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obot (顽 石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落泪是金(5)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Nov 14 20:59:39 1998), 转信

 金鹏点点头,他知道母亲多么看重自己的儿子将来能上大学!他
 也明白,对一个农家子弟特别是贫困的农家子弟来说,考上大学才是最大
 的希望所在。儿子的前程,在母亲的心目中比她自己的生命还要重百倍、
 重千倍!金鹏终于懂得了只有自己好好地读书,才能对得起母亲,除此别
 无他路。

    他回到了学校。由于家庭负债累累,安金鹏的生活费每月只有
 60元到80元,这么点钱在大城市里生活怎么过呢?可他知道,就是这几十
 元钱,也是母亲每天一分一分地省、一元一元地攒,把全家所有可能积攒
 得出的现钱给他送来,而她和有病的父亲及弟弟只能在家吃腌菜拌汤过日
 子。母亲知道儿子在城里不容易,又是长身体的年岁,便每月都要步行十
 几里路去批发20斤方便面渣给金鹏送去。每次送方便面渣时,母亲还特意
 赶到6里外的一家印刷厂讨一包废纸给儿子作演算草稿用。除此,母亲的布
 包里还有一件金鹏熟悉的推子,那是专为儿子理发用的。母亲对儿子说:
 “你现在是在城里读书,出去得像个样。可咱家没钱让你上理发店,所以
 妈每个月来为你理一次发,省下钱你就多买个馒头什么的,把肚子填饱。
 啊,听到了吗?”

    金鹏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

    在学校,金鹏是唯一在食堂连素菜都吃不起的学生,馒头、方便
 面渣和咸菜就是他的一日三餐。母亲捎来的废草稿纸用完了,他便到校内
 外捡那些一面没印字的废纸用;他进中学从没用过一块肥皂,洗衣服时便
 到食堂要点碱面将就……然而这样艰辛的学习生涯从没有使安金鹏自卑过,
 因为每当苦难压得他喘不过气时,他便想起了母亲。是母亲给了他力量,
 给了他智慧,给了他生命的全部意义。而他也无愧于母亲那大海般的慈爱,
 成为出类拔萃的学子。 

    安金鹏终于笑着走进了大学门。那是因为在他身后有母亲那一片
 无比灿烂的阳光照耀着……

    现在就读中国农业大学的王文喜同学也有一个母亲,但却与安金
 鹏的命运几乎相反。

    1998年4月29日凌晨,不知为什么我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到农大采
 访是前两天我就给自己安排好的,然而我却一直被一种说不清的心境搅得
 睡不着,4点来钟就再也无法入眠,后来就等着天亮“打的”到了地处北京
 西北郊的农大。在京的几十所大学中,农大无疑是离京都城区最偏远的院
 校之一。出租车司机在出圆明园西路后指着沿街两边的房子说,“过去在
 这儿呆的都是京城最穷的人家,现在在这儿呆的都是些穷单位。”我不知
 他的话对不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农业大学的学生则大多来自农村,来
 自边远地区的农村居多,故而这里的学生会比其他十几万京城大学骄子的
 家庭境况要困顿得多,他们的“大学梦”自然做得更苦、更酸涩……

    王文喜同学就站在我的面前,文静、内向,一副很虔诚的学子样。
 他扯扯衣角,说一年前你看到我肯定不会认为我是个大学生。

    “为什么?”我问。

   “穷呗。”

    “穷?但穷并不能改变你实际的身份呀?”我有些不解。

    “能的。”王文喜肯定道,“给你说吧,告别家乡到了首都北京,
 向学校交上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一笔数目的钱后,我手里几乎空空如洗。
 开学第一个月每人交100元钱办理一张饭卡后,我口袋里只有69元,这是我
 的全部‘可动财产’。在北京一个月基本生活伙食费像我们学校也得200多
 元吧,可第一个月过后我那69元竟还留下好几元。你说我吃什么这么省?
 嘿,你能想得出来……其实你们北京人想都想不出来。2元钱过一天你说我
 咋个过法么!别提了。”王文喜往上一仰头,把话停了下来。

    我静静地等他擦了擦鼻子。他说:“新生刚进校就是军训,那些
 日子里我没有一天不是咬着牙挺起来的。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吃尽
 苦的农村娃儿竟连军训这样的事都挺不过来,我好自卑,恨不得自己抽自
 己嘴巴。可我有什么办法?一天2元钱买饭买菜,大小伙子一个,又要那么
 强的运动量,能不垮么?别的同学吃一顿花的钱我得用一天两天。于是为
 了躲避难堪,每次吃饭时我总远离同学,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老
 躲着大家。一天又一天,这样,渐渐我养成了一种习惯似的,什么事、什
 么场合都这样,而且又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自己因为穷才这个样,人家以
 为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而我自己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摆脱不
 了穷的阴影。其实我想摆脱也是摆脱不了的,我就是没钱么!但这还不是
 主要的,因为我内心还有一桩比口袋没钱更重的负担,那就是因为家里没
 钱而从小不让我上学的母亲。你不知道,在离开家乡到首都北京上大学的
 那一瞬间,我就曾暗暗发誓再不让母亲为我上学而愁花钱了。可我知道母
 亲她还是那样的担忧我来北京后的日子怎么过。那些日子里,我时常为这
 事在梦中哭醒。后来我给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上是这么说的:‘……妈妈,
 我深深地理解您的苦楚,儿现在每月几百元的工资,一切都够用了。如今
 您老身患重病,我将有计划地节省一部分钱给你寄去看病和生活……’”

    “你上大学哪来什么工资?”

    王文喜同学苦笑道:“我妈哪知道这个?都说上了大学就是进了
 天堂,当了圣人。”

     “那你也不能用这样的话对老人家说,你自己在学校本来就过的
 什么日子么?”我摇摇头,有些责怪道。

    “这些我都知道,可你不知道我为了读书、为了进这个大学门,
 我有多难!我妈有多苦!”王文喜说完这话,长久地没跟我说一句话。

    他再跟我说话时,早已泪洒满面。后来他给我细说了一个出身在
 当代中国贫困农民家庭的大学生所走过的那漫长而凄怆的求学路——

    1974年6月2日,我出生在祖辈居住的一个窑洞里。我们那儿地里
 不长啥庄稼,十年九旱。自我懂事就记得没什么吃的,妈为了住我们姐
 妹兄弟5个的嘴,只好经常到地里铲野菜,她唯一的一条洋棉裤子补丁加补
 丁,不知穿了多少年。父亲告诉我,说妈生下我的头天就出门左边一头驴、
 右边拉根绳地在田里耕种起来。当妈的这个样,似乎也就注定了我这当儿
 子的命运从小将与苦难相伴,同样也注定了母亲过度劳作而重病缠身的一
 辈子痛苦。七七年,外婆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树棒送给了她可怜的女儿。
 我父母就这样凑合搭了两间小屋,我们全家从此结束了住窑洞的日子。虽
 然窑洞不住了,可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相反,父亲在当年12月份因患胃
 癌无钱医治而突然离我们而去。我和姐姐们趴在父亲冰冷的身上哭啊哭,
 但父亲再也不跟我们说话了。自然遭到打击最大的还是我妈,因为她要独
 自带我们5个娃儿。我最小,当时才不足4周岁。没有人能帮妈干地里的重
 活,所以一到农忙时,我常见妈哭。咱家乡缺水,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收
 不上来几斤粮食。“种了一袋子,收了一抱子”,这句俗话正是我家乡的
 真实写照。可这种几乎是几千年不变的景况,苦了我可怜的妈,她凭全家
 唯有的一头驴,耕作着贫瘠的田地,从年初干到年未,却连我们几个小孩
 的嘴都不饱。后来母亲发现旱地里能种土豆,于是就种了不少土豆。收了
 土豆后,她便用锅煮熟晒干,再用袋子盛起来。等没吃的时候就拿土豆片
 来喂我们,我们姐妹兄弟就是这么活下来和长大的。家乡的穷苦人家都是
 用嫁女儿的聘礼给儿子娶媳妇,因此我妈也是每出嫁一个女儿,就用收得
 的聘礼再娶回一个儿媳。

    生活在这种家境里我怎么能上学呢?到9岁时我还没进过学校门。
 后来村上办了个学校,不要交学费,一学期只花两块钱买本子和铅笔。村
 上的娃儿都上了学,我就跟着上,可妈她不同意,说我去上学后谁给她在
 耕地时“放样”?谁帮她捡柴火?母亲伤心地哭着,懂事的我明白后,就
 说我不去上学了。10岁时,村上又有人来劝导,出嫁的姐也做妈的工作,
 这次妈松口了。我终于第一次进了学校——古坝村小学。上了学,可我心
 里仍惦记着帮妈做事,所以每天不等放学,我就拼命往家赶,放下书包背
 上竹篓子,一边放羊,一边沿路捡柴火。因此我一年级时,考试常常得零
 分。二年级时老师鼓励我、帮我,于是我放学后虽然还放羊,但也带上书
 本,我的成绩因此也上去了。可家里没人识字,我成绩好不好他们都不知
 啥意思。但要是等我把学习用的本子和铅笔用完了向妈再要钱时,妈装着
 就是听不到。有一次我死缠着她要两毛钱,因为我的本子早已经用完了。
 妈生气了,说她能养活我们几个娃儿都不容易了,你还要这要那?她操起
 门后的扫帚就打我。我当时哭得好伤心啊!这样的事不是一回两回,几乎
 每次在我提出要买铅笔、本子时,妈总是要打我一顿,打得我心惊肉跳。
 我疼得哭,妈就坐在一边摸着我的小脑袋也哭……

    到三年级时,对有些事我开始懂得了。因为家太穷,又没爹,一
 些同学就骂我“开头”、“穷死鬼”。我那时已13岁,大小也知道点面子。
 别人骂我、逼我,没法,我就跟他们打架,可总被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回
 到家,妈从不让我辩解,抄起家什就打我。我小小的心灵里感到有吐不完
 的苦处,我哭,我疼,可我没办法向谁诉说,真有几次想死了得了。但我
 知道死了就不能念书了,于是只好抹把泪,忍着。有一次我又与骂我的同
 学打架,人家的家长知道后堵在路上追着打我,打得我鼻口流血。母亲一
 气之下就再不让我上学。我好懊悔,可知道自己在别人欺负我时吞不下气、
 管不住手的毛病。从此我便跟着妈一道起早贫黑下地干活,农忙时倒不觉
 得啥,每天在地里干累了回家往炕上一睡就天亮。可到了农闲,我心里就
 难受极了,天天跟在毛驴后面,双手扶着犁把,眼神却一直往学校那个方
 向瞅……那时我觉得

   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在学校上课,而且暗暗对自己说,如果有一天再
 让我上学,别人再怎么骂我,再怎么打我,我也决不回嘴、回手,因为我
 只想上学读书。后来村上搞“扫盲运动”,使我有幸第二次进了校门。我
 当时已14岁,在班上年岁最大,个最高。这回我学习特刻苦,成绩也好,
 常受表扬。可就这么大年纪,我还成天穿着开裆裤,家里穷得为我做不起
 一条裤子。这么大的人穿开裆裤,同学们自然会嘲笑我,连老师都另眼看
 我。有一次一个代课老师当众嘲笑我,我顶了几句,没想被那老师打得站
 都站不起来。

    上完四年级,要到离家15里的另一所小学——塘坊村完小上学。
 这时我妈觉得自己的儿子要出远门了,才用乡里救济的棉布给我缝了一条
 新裤子。穿上新裤子,我好像顿时觉得自己是个人似的,天天走十几里路
 也不觉啥。看到同学们有家长用车接送,我走累了见过路的拖拉机便往上
 趴,等别人一发现就赶忙往下跳。有一次跳车时急了些,摔得就差没断骨。
 塘坊村完小是我第一个远离家乡求学的学校。这个回民学校不但不收学费,
 且每人每月补6元钱。这个钱对我来说可不算少,我感到太幸福了。不过时
 间长了也有了难事。二十几个人住一间大房,冬夏都睡在地上,夏来热死,
 冬来冻死。头一个冬,我的两腿就冻出了冻疮,手也冻得脓血常流,痛得
 钻心一般。最使我难受的是,每月大家回家后同学们总是大包小包地带回
 许多馒头到学校,而我就连一点盐都带不起。我们是自己开伙,每次我只
 能是把面条放入锅里白水一煮就吃了,且都是两顿一起煮好。看到同学们
 吃白馒头,我真是直流口水。在塘坊村完小的两年中,母亲曾几次不让我
 再上学去,可每次她一提我就拔腿往学校跑。有一次班主任在课堂上针对
 几个同学数学成绩不好说了一句话对我印象极深,老师说:“贫苦农家的
 娃娃,只有靠读书才能走出苦难生活。”这句话我至今仍深深地烙在心里。
 而同时,我似乎也悟出了了一些人世间的事理,为此我开始深深地同情起
 我那受难的母亲了,再不跟她顶嘴作对。尤其每次回家看到母亲白发满头,
 驮着背在地里独自干苦活累活时,我心里好酸好酸。那年正好出嫁的姐姐
 送了我一辆自行车,于是我便每天不等放学就骑车赶回去帮妈干活。老师
 为此批评我,因为我的成绩因此而下降了。母亲知道后就天天在我耳边唠
 叨着说干脆休学得了。我不同意,但成绩掉下来是要命的事,眼看辍学又
 一步步逼过来。最后还是班主任和我姐说服了妈,使我又继续学下去。当
 时快要考初中了,我发愤赶上,终于考上了当地的河坝中学。

    上中学不再像小学那样简单,光学费就好几十元,妈妈硬着头皮
 找到学校领导,给我免了学杂费。但偏偏这所中学学风太差,同学们不好
 好学习,老师在外面做生意,几天不来上一课7,盼星星似的上一课就给你
 灌几节课的内容。回家我对妈一说,妈就接过话茬说,这种学校你还上它
 干啥?回家吧,过两年妈给你娶个媳妇,持家过日子。我听后连说了几个
 “不”字。其实在我们那儿比我稍大些的人就娶媳妇的事很普遍,妈说的
 也是实话,可我怎么也不想走那样的路。我要读书。这回是姐救了我,她
 给我转了一个中学,离姐家近的中宁县长山头机械化农场中学。这个学校
 要好些,所以我也特别卖命学习,多次获得竞赛奖。

    上学的日子就这么艰难地拼挣着,我妈的身体却越来越不如以前
 了,病魔一直折磨着她,而她仍要下地耕作。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每周回
 家力所能及地帮她干些活。初中毕业后,母亲在病榻头长一声短一声地对
 我说,你要是再想念书,就只能报中专。我知道报中专是许多农村家长希
 望子女走的一条路,因为这条路既可满足子女们上学的愿望,又可解决家
 长们的负担。中专出来后就可以参加工作挣钱了,而上高中如果考不上大
 学在家长们看来是极大的浪费,不值得。看着妈那满头白发和满脸的绉纹,
 我无言可语。然而我的内心又多么想现实自己的“大学梦”。考中专和考
 高中偏偏又是在同一天,而且只能报考一样。那天我的两条腿紧张得直抽
 筋,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儿走?后来我还是进了考高中的教室……
 但出了考场,我知道尽管自己作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可要过妈这一关太
 难太难了。果不其然,在我上高中的头一天,妈拖着重病,从40多里外赶
 到学校,硬是把我拖出了教室。当时我完全不知所措,只有眼泪在我脸颊
 上流淌。我多么不愿意离开学校,可看着母亲那近似乞求的目光和不可抗
 拒的神色,我无可奈何地跟着她走出学校……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wzs.hit.edu.cn]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974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