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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
现在, 最有效治黄手段——人海战术失灵了。
有史记载的二千多年, 这条水色幽黄的大河决口一千五百多次。它是世界输沙量最
高的河流, 每年有四亿吨泥沙淤积在下游河床。年覆一年, 下游黄河高出地面, 成为
“悬河”。远看河中船就像在空中航行。从河南桃花峪到黄河入海口, 这浩荡悬河全靠
两道大堤约束。
七月二十九日, 十七号台风深入黄淮地区。其外围的低空东南气流在黄河中游与一
个强大的西风冷槽相遇, 三门峡到花园口区间突降百年罕见的特大暴雨。洛河赵堡水文
站的观测员只把脸盆往门外伸一下就接了半盆雨水, 并且有一只被雨从空中打落的麻雀
沉在盆底。伊河、洛河、沁河等黄河支流相继出现洪峰, 与黄河干流洪峰汇合, 通过花
园口水文站时, 流量已达二万一千四百立方米, 接近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最大洪峰。黄河
水利委员会立刻向中央、国务院和河南、山东两省发出紧急警报。
过去, 几小时可以动员几百万人上堤。现在, 人民公社的解散失掉了最有效的治黄
手段——人海战术。村干部在暴雨中喊破了嗓子, 农民们却只顾挖自己田地的排水沟,
修自家房顶或盖自家柴垛。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人懒懒散散, 先争价钱, 然后计较活的轻
重, 再想方设法偷懒。城市更组织不起来, 人们全在忙于各种游行集会。以往抗洪有一
支最强的力量——军队,这次却迟迟调不上来。
降雨面积不断扩大。七月三十日下午, 山东省东明县高村堤段突然开始坍塌。三十
多公尺宽的堤顶不到一分钟就只剩一层护堤石墙。河务局的徐工程师声嘶力竭地喊:
“快投石料! ”他记得一九五八年, 在花园口看到过同样险情。当时上千名解放军战士
抢着冲上去扔石块, 一会儿就把缺口填住。然而现在, 他刚喊完, 所有民工却四散逃
命。在他痛恨地跺脚时, 轰然一声巨响, 黄水像昂首的妖龙一样窜向正在低地逃散的人
群。徐工程师成了这妖龙吞噬的第一块点心。他喊出最后的三个字是:“解放军 …
…”
这条黄色的巨龙吞噬了一个个村庄, 成千上万的性命, 咬断了中国南北交通的大动
脉——京沪线。无数耕地变为一片泽国。东明、菏泽、定陶、成武、金乡、鱼台相继被
淹。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大水接着淹及江苏、安徽。
七月三十一日, 下游暴雨未停, 三门峡水库上游又发生特大洪水。本来水库已关闸
蓄水, 为下游抗洪减轻压力。一天之间, 水库满槽。陕西的渭河、洛河, 山西的汾河、
涑水河泄洪不畅, 全都开始泛滥。河南也担心三门峡水库一旦被冲决或漫决, 自己首当
其冲。三省联合向中央防汛指挥部施加压力:山东已经被淹, 多淹少淹只是程度问题,
保未淹的地区不被淹更重要! 指挥部最终批准三门峡水库开闸泄洪。
五千秒立方米的泄洪流量加入到下游洪水中, 使山东拼死拼活刚刚要完成的堵口又
一次被冲决。当夜, 山东数名村民强渡黄河, 在上游河南省长垣县石头庄堤段内, 用九
十公斤炸药炸开一条老串沟上的民埝, 使黄河主流改变方向, 直扑河南省一侧堤段。加
上南风大作, 推波助澜, 八月一日凌晨, 河南省一侧决口。黄龙冲进河南境内, 向北扑
去。长垣、滑县、濮阳被淹。安阳被围。河北省也告急。山东方面则河水顿消, 在最短
时间内修复了高村决口。那几个强悍村民被当地百姓奉为英雄, 披红挂彩。
“改革开放”以来, 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的眼光都盯在“增长型”项目上, 防洪
投资持续减少, 加上黄河连续十几年枯水, 人们已经习惯忘记这个“中国之忧患”。大
堤百孔千疮, 獾、鼠繁殖。几天下来, 除了决口处, 全线大堤出现几千处裂陷、管涌,
四面告急。
八月二日, 黄河支流伊河上游转成特大暴雨, 八小时累计雨量四百五十二毫米。千
百条沟壑同时暴发山洪, 冲垮陆浑水库。一万七千秒立方米的巨大洪峰直扑黄河, 使黄
河总流量猛然涨至三万八千五百秒立方米, 超过历史上所知的任何一次洪水。京广线铁
路大桥顿时被冲垮五孔。洪峰一过郑州, 便在南北两岸同时冲开二十八个口子。大水南
至徐州, 蚌埠, 北至德州、天津, 只在史书上见过的“洪水横流, 尸漂四野”又一次重
现。
当石戈透过舷窗俯看变成泽国的华北平原时, 绝望一重又一重压上心头。视察水灾
的专机上每个人都沉着脸, 但也许只有他最清楚下面的情景意味着什么。他的班子曾做
过黄河水灾的预报分析。那个分析里不包括目前狂躁的政治动荡, 不包括去年开始的经
济危机, 也没考虑升至三位数的通货膨胀率, 社会模块已在计算机荧屏上现出无数断
裂, 接近发散。
一处高坡上, 许多难民仰面向飞机招手。坡顶用石头摆出“感谢恩人解放军”的大
字。他们以为飞机都是军队的。在灾区最危难的时刻, 几十万解放军开进灾区, 送来粮
食医药、设备物资。救死扶伤, 抢救财物, 维持治安, 筑坝堵口。灾区的百姓含泪感恩
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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