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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家国主义与中国文化史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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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国传统文化科技的系统意识〔13-16〕
实际上,系统工程古已有之,管理系统工程的知识和经验当然也相应地早就
发生了。从战国时代开始,大规模的国营工程事业便日益兴盛,系统工程的意识
就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相当高的水平,如郑国渠和都江堰那样的水利工程就是代表
。《考工记》对系统工程有相当清楚的陈述。例如造车,“一器而工聚焉者,车
为多。”的确,就那个时代来说,造一架好车所需配套的人才、技术、材料等等
,按相对的规模和难度是与今日造航天器可比的。《考工记》的作者与荀子的思
想一致,强调社会化的“群与分”协调。战国的军备以战车为重要指标,大规模
的车战如屈原诗《国殇》描述的,必有相应的后勤支持,零部件要有好的标准化
可换性。大规模的战车生产是由国家控管的,工人以流水分工的组织形式工作。
未尝不可以说,那也具有社会主义经济的某些特征,工人群众与近代无产阶级也
有相似之处。这是上文说的,战国社会已经开始向非封建的家国主义转化的史实
依据。
建筑业也不小,欧洲中世纪的典型建筑是贵族城堡,就是被中国火药爆轰过
的封建堡垒,像童话描述的那样,孤立于山头高处,阴森而坚固,至今还留存很
多,或已被开辟为旅游景点,或供拍摄莎士比亚题材影视节目的场景。那是标准
的封建社会的形象,是专为世袭贵族提供军事防守的建筑,仅供贵族领主一家及
其卫队居住。整体以巨石为主垒砌而成,有坚而无美,结构谈不上工巧,用不上
榫卯结构。中国的豪华民宅首先追求舒适美观。房屋以轻灵的木结构为主,采光
取暖通风避湿都很讲究,其外周则辅以人造小型模拟自然山水的园林。看一看这
些中国建筑,那才称得上是系统工程。构件品种相当多,相互的联结复杂而又精
密。这种工程要求先有精确的设计,继以严密的组织领导指挥,多工种配合。柳
宗元《梓人传》曾描述过他的亲眼所见,他先是奇怪:那杨木匠怎么不会修理床
腿?后来发现那人不是普通工匠,而是一位“都料匠”,现在叫总工程师。他设
计图样细致入微,百工听令,唯命是从,及大厦之成也,进退不差毫厘。于是宗
元喟然感叹,引申比之于治国安邦的相业。这种引申类比的深层意义有二,一是
对工程学系统意识的领悟和解释,二是社会政治超越封建制度的高水平进展,使
国家管理要求强化系统意识。至于这种施工团体,则是一个人数不少的技术组织
,他们在全国流徙,到处为业,正是文化交流的传载者。
水运仪象台是中国的(也是全世界的)古代系统工程的最高成就,以前因为
文献解释未通而不得宣传。它是公元1089-1096年(宋哲宗朝)由儒臣
苏颂领导,大机械师韩公廉设计的一座大型水力天文钟,具有多项功能,精度高
,寿命长。其中含有好几件重要的发明,都是世界科技史上的划时代的贡献。所
用的水轮─秤漏系统是世界最早的时间计量自动化A/D变换装置,是现代时钟
擒纵器的祖先。这是唐玄宗时人梁令瓒首创的,韩公廉为它加设了一套天衡关锁
系统,解决了秤与轮的刮磨问题,使其精度和寿命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这虽然是
一套辅助系统,但却涉及数学、物理和机械等多方面的学问,可见韩公廉这样的
系统工程专家不仅是单纯工艺师而已,他们都是集时代科技之大成的高级大师。
正如苏颂《进仪象状》推荐之言:他“通九章算术,常以勾股法推考天度”,既
是机械大师,也是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他既然能供职于吏部衙门,当然也得具有
相当高的儒经和文学修养。
其实,早在东汉的张衡就是这样的系统工程大师,他的候风地动仪是一个相
当完备的自动探测科学仪器的系统,具有现代自动计测系统的主要的必备要素:
敏感器、放大器、显示器。张衡其人则是一代学术的大宗师,既是大天文家,也
是文学史上的汉赋大家,又是名画家。与中国文化史上这些大师相比,西方文艺
复兴时代那些所谓“应时代需要而产生的巨人”也就“巨”不到哪去了。
系统工程的概念不单指设计之物为复杂系统而言,还包括施工过程的组织调
度,要求优质、高效、低耗。按史料所记,水运仪象台实施的全过程,从构思和
设计到主要工作完成可供试运行,用时不到两年,管理调度水平之高是惊人的。
沈括《梦溪笔谈》记有丁谓修复宫内的烧毁建筑之事,说他运用巧思,把街道挖
成临时运河,随后就当作建筑垃圾处理场地用。今人评论说这是系统工程之例,
不错,但比之其它许多案例而言,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显然,有关中国古
代系统工程的史料还有待大力搜集整理。
古文献中作理论性的讨论的典型例子之一是《列子》,其中讲了一个机器人
的寓言故事,说的是巧工偃师向周穆王献机器人。这机器人能歌善舞,还会对王
的爱姬调情,惹得王要杀偃师。偃师大恐,疾辩其非人,当场把它拆开来给王看
。原来是用些“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类的普通材料拼凑起来的系统,再组装起
来就又复原活动了。如果去掉它的心就不会说话,去掉肝就没有视觉,去掉肾不
能走路。虽为寓言,其系统工程意识却是绝对清楚毫无含混的。其中对心肝肾与
口目足功能关联的说法来自中医理论。中医之事不能叫工程,但其系统思想则早
已超出原始意识的水平,近乎成为科学理论了。中医的方剂是其系统思想的具体
实现。作为一种科技思想,系统工程意识的存在不会是孤立的现象,必与更广泛
的学术的文化的思想背景密切相关,首先是与哲学史的背景相关。上面说到了几
位大师,他们的知识结构也证明这是历史的实际。张衡的宇宙学名作《灵宪》充
满了易经之学的思想,有个别语词,如“未之或知”,甚至是从易传直接抄来的
。到韩公廉那个时代,理学已经大出风头,搞数学天文的,特别是非专业的爱好
者,没有不受邵雍的象数学影响的。邵雍之学成了其后六七百年中国科学的范式
,直到西学东来,新的近现代西方科技完全夺走了学子们的注意。
要认识传统易学是系统工程意识的直接思想渊源这件事,必知易学主要是在
清醒的整体混一宇宙观的理念基础上专事分析性探索的纯正的理性学术。以往常
见论者一味追随外国人,单讲中国传统思想为专注于综合,实有大失。易以数为
主,强调到甚至使汉语的“数”与命运概念混同的地步,然而数的探讨当然是分
析的思维运作。综合与分析本是互为条件的认识过程,没有分析的知识,综合什
么?没有客体的综合存在,分析也就不成其为一种认识的运作程序了。宇宙整体
既为太极元气大混为一,不作分析又如何认识它?易学从太极概念着手,先抓个
“一”字,再做最简化的数的分析:“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易六位而成章。”
此则易之为易简之义也。由此,分析也是中国学人的专长,且更有其独到者。这
说的是中国人是先肯定事物的综合性,而后才去作分析。中医的辨证就是分析,
兵法“知己知彼”所言“知”也是分析的知。系统者总体之谓也,但没有多项的
结构部份也就没有系统整体。研究中国古代系统工程意识与其外广大思想文化背
景的关系,不能也不必回避其分析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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