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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广州人在蓬莱(8)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Mar 8 10:03:09 1998), 转信
发信人: licorice (小叶), 信区: Literary
标 题: 小说:《广州人在蓬莱》8
发信站: 广州网易 BBS (Fri Mar 6 06:08:49 1998), 转信
作者:小叶,gzabcd@netvigator.com
文库: http://home.netvigator.com/~gzabcd/
(八)
第二天,阿全一早便醒了,虽然仍觉疲倦,但人却兴奋的很。他快
步走到林叔家里。林叔大概是年纪有点大了,睡不得懒觉,也早起来了。两
人碰过头,吃过早饭,阿全也借机打了个电话回广州,便分头行动,各忙各
的去了。
林叔负责跑装修材料,找人联络、侃侃打点开张的事宜,让阿全自
己回餐厅,他自己在外头跑。其实,装修材料之类的好办,林叔跑到一些专
门店去看了看,把要订的材料订好,人家就会直接送到餐厅。而联络呀,侃
侃呀才是林叔重点的工作,他要去告诉别人他的餐厅将要开张了。他要告诉
周围的朋友,蓬莱的一些官员,台湾“大使馆”里的人,以及赌场里的人,
这样餐厅开张后马上便会有一帮熟客了。因为这些理由,他就名正言顺地往
赌场跑,在那儿泡泡,反正他对装修也帮不上太多的忙。
许多赌友对林叔跟阿全合作的话题都很感兴趣,不住有人攀问这事
儿。许多人都知道林叔跟阿玲的过节儿,也听过林叔以前背后说阿全和阿玲
的话,便打趣地取笑林叔。而林叔象是因为狠狠教训了一回阿玲,滔滔不绝、
兴高彩烈地畅谈起来。
这边的阿全回到餐厅后不多一会儿,拉图也来了。闲聊之后,阿全
知道原来拉图的父亲跟林叔是好朋友,他自己刚读完中学不久。两人商量了
一下,拉图主要在室内搬搬桌椅,擦擦抹抹扫扫,把家具等的摆放整齐,而
阿全则负责大门招牌和店内外招贴。
阿全在店外站了好一会儿,思忖着这个店面该怎么布置,林叔订购
的材料送来了。阿全不见林叔跟了回来,便想,招牌的布置得等林叔回来做
最后决定,但做个招牌的木架子是一定少不了的,便找来了电锯等的,到一
边准备做这个架子了。
这天是个大睛天,天气之好绝对不会让人担忧会出什么大事儿。沿
着门前的大路往市区不到三百米,便是蓬莱最繁华的一个地段。所谓最繁华
只不过是有两幢四层的“高”楼,里头有些“大”商场和写字间。这个繁华
地段的周围散布了些政府机构、教堂之类,新蓬莱阁中餐厅门前的大道是贯
通市区的最主要干道,汽车在这里静静地、疏落地穿梭往来,行人也是稀少。
阿全静看了一会儿,自问:“这样便是新的开始?”无奈地苦笑了
笑,转身在木料上量度好,抓起电锯裁锯木料了。
阿全虽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装修之类的以前在
广州也做过,但大多是跟着别的师傅帮帮忙的性质,经验少之又少。当其时,
他没有再仔细检查一下电锯,也不知道电锯还有什么好检查。便左手拿着木
料,右手抄起电锯,接通了电源,吱吱怪叫的电锯便往木料上锯下去了。紧
接着就是惊心动魄得可以电闪雷鸣的一刻,当他右手拿着的电锯一接触到左
手拿的木料时,没有安装稳固的锯刀片嘣的一响松脱了出来,如闪电般直飞
向阿全的左手。阿全只觉得左手一震,跟着无法形容的剧痛,这剧痛直触心
窝,他浑身一抽搐,昏厥了过去。
在餐厅内正忙着的拉图忽听到门外啊的一声惨叫,立即丢掉手里的
活儿冲了出来。只见阿全已昏倒在血泊中,锯刀片飞在一边,上面血肉模糊。
他忙冲上前去叫了叫阿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路过的三两行人察觉这边出
了事儿,也围了过来。拉图见大事不妙,忙叫途人帮忙去叫警察,自己进店
里去打电话给林叔家。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赶到,把阿全拉到蓬莱医院
去了。
张太太那边收到拉图的电话,吓得半死,丢下电话便冲出去找林叔。
她并不知道林叔在哪儿的,只是按惯例往赌场狂奔而去。风风火火地进了赌
场,周围的人都惊奇地看着这个象疯了一般的女人。终于找到了林叔的身影,
冲上前,大口喘着粗气说:“阿林,阿林,快去,不好,阿全被锯掉手啦!”
林叔看到老婆疯了似地跑进赌场,已料到要出什么事儿,听了后也
没说话,只“哦”了一句,拉起老婆,跟周围的赌友一声招呼,夺门而去。
周围的华人,有许多是跟阿全打过照面,算是认识的。听张太太一喊,众人
面面相觑,尽露惶恐之色。
阿全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林叔坐在他床边:“噢,
阿全,你醒了。怎么样?痛吗?”
阿全摇了摇头,加上眼神说着不痛。他吃力地环视了这个陌生的环
境,努力去回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当他想到电锯时,问林叔:“我的手
怎样了?”
“你别想那么多了,先好好休养,医生会处理的。你也不要担心,
住院的所有费用我会替你支付,安心治疗,好吗?”
阿全看着自己包裹得臃臃肿肿的左手,又觉得渐渐有一种钻心的剧
痛袭来。也许是止痛药效渐渐减退的原因,这种剌痛越来越厉害,他忍不住
又叫唤起来。张伟林急忙找来了医生、护士,他看着他们围着阿全团团转,
看着阿全又一次昏厥了过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两天,阿全渐渐清醒多了。他得知自己左手的四个指头全
被锯去,只剩下大拇指头。他简直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醒的时候发呆,
睡的时候糊涂。一醒来,他就想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将来可怎么
办哪?真不知该从何设想,他宁愿自己一直昏厥不醒。
林叔自然常常来看望阿全,他很可怜这个广州仔,又想到他一跟自
己合作便搞成这个样子,偶然也有点内疚。许多时候,林叔不但自己来,还
把老婆也一同带来。而张太太则常常会熬了点汤带来,喂给阿全喝。每逢这
个时候,阿全凄凉的内心才有一丝儿的温暖掠过。命运真是太捉弄他了,在
远离家乡、亲人的地方,竟然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并且还没有一个亲人在
身边。前阵子,他以为阿玲会是个可亲的人,谁知道,唉。现在林叔和太太
也算是百般爱护自己,但经过这么多的事以后,也不知谁可以信任,谁不能
信任了。往后,真的该怎么办呢?
这天早上他睁眼醒来时,惊喜地看到坐在床边的阿玲。虽然他对阿
玲前阵子想尽办法赶他回广州还是非常气愤,但现在落难到了这个地步她还
是来看自己,不由得还是令阿全想起了曾经有过的温馨。
阿玲带来了水果,正掰着橙子,准备喂阿全。那天她听说阿全出了
意外后,心情真的复杂。她和阿全始终有过一段情,不能没有恻隐。而蓬莱
的华人大多知道她跟阿全的事,这种时候她无论如何也该去看望阿全的。另
一方面,她又非常怨恨阿全跟了这个张伟林走,投向冤家的怀抱,让自己很
没面子。后来,她转念一想,觉得来看望阿全倒有机会可以在张伟林处讨回
点面子,便大方地来看望阿全了。
阿全看着床边的阿玲,颇为感激地说:“你来了。”
“是啊,我当然要来了。前两天我都来过的,看你还昏迷着,没等
你醒来就回去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不太痛了。唉,现在这个样子,不知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了。”一
想到关联未来的话题,阿全的眼都发呆了。
“唉,你先安心静养吧,身体养好,别的才有着落。”阿玲将一片
橙子喂到阿全嘴里。
“- - - ”
“你呀,唉,自以为是,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阿玲觉得这
不该是责备阿全的时候,想了一想,又换了个话题:“你住院的费用有问题
吗?”
“林叔说他全负责了。”
“他当然要负责喽。”阿玲忽然想到这个题目可以做点文章,便鼓
起舌头,用非常关切的表情说:“按我说呀,你出院后还要找他赔偿,你为
他丧失了大部分的工作能力,他应该负责你大部分的生活呵。”
“唉,他也不错的了,并没有亏待我。怨就怨自己倒楣吧。”
“话不能这么说呀,阿全。”阿玲显得很为阿全着想,继续开导他:
“该有的权益你还是要争取的。你怎么也要顾及自己的将来呀,你自己将来
打算怎么办呢?去工作养活自己呀?干吗不向他索赔呢?他要负责的呀!况
且,他有的是钱,赔个十万八万的,他赔得起呀!”阿玲又喂了阿全一片橙
子。
阿全慢慢瞪大了眼,看着阿玲在说关于赔偿的事,这可是他自己想
都没想过的。他总觉得林叔夫妇待自己不错的了,他看着那边桌子上张太太
送汤给他的小暖瓶,他们夫妇真不是没情没义的人哪,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谈
赔偿的事儿呢?阿全还想到自己并非林叔的直接雇员,也还算是个股东呢,
叫人赔偿也好象没什么道理啊。可这些怎么跟阿玲说呢,更想到前不久阿玲
那个可恨的样子,愈加不说话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阿玲总算还是来看
望了自己,也不能算是绝情了。想到这些,阿全的心里便矛盾得很。但阿玲
提到的那笔赔偿金可能的数目,又实在是吸引,这样的一笔钱不知自己要努
力多久才可以得到,不要说十万八万,就是三万五万美金,自己也可以安心
休息一阵子吧。
阿全自己闷想,阿玲一边喂阿全吃橙子一边继续鼓动:
“关于跟张伟林交涉,你放心吧。这儿有律师嘛,你把情况跟他们
说说,他们觉得有戏的话,就会帮你出头索赔的了。”
“- - - ”阿全仍是不语,他对于向林叔索赔的想法肯定是觉得很
突然的,自己原来实在没有这个想法。不过,阿玲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出院
后就会面临这个问题,将来自己有什么出路?以何为生?唉。想不到- - -
“我看这么着吧,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身体养好后出了院,就找
张伟林谈赔偿的问题,谈不妥的话就去找律师。”阿玲见好就收,她也知道
阿全需要时间想想再做决定,便说:“什么事都得讲个法律道理吧,先安心
静养吧。”
这时,护士来查房、量心跳体温,阿玲便也告辞走了。
更多的时候,阿全并没有来看望或是陪伴的人,这跟邻床的病友形
成了鲜明的对照。每看着别人问寒问暖,甚至调笑玩乐,阿全都不由想起远
在广州的亲人。如果是跟他们在一起多好啊,无论自己遭遇到什么,父母肯
定支持自己的。又想到新婚不到两年的妻子,那次自己住院割盲肠,她如何
的细心照料,一口一口地喂他喝汤;又如何地开解他,嘱他安心住院休养;
夜晚也没有回家睡,而是坐在床边瞌睡着陪伴;她还给自己说一些身边、市
面的大事,互相聊聊,有时还说说笑笑,住院也有了一些乐趣。现在?唉,
她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当初她就不肯一个人留在广州,硬要跟我一起出来,
但我哪有那么多的钱哪。但如果她来了,一切又会是另外的结局了。哪儿轮
到这个阿玲走入自己的生活呢?这个阿玲曾经让我暂忘记了妻子,但到了今
天,阿玲却并没有真的来陪伴我,只有妻子常常出现在我的心中。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阿全都是可怜孤独地躺床上。虽然林叔和太太
每天必来看看他,还时常送来汤水饭食。但他们始终不是亲人,并没有什么
感情上的相通,坐一会儿扔下阿全一个人便走了,阿全除了感到孤清,还是
孤清。
阿玲也会偶然来看看他,每一次除了慰问阿全,还必定要提提那十
万八万,让阿全每逢她来便要被这种两难的心理煎熬一番。也许阿玲都是好
意,希望阿全用灰黑中的一点曙光来鼓舞自己的疗养吧。但这倒让阿全不得
安宁,可怜的阿全不但因为一想到自己的悲惨遭遇而心灰意冷,还要常常惦
念阿玲提过的那十万八万美金的赔偿是否真的可能?这么向林叔索赔是否合
适?人家又是否真会愿意赔偿?
住院的初期,阿全因为事件来得非常突然,自己无所适从,便埋怨
日子过得太快了。后来,大局已定,自己除了手指不见了四根外,其余渐渐
恢复正常,便开始埋怨日子过得太慢了。不仅如此,阿全因为少了操劳,先
前的面黄肌瘦竟慢慢变得脸色红润,回复了颇健康的气息出来。此外,也许
是大量注射抗生素类药物的作用吧,先前被人怀疑患了肝病(其实可能是根本
没有的事)也完全“康复”,找不到丁点肝病的病态。因此,到了后来,阿全
觉得呆在医院里日子太难打发,慢得令人难以接受。但又觉得在医院里什么
都不用操劳,好吃好住,懒懒地让阿全有了点这么住下去也不错,不用再去
面对外面倒霉的人生的感觉。另一方面,阿全心里不时惦念着阿玲说的那十
万八万美金,一个人静下来便不停思想。住院后期,阿全的心里真不安静,
进不成,退也不是地矛盾得很呐。
在住院的后期,大概是林叔觉察到阿玲常来看望阿全吧,他们两夫
妇慢慢地也少来了。也许觉得阿玲跟阿全只是“余情未了”吧,对阿玲怂恿
阿全向自己索赔的事,林叔完全没有戒心。再加上林叔知道跟阿全的合作也
无法进行下去了,正不知如何安置阿全,乐得阿玲把这个“包袱”要回去。
出院的时候,阿全其实倒还没有铁定要向林叔索赔的想法,便先回了从没开
过张的“新蓬莱阁”楼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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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
人们就象虫子一样,在这里面你争我抢.
吃的都是良心,拉的全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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