁高耸,双月入鬓,陈希同才恍然猜出她一定是个裕固族姑娘。
    玛卓熟练地脱去红衣,露出贴身内衣,她的内衣仍然按照古风缝制,是裕固族
的一种讲究的绣衣。
    背心前后各绣了一只黑羊,大约是什么吉祥物或符咒的意思。只是那背心十分
之短,连乳房的下半圆也遮掩不住,那实在比上面袒胸的衣服更富于诱惑。
    陈希同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大薄扇扇着,连看也不看她,感觉到她的体温
迫近,他突然想说句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他的嘴唇被一个人热柔软的唇紧紧压
住了。那吻长得令他窒息,狂野得使他心悸。
    他睁开眼,金光灿烂的皮肤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他推开她,似是推开一道光
,他推开光线,把自己留在黑暗里。
    “你咋了?”惊异已极的声音。
    他沉默,那道光线仍然在眼前晃动。“你到底咋了嘛?”委屈已极的哭声。
    他抬起头,看见她抽泣的下巴像月牙儿的下缘一般翘起。她的眼泪来得真快。
目光向下滑落在她的胸部,她高高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每抽泣一声,乳房的下半
圆便跟着耸动一下。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欲望。他想听见另一种哭声,想看见她脸上出现另
一种痛苦,想让被另一种泪水淹没。他忽然变得凶狠无比,把她的双臂反拧到身后
,用一只胳膊牢牢夹住,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抓紧她的头发但是要一把掀掉她的头
皮。
    金子一样的头发像一面太阳的旗帜晃痛了他的眼睛,玛卓在挣扎中爆发出动人
的被征服的欲望,那是一种比性欲本身更加迫切的快感。这时,陈希同突然闻到一
股异香,有如迷幻药一般使他的身体仿佛在幽香的波涛里沉浮、碎裂、熔化。好似
有水晶末子一般的繁星在她的肩头闪烁,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桔黄的月亮,就亮在她
的肩头。他去摸,却够不着。
    “小丫头,你是个妖精。”陈希同挣扎着喘息他说。玛卓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他这才知道那闪烁着的是她的目光。她从极端的眩晕中苏醒,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要回北京去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她睁开眼,整个身体仿佛还在有节奏地搏动着,像起伏的沙丘湍急的河流。从
一片迷雾后面她看到那张脸,冷得像从不长庄稼的盐碱地。她张张嘴,没有发出声
音。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
    是的,玛卓听懂了。她的两道长眉高高扬起来,然后就皱成了一个黑疙瘩,那
一双亮得如同星星一般的眼睛一下子陷落成两眼黛沉沉的深井,井底有一丝星光,
冷冷地,反射到他的脸上。
    “那你得交出那幅画儿来,你们不能带走它!”玛卓宜起了身于盯着他说:“
那画儿不是我拿的,是管石窟的领导送给我的,你别管这事,快走吧,你想要什么
就直对我说,我什么都能给你办到,就是别再提那幅画儿。”
    陈希同艰难地说。
    玛卓呆愣了好久,忽然把头一摆,狂笑起来,满头金发像无数条金蛇般疯狂舞
动。陈希同只觉得像无数条钢鞭抽打自己的脸,疼痛使他暮然清醒。那笑声使他立
刻想起看守73号窟的那个老女人,那是在草原上吆喝牛羊而练就的一副好嗓子。
    “好贪心的汉族人,好狠心的当官的,俺娘说得对哩,汉人没有不贪财的,当
官的没好人哩!告诉你,俺压根儿就不爱你,不喜欢你哩,……俺娘说你拿了那幅
画儿,俺是来找你寻回那幅画儿的1”玛卓边说边迅速穿起了衣服。
    陈希同冷笑了一下:“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别说你一个小鬼丫头,就是你
们省委书记也不敢对我这样说话。我走的时候,不光要拿走这张画儿,还要再多拿
几幅72、71窟的画儿,不信你就走着礁吧。”他说着还伸手推了玛卓一下。
    那金蛇一般舞动的头发忽然像死蛇般垂落下来。漆黑的,遮了半张镀金一般亮
丽的脸。一只黑洞洞的大眼睛从黑而长的睫毛下面,冷冷地凝视着他。
    几年之后,当陈希同东窗事发、坐在监狱里回想起那个瞬间的时候,仍然感到
那目光的冰冷。那冰冷之中还隐藏着一种戏剧性,是人为的戏剧性。就好像一个蹩
脚的导演导疯的一幕并不高明的戏剧,却偏偏要两个演技高明的演员出演似的。两
个人的临场发挥都不错,却无法打破一种既定的格局。这肯定是个缺乏想象力的瞬
间。

    于是,他真的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因为这时除了耳光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舞
台语言了。而打耳光的那只手,好像是在继续一种施虐性的游戏,打得非常重,打
得非常狠。他感觉到彼一种冰凉的金属憧击了他的感觉。从一开始他就怀疑这小姑
娘长着一双非人的手,在他们上床做爱的时候实际上他就一直心里恐慌,他一直在
有意无意地避开那双手的触摸。而这时,他整个人却被那冰凉的金属般的感觉所笼
罩了。
    这是陈希同有生以来的第二次挨耳光。第一次是他的小姨于淮北打的,而这次
居然是被一个裕固族少女打了耳光。很长时间,他眼前只有一片冰凉的金属的感觉
。至于那一片红云究竟是何时走的,是怎样拿去了那幅画儿,他竟然一点不知道。
        陈希同对一个被他砧污的修持教女说: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没有人敢碰我!”
    几天之后,陈希同来到莫高窟。
    乌米红就是在那时走进陈希同视线里的。
    这沉默少言的姑娘安静得像一棵植物。除了那一头秀发有时像树叶一样发出沙
沙声外,再也听不见一丝响动。
    乌米红的故事是那样漫长,长得就像一条寂静的深灰色的河流。
    伦巴家族是西域一带的名门望族,在二十世纪初期英军人侵西藏的时候,达赖
咧嘛逃亡象古;伦巴家族曾一度主宰西域一带的生杀大权。
    伦巴家族居住在古丝绸之路的大路旁边,是双层石结构房屋,在家里便能见西
去的客商们和骆驼队。家里每问厢房都有一座“小庙”,木刻的神坛前长年燃着袖
灯。七碗“圣水”每天都要更换多次,因为神灵随时会来饮用的。家里供养着四位
法师,每逢家里有重大事情发生便要他们轮番祈祷。族长次仁·伦巴常常带乌米红
到度母寺去。老贵族是度母寺的施主之一,不然的活,也无法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
。乌米红戴上黄金和宝石的发饰和长达6寸的玉石耳环(耳环的大小同佩戴者的身
汾高低相关),随着伦巴家族的男女老少骑马同往度母寺。
    被薰黑了的石往支撑着庞大的屋顶。屋内香烟缭绕,四壁供奉着金色佛像,像
前有坚固的金属围屏,屏上开着粗疏的网眼。每一尊佛像都被祈祷者奉献的珠宝所
覆益。纯金烛台常年燃着蜡烛,烛光已照耀一千多年,至今未曾熄灭。那一片此起
彼伏的鼓声、金号声、法锣声、风笛声和海潮般的诵经声,真令人心醉神迷。
    小小的乌米红常随爷爷爬上度母寺的房顶,仰望着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她梦
想着一个大风的季节,乘上一只装上油灯的风筝飞过大漠戈壁去看妈妈。
    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奶奶腌制了许多上好的石南花。在西
域一带,石南花长得高大而美丽,人门把尚未完全成熟的花蕾采来精心洗过,放在
盛有糖水的玻璃缸里密封起来,花在缸中缓缓生长充满了蜜露,打开以后便是上好
的蜜饯。当然,还有粑粑和奶茶,这是裕固族人离不了的东西,而乌米红却始终不
大喜欢吃。
    乌米红的命运就是在那一天被确定的。
    两位德高望重的度母寺喇嘛披若金红色的袈裟,手持星象图表,开始发出一种
低沉得如同大法号一般的声音。这声音渐渐高扬上去像一很金属丝在大风中被刮出
尖利的音响,在这金属丝终于断裂的刹那间,乌米红听见爆发出的“拉德瑞密巧南
奇格”几个字。她看到那两位喇嘛高耸尖顶的法师帽发出黄金般的光泽。
    十年之后,京都高官陈希同到来了,在度母寺参观,是乌米红陪同他。
    于是他开始暗暗观注她,并且眉目传情,向她暗送秋波。
    每天晚上,乌米红部如月光一般无声元息地飘来。
    在那短短的几天里,陈希同常常恍然如梦。与玛卓那次完全不同,这次性爱的
经历几乎没有什么肉欲的成分。乌米红是安静的,即使在高潮迭起的时候也总是一
声不吭,好像真要达到了“静候”的高度,这使陈希同似乎有了一种“性交崇高感
”。
    他想起养在京都的那几位“外室”和情妇,甚至还想起了夫人淮南,每次做爱
几乎都是她主动求的,可是她实际上宁愿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有一次她对他说:
“只要是我主动,我就一点快感也体验不到了。求求你,你也主动一次好不好?”
他对于这种说法完全莫名其妙。可是后来他遇见了玛卓,他懂了。他忽然感到,一
个文明人也许应当与一个自然人发生性爱,假使两个人都充满了后天的教化,便很
难达到真正的爱的高潮。因为教化有时便意味着障碍。
    而与乌米红,他感到走得更远了。他不仅能得到快乐,还能得到一种神秘的、
耐人寻味的体验。他屡屡被她缠绵的深灰色长发拉人一个深灰色的梦境之中,那个
梦境充满了诱惑,有一轮孤月高悬在深灰色的天空,那月亮残破,一点不规则,像
一块金刚石一般多棱多角--那是鸣沙山顶的月亮。月光下的鸣沙山一片寂静。那种
寂静裹挟着他,似乎告诉他生之艰难,死之必然。他便常常在这漆黑的夜里去体味
死亡的美丽。
    那一天乌米红解开了前颈上的带子,那一条明亮的杏黄。她光洁饱满的额上有
一块大而圆的疤痕。那块圆疤的中心只有一种薄薄的物质在跳动,那简直不像是皮;
而像是一块透明的红色玻璃纸皱巴巴地贴在那里。
    “这是什么?”陈希同好奇地用手指了指那圆疤。
    “这是天目。”乌米红轻轻地答道。
    “天目?于什么用?”
    “唔……用来看苍生,看轮回,看命运。”她深色的眼睛里没有表情。
    在乌米红十岁生日那天,在两位年高德昭的喇嘛为她卜算之后,她被带到一间
黑黝黝的小屋。有三位穿金色袈裟的喇嘛走进来。在西域,僧侣穿着的颜色与僧职
高低是相关的,一般的僧人都是红色袈裟,从栗红到砖红不等。只有受聘于度母寺
的高级喇嘛,才有资格在红袍外罩上金色袈袋。
    黑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看到他们拿来一包草药,一位喇嘛把草药贴在她
的额前,另一位喇嘛则用绷带紧紧地固定住。然后让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了很久。
她很害怕,忽然想起爷爷曾对她说:“孩子,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有眼通的人,
在度母寺,保存着你的转世记录……你要吃很多苦,但是最终,你会成功的……”
    三位喇嘛再度在黑暗里出现。他们打开一只盒子,拿出一件闪亮的钢制仪器,
形状像个钻子,上面似乎还有许多细齿。年纪最大的那个喇嘛俯视着她,低声地、
庄严他说:“孩子,今天我们帮助你开天目,这个手术可能很疼,你必须完全清醒
才能完成。”
    说罢,便示意另一喇嘛抓紧她,然后把那架仪器对准她的前额穴位,开始钻动
。她咬紧牙关,在钻子刺穿头骨的时候,好像轻轻“吱”了一声,操作仪器的喇嘛
立即停钻。然后接过另一位喇嘛递过来的硬木条,把木条轻插上刚刚钻开的小孔中。
    这时,她觉得头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几乎晕倒,可就在这时,她好像闻见
一股无可言状的异香,看到了眼前突然呈现的五色之光。
    乌米红将这些身世告诉陈希同后,陈希同感到心惊胆战,他忍不住说:乌米红
,别在这儿呆了,跟我去北京吧,那儿是首都,是文明的地方。可她播了摇头,凝
望着他幽幽他说,你的前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辉煌,你如果愿意放弃你居的北京,
留在这里静修,你将得到绿度母的佑护,可得善终。陈希同笑了,笑得异常得意,
他说,得了吧,乌米红,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我的权力有多大,更不
知道我马就会有更远大的前程,你是个世外人,这些我也可不必告诉你。我只想要
你记住:--我叫陈希同,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没人敢碰我!”
    临离开莫高窟之前,陈希同又忍不住一个人前往度母与乌米红告别。他知道乌
米红将是他一生中遇见的最纯洁、最超脱、最美丽的女人,将来退休之后,如有可
能,他将再重返莫高窟,来度母寺找乌米红静修。乌米红的美是一种单纯的美、一
种单纯的黑色或深灰色的美。
    那天,夕阳刚刚西下,陈希同在度母寺看见乌米红正端坐在月牙泉旁边,夕阳
的余辉给她的轮廓镀了一层金黄,满头深灰色的头发,在黄昏的风里飘曳,散发出
淡淡的香气,乌米红面容恬静,双眸半闭,像一尊庄严而又有个性的女佛。
    他想起有一天她讲过,她在修持绿度母。藏传佛教中一向把女性视为智慧的象
征,而千百年来,藏传佛教的信徒们最尊崇的女佛便是绿度母。
    绿度母就像我们常说的观世音,但似乎比观世音更神通广大,管的事儿也更多
。陈希同从度母寺的一幅唐卡中看到,绿度母肤色碧绿,模样几倒是相当美,半裸
着,被一些红色紫色的缨络珠宝缠绕着,端坐在五彩莲花之上。
    乌米红对他说,她之所以选择绿度母修持法,是因为上师告诉她,修绿度母可
以不但为自己,还能帮助他人脱离苦海。可惜,你已深陷苦海而不自知,但愿我的
清修能减轻你的罪孽……她现在坐在这黄昏中打坐,是为了帮助我脱离苦海吗?陈
希同苦笑着这样想。
    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其实那无数的快乐便是浸泡在这苦海之中的,脱
离了苦海,也就脱离了苦与乐,爱与恨,生与死,情与欲,进入到一个无苦无乐无
爱无恨无生无死无情无欲的世界里,那个世界也许很好,但却永远不是我陈希同所
向往的。也永远不是我陈希同想去占领的领地。
    他知道乌米红正在心中作关于绿度母的观想。她昨晚还告诉他,她在初次灌顶
时便观想着绿度母--那是她的本尊神。绿度母右手下垂执握接引众生的施舍印,左
下持蓝色莲花,仿佛正手持宝瓶置于她的头顶之上,温热清香的甘霸从宝瓶中淌出
。沿着她深灰色的头汩汩而下,然后渗透全身,这一刻绿光萦绕,她一定会觉得她
自己变成了绿度母。像绿度母一样,为了他人不离生死,不入涅磐。
    突然,陈希同有生以来第一次眼窝潮湿、热泪盈眶,直到最后潸然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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