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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obot (顽 石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落泪是金(9)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Nov 15 19:08:07 1998), 转信

哪又为什么?那些钱来供我上大学。政府帮助?不行,乡里、县
 上都靠吃国家救济,你跪下来求人家也没用。一天夜晚,我跟父亲坐下来
 认认真真地作了次对话。我说爸你只要说一声同意我上大学去,其它的事
 你就甭管了。父亲说你考上大学也不易,但家里这个样原本还想让你帮着
 支撑,可现在你要走,求个出息,我不反对,只是希望可能的话在上大学
 后能帮家里搭一把手。当时我听了太伤心,想上大学又不是去打工,一年
 几千学费让我这个两手空空的人对付就已经难上加难了,哪儿还能有啥办
 法帮家里搭把手呢?可我知道父亲说的是心里话。村上像我这个年龄的青
 年,都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父辈们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他们只听人说山
 外面能挣大把大把的钱回来,并不知道那钱在外面也不是好挣的。为了不
 让父亲失望,我违心地点头同意了。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第三天,我就像村
 上的打工仔一样,背起铺盖,离开了家乡。父母所能给我的是卖掉了奶奶
 那口寿棺的150元钱和20个熟鸡蛋……

   走出大别山,我没敢直接到我所要上学的那座城市,而是直径到了
 苏南的一个乡镇找我在此打工的同村老乡。当时我有两个打算,一方面早
 知那儿的经济发达,乡镇企业多,看能否找份既现成又能挣大钱的工打。
 另一方面想到几位要好的同乡那儿借点钱,凑够我的学费。但一到这人生
 地不熟的地方,我才发现自己临出家门时的想法过于乐观。要说在苏南一
 带找个工打并不算难,可想一个来月里挣够能让我跨进大学门的钱就不容
 易了。同村打工的老乡那儿几乎也没有什么钱可借的,因为他们工资的大
 部分要等年底才能拿到手。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很仗义,听说我借钱是为了
 上大学,就到他的老板那儿想提前把工资要出来,没想第二天他被炒了鱿
 鱼。之后我再不敢轻易到同乡好友那儿提借钱的事,便琢磨着想别的辙。
 后来我发现苏南一带那些有钱的家庭妇女、特别是上些年纪的妇人,很爱
 烧香拜佛。于是我从一个小摊上花了5块钱买了一本“八卦算命书”,并用
 了一夜功夫熟读了几遍。第二天我就悄悄来到一个小镇的服装小市场,挨
 摊向那些上年纪的妇女问要不要算命。还真有人前来凑热闹。或许是我心
 里老惦记着能挣钱上大学的事,所以每次给人看相说事时我特别认真,尽
 量把自己以前学到和听到的那么一点半玄半虚的所谓“积累”都用上,因
 而时不时能让几个心事重重的算命对象相信一二。第一天尽管口干舌燥胡
 说了十来个小时,最后还是挣得了20多块钱。有了第一天经验,第二天我
 的“生意”翻了一倍,得钱近50块!夜里,我躺在同乡的宿舍里,暗暗思
 忖着如果照第一、第二天的水平,不出一个月,我就有可能把上大学的学

   费全部挣到手哩!哈,看来我上大学有救了!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
 香……等醒来时,发现已经大天亮。

   “小半仙,起来起来,快请我们撮一顿吧!”新一天正好是工厂休
 息日,我的几位同乡硬要我请他们吃一顿。我想了一下也该酬谢酬谢他们
 给了我一个立足之地,于是便痛快地答应了。一进饭店,看几位同乡像几
 年没闻到油香味似的,我心头一阵酸疼,咬咬牙,把刚得来的70元钱一下
 花去了整60元。吃完饭,同乡们回到厂子又去加班,而我重新开始“算卦
 生涯”。偏偏这天乐极生悲,来了霉运——当地公安、文化部门联合“打
 非扫黄”,把我这个“嫌疑犯”也一起抓了进去。执法人员查问半天,我
 也没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咬定是为了混口饭吃。虽然在里面没受啥罪,
 可蹲在小黑屋里的那六七个小时直叫我心惊胆颤,想这回钱没挣到,弄不
 好还把自己一生前程给搭进去。执法人员搜了一通,看我身上除10块钱外,
 就是一本脏兮兮的“八卦算命书”,便扣下书后放了我出来。在走出铁门
 的那一瞬间,我的两腿都软了。你问为什么?我庆幸啊!我庆幸那天把自
 己上大学的那些手续全放在了同乡宿舍里,要是那天带在身上被查出来多
 丢人!

   我再不敢干骗人的“算命”勾当了。当我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路过那
 个服装市场时,有人突然猛地抱住了我的双腿,我吓得大叫一声。低头一
 看,原来是个面相丑陋、身体伛偻、失去双足的乞丐,爬在地上可怜巴巴
 地向我行乞:“我、我知道你是仙人,行行好吧,我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家里还有一个可怜的老母,你要不信我这里有村里、乡里的证明……”那
 乞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份盖着红印的绉巴巴的纸要我看。还有什么说
 的,也许是同病相怜,当时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仅有的10块钱扔给了他。
 那乞丐在我身后“扑嗵扑嗵”地磕着头,我怎么也不敢回头再瞅他一眼……

   那一夜,我转辗难眠,眼前总是晃悠着乞丐的影子。不知怎么的,
 我觉得自己虽然四肢齐全、五官发达,可骨子里连那乞丐都不如。人家有
 难处,明明正正向人要、找人讨,我呢,却假装斯文给人算命骗钱。又不
 知是哪根弦牵动了一下,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奇怪念头:何不干脆亮出
 自己是个上不起学的大学生!听说这儿的人历来尊重读书人,兴许他们能
 帮我大忙哩!主意一定,我就从同乡那儿借得一纸一笔,把自己的情况往
 上面如此这般的一写。你不要笑话我,当时我往纸上写下那段话时几乎没
 费任何脑子,就像往外倒苦水似的,眼泪跟着墨水走……第二天,我起得
 很早,我知道苏南一带的人爱上早市,于是便早早来到某小镇,选择了一
 个人多的十字路口,开始了我的乞丐生涯。

   你问我第一次当乞丐什么感受?唉!一句话两句话真是说不清。这
 么说吧,我当时把贴在一块硬板上的“乞文”竖起后,自己的头就再也没
 有抬起过,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张一张。我惧怕别人走近,怕人家当我一个
 无赖,一个只会向别人伸手的懦夫。可我又希望很多很多的人走近我,向
 我问这问那,直到最后掏钱……唉!我心里矛盾极了,说实在的,当我低
 着头、坐定街头那冰冷的地面时,我就后悔死了,如果不是听到已经有脚
 步声走到跟前,我可能就扛起讨钱的那块牌子逃跑了。但已经晚了,我感
 觉已有很多人将我团团围住。最初听到的是有人奇怪地在问为啥年纪轻轻
 的当起乞丐来了?后来就有人开始读起我的“乞文”来,随即是一片喧哗
 与惊叹声……之后几乎都是这样,有人认认真真、反反复复读一遍“乞文”,
 紧后便又有一些人在大发慨叹或议论。虽然他们谁也没有碰我一下,而我
 则仿佛在这时起彼伏的慨叹与议论声中,被人无情地从里到外、从上到下
 地将身上的衣衫扒个精光,什么尊严,什么羞耻,统统被各式各样的锐利
 目光所吞噬了。不知咋的,好像前后还不足十来分钟,我的额头却已大汗
 淋淋,而身上却冷得瑟瑟发抖。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咬着牙关告诫自
 己挺住!挺住!可越这样就越不能自控,完了完了,我明白自己只有最后
 一点力气了,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时,我扛起
 那块行乞的牌子,冲出人群,不知用了每秒多少米的速度跑到了一块无人
 过往的玉米地边,扑嗵一下瘫坐在田埂头,抱着牌子,情不自禁地大哭了
 一场……当眼泪再不能流出来时,我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了。你
 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当乞丐更低贱的?而我连一个乞丐所应有的那么一
 点勇气和能量都拿不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呢?还能朝大学的路上迈开步子
 嘛?想到这里,我像疯了似的狠狠用拳头揍了自己,当我再次出现在街头
 时,我真的成了一个实足的乞丐——既可怜又污秽,既颓废又有些垂死挣
 扎。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谁也无法想象得出一个乞丐内心所感受的那种
 痛苦与扭曲。有一天我在某小镇的一家服装厂门口行乞,那时已近下班时
 分,在毒日下烤坐了好几个小时后,我感觉已经快要虚脱了。这时有几个
 与我年龄相仿的街头闲逛人走过来,他们先是围着我数落一通,然后其中
 一人拿出一张10元钱的票子在我面前晃悠着,阴阳怪气地说考上大学的人
 都不简单呀,肯定你的脑子很灵了,这样吧,你跟我们玩几把麻将,如果
 赢了,这钱就归你怎么样?我一看他们不是正经想帮我,便回答说不会麻将。
 他们便说那就玩抓阄,谁输了谁付钱。我知道今天不陪他们玩几把就别想
 有好果子吃,于是只得搁下行乞的牌子,开始跟他们试几把。当时我想凭
 着双方各百分之五十的输赢概率,我也该有些机会。但开战一开始,我就
 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我越着急,就输得越快,结果没两支烟的功
 夫,口袋里乞讨来的50多元钱全部掏空了。等我发觉自己上了别人当时,
 那几个人却得意忘形地拿着赢我的钱在一个西瓜摊上狂吃了一通,最后他
 们把一堆西瓜皮扔在我的跟前,说像你这样智力低下的大学生只配吃瓜皮。
 被嘲讽数落和烂西瓜皮淹没的我呢,又懊悔,又羞愧,简直无地自容。我
 心里不知哪头一下涌出的气,抓起西瓜皮就狠命地朝自己头上砸,一直砸
 得浑身泥污,泪流满面……街头的行人以为我疯了,远远地躲着,那些顽
 皮的小孩则用瓜皮和饮料向我扔来,嘴里还一边冲我说着脏话。可我已经
 不在乎了,并装成疯子似的跟他们逗乐嬉闹。这时的我,脸上露着阿Q式的
 笑容,用夸大的动作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而心头却在一滴一滴
 地流血……

   如此几天以后,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神经也不再那么敏感了。
 别人怎么损、怎么挖苦,我都麻木了,惟有我的心境依旧,那就是凑满足
 够的钱,我要上大学!而正是为这,我行乞了数十个城镇,走遍了苏南大
 地。期间,我露宿过,也为躲过市容执法队的搜查而屡次装扮成小贩。但
 我也碰上了无数好心人,特别是一次在我半

   途中暑昏倒在街头时,几位好心人把我送进了医院。当我醒来发现口
 袋里多了几百元钱,却找不到一位留名留址的恩人。

   9月初,大学开学了。当我拎着一书包鼓鼓囊囊的钱票到学校报到时,
 学生处的老师一边点钱一边很不耐烦地问我是不是做买卖挣来的钱,我告
 诉他们说是,我是卖我自己。他们奇怪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说的什么。我
 心想,这个秘密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

   这位同学给我讲完他的“乞丐生涯”后,留下一句“代为保密”的
 话后,便消失在大学城内。在后来的调查采访中我才知道,像这位学生有
 过乞丐经历的,在每年的大学新生中不止一两人。在他(她)们沉重的脚
 下,都留有一串凄怆悲凉而又执着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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