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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miler (我本无心),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上海小姐》(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Aug  5 20:15:55 1998), 转信

发信人: otto (jusko), 信区: Famousbook
标  题: 《上海小姐》(7)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ug  5 14:11:06 1998), 转信


  七、



  卷帘见黄胖子无话了,就推了他一推:“彼得的老师说彼得对数学没有兴趣,

上课也从不提问。是不是找李方舟给补一补?从前踏青带他来时,彼得也只肯和他

说话的。”黄胖子噗吡地笑出声来:“卷帘,你儿子才上三年级,你就让他痛痛快

快地做个孩子,行不?”



  卷帘还想还嘴,那头已响起细细碎碎的鼾声。心里便恼着男人的没心没肺。这

一恼,就把自己给恼得醒醒的了。



  屋子里虽是黑的,窗帘却没有关严实。屋外街上的几盏路灯,从缝隙里钻进来

,鬼火似的,晃着人眼。卷帘把身子翻来覆去的,又狠狠地闭了回眼睛,竟没躲过

那几点鬼火。终于没能忍住,起身把帘子密密实实地拉上了。



  屋里就彻底地暗了下来。



  那头的鼾声已经很响了。



  黄胖子自年少时起就打鼾。年纪一年大似一年,身体一年胖似一年,鼾声也就

一年响似一年。响得竟能半夜把自己打醒过来。



  刚结婚那年,卷帘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同床睡觉。黄胖子只得把千方百计地把

老婆先哄睡着了,自己才敢入睡。谁知那阵子卷帘读书读得紧张,竟读出个神经衰

弱症来,心里装着半件事就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怕黄胖子先她睡着了,鼾声上来

;越紧张就越发睡不着。那头黄胖子强打精神地撑着,这头卷帘辛辛苦苦地醒着。

两个翻过来翻过去就跟翻烧饼似的,又怕挨着碰着另外一个。直折腾到天亮,闹钟

一响,只得匆匆起了。头晕脑胀,哈欠连篇,挂着四个黑眼圈去上班。卷帘坐进车

里,没等车门关严,就睡着了。



  一直到了第二年,方适应些。



  卷帘出国前,早就有了个亲密赵姓男友的。两人原在一个大学里念书,毕业了

又都同时留校当了助教。那赵某是学历史的,研究课题是唐宋民俗演变。常在学报

上发表一些言辞激烈、观点新潮的文章,又写得一手缠绵旖丽的韵律诗。渐渐的,

就有了些小名气。系里的教授,大多对他赞誉有加,明里是提拔新人,暗地里都藏

了个私心,想把女儿嫁给他。便越发地骄纵了那人的傲气。卷帘对那个姓赵的,很

是佩服过一阵的。为了追他,也甚费了些苦心。本是学工的,却不务正业,整日去

文科院系修课,就为的是得着些薰陶,沾带点文气,免得跟赵某说话时露怯。



  后来那人先卷帘一年出国,又帮着卷帘办成了奖学金。两人在机场见了面,倒

让卷帘大吃一惊。虽然封封来信都说留学苦,却没想到,仅一年的工夫,就能把这

么个有棱有角的人,磨得没了轮廓。那人开了辆叮当作响的车来接卷帘,一路上就

熄了三次火。到了住处,卷帘更是心凉了半截。是间很小的地下室,墙上破了个洞

,就拿墙纸补上了事。地面上只露出一尺见方的窗户,整个屋里黑洞洞的,大白天

也得点灯。盛夏时节,穿了长袖衬衫,竟然冻得抖抖的。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

。那铺的床单,还是临走前自己送的。一屋里,也只有这样东西,还有点喜气。想

起在沁园住时对姆妈的诸般挑剔,卷帘一时就有了些落难公主的凄惶。放下行李,

便问:“你住哪里?”那姓赵的把眼睁圆了,甚是惊奇的样子:“我们不住在一起

?”那一刻,卷帘突然就觉出了那个男人的猥亵。他如此急切地办她出来,与其说

为了她,倒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



  在多伦多住了一阵之后,卷帘渐渐才明白那人英文底子薄,学的又是历史专业

,别说毕不毕得了业,就是学成了也是找不着工作的。就苦心劝着改行。谁知那人

也是有些脾气的,环境逆悖些便越发地固执起来。又见不得卷帘学的专业比他的好

。两人先前分开时,倒是日思夜想的。待住到了一起,那一腔的思念反是淡薄了。

志也不同,道也不合,便时时有些磕磕绊绊的口角,心也日渐疏远了。不到一年,

卷帘就搬出去另住了。那姓赵的觉得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不久也打了行李,转

学到美国去了。



  卷帘和姓赵的同居过一阵,又加上姓赵的从前办她来时,都跟人说是办太太来

的,多伦多的中国同学里头,便以为他俩是夫妻。待卷帘搬出来另立炉灶时,男男

女女都对她另眼相看。女的等着看她凤凰另择高枝,男的虽有同情她的,也不敢惹

上是非。卷帘极爱脸面之人,如何受得了这份委屈?又不肯跟人解释,就越发地孤

僻了起来。从此遇到事,就再也没个商量的人。



  卷帘学的是电机工程,是个好专业,却不好念。国内的那点儿电脑底子,到了

这边,就捉襟见肘了。虽然狠下了点工夫,终是比不过人,两门功课都得了C。研

究生院规定:考试成绩得C的学生,就没有资格得奖学金。没了奖学金,卷帘就傻

了眼。正好有个朋友认识一家中餐馆的老板,就介绍了卷帘过去当女招待。卷帘到

了那一步,也只好下了个狠心,一半时间读书,维持合法居留身份;一半时间打工

,养活自己。于是就在学校和“荔枝阁”之间,辛辛苦苦地跑着。



  “荔枝阁”的老板,年纪虽略微大些,却还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尽管没念

过大学,天文地理,世界大事,花边新闻,聊起来也头头是道。闲了不烟不酒,只

爱好听听歌,看个球赛什么的。又爱说说笑笑,是个极和善的人。谈不上是金牌,

却至少是个银牌王老五。餐馆里打工的,也还有几个和卷帘身份相似的女学生,却

比卷帘年青些,也活络些。原本出国来,是为了看看外边世界的。谁知还没看见外

边世界的精彩,便受不了这读书的枯燥和苦楚了。聚在一堆,就只有怨言。心里不

约而同地,都暗暗盟生了靠岸的意思。于是,对老板就益发地殷勤起来,老板在时

,干活手脚也越发地麻利了,妆更是一日比一日化得靓。下了班,争先恐后地,总

想办法搭老板的车回家。上了车,又总叮嘱老板先送了别人再送自己,好捞着个和

老板单独相处的机会。



  卷帘见了,心里就鄙夷。非但上班时不与她们作堆,就是下班了,也是宁愿自

己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辗辗转转地,老板也听说她是三圆金笔厂大亨的后人,却见

她每日一只书包背来背去地上下班。平时闲了没客人时,人聚堆聊天她只守着一本

书看,就跟世界都不存在似的。多冷的天,一身羽绒服一条厚围巾,孤零零地在路

边等汽车。全无半点上海滩大千金的架子。心里就有些怜惜,也益发敬重她。轮到

她砸了盘子摔了碗,把这桌的饭菜上到那桌去的时候,至多摇摇头,也不说她什么





  卷帘一星期要打四个晚上的工,读书的时间就越发少了。黄胖子见她连走路的

时间都没有,总是小跑着,便猜她也是没时间好好做饭的。便留了意,把厨房里剩

的饭菜,每日包了些塞给她带回家去。卷帘推了几推,没推得了,就接了。点个头

,算是个谢字。那几个女的看在眼里,虽说不出什么,心里就有些嫉妒,便日渐疏

冷了卷帘。



  入冬,卷帘就得了个奇奇怪怪的病,吃什么吐什么,什么都吐光了,就接着吐

酸水。加上大考,又点灯熬油地辛苦着,人就瘦成一根竹棍,身子竟是荷不动衣裳

的样子。脸儿蜡蜡黄的,找不着血色。连一头黑发,都褪尽了光泽,乾乾的,有如

草根。餐馆里略微跟她亲近些的,都劝她好好去医院检查一趟,找出病根来。卷帘

哪舍得那时间?只是一味地摇头。



  到了圣诞节,“荔枝阁”聚餐。黄胖子谢了大家一年的辛苦,塞给每人一个小

红包。卷帘不知底里,当众拆了,掉出三张大票子来。那几个女的多长了个心眼,

偷偷地去厕所,才拆了自己的。一看,比卷帘的少了一张。便越发妒恨了卷帘。背

地里在老板跟前,就说卷帘如何如何的不是:动作又慢呢,手脚还不乾净。动作慢

,黄胖子早就看见了的。手脚的事,细细地观察了几天,竟抓不到一丝把柄。便拉

下脸来,说了那几个:“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有个难处不相互帮着点,倒只会拆

台。她比你们几个都大,一个人,不容易嘛。”那几个就有些羞愧,方收敛些。



  后来就到了春节。洋人是不认这个节的,所以“荔枝阁”还是照开。下了班,

有个女招待说家里借到了一套琼瑶的录像带,大家就起哄,说“过节了,看个通宵

吧”,就都跟着那女招待走了,只剩了卷帘一人。



  黄胖子最后一个出来。锁了餐馆的门,去开车,便看见卷帘背着个大书包,站

在路边等汽车。



  那一天的天气本来就冷,又下着些细细的雪。风吹得呜呜的,就跟狼嚎似的,

卷起一地乾雪粉,洒它个纷纷扬扬,迷了人眼。卷帘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如一根细

绳,丢在冷冷清清的街上。黄胖子便在身后揿喇叭,让她上车来。卷帘只是不肯,

一味推辞。推得黄胖子沉下脸,粗声粗气起来:“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嘛,我还能怎

么着你?”



  卷帘遭他一吼,愣了一愣,只得上来。赌气似的,竟也不说话。黄胖子便问她

住哪里,听见那头 声 气地说了个街名,这才发觉卷帘是一路哭着的。一时慌了

,也不知怎么安慰,竟说:“卷帘,你不如嫁了我吧,也好少吃些苦。”说完了,

方吃了一大惊,这话就跟没经过脑子似的。见已说了,就索性说了个透彻:“我跟

你比,是个粗人,却会好好对你的。要不,你在这儿也是进不成退不成的。想读完

书,还得三五年,看你那样子也不知熬不熬得下来。若不读书,就没了身份,就得

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了,又回去,怎么跟你家里交代?其实,要是不合适,总是可

以离的。这儿离婚,也是很普遍的。”卷帘见黄胖子把自己的那点心思,描点得一

清二楚,脸就禁不住红一阵白一阵起来,一时作不得声。



  一路送了卷帘回家。临下车,卷帘才问:“刚才说的,可当真?”一边就拿眼

睛直直地看着黄胖子。黄胖子其实早已懊悔了自己的孟浪,遭这一看,脸色就有些

变化。到了这刻,反是不能退缩了,只得说:“那是的。”卷帘呆了半晌,方说:

“那好,你去准备吧。”两个星期之后,卷帘跟“荔枝阁”请了半天假,说和老板

出去办点事。事毕回来上班,众人发现那两人手上都多了枚结婚戒指,方明白孙卷

帘已成了黄明安夫人。那几个女的,聚在一起,就忿忿地说些“不叫的狗才咬人,

静水最深”之类的话,至此方懂得多伦多是个着急的、直截了当的城市,温柔迂回

在这里行不通。



  洞房花烛夜,两人早早地沭浴过了,坐在床上,看着地毯,都不言语。两边都

是怕,怕的却不是一样东西。最终还是卷帘起身把灯关了,诱导着那头渐渐进入状

态。由着黄明安上上下下起来,却不敢露出一丝熟稔的样子来应和。完了,那人竟

一句都没问。卷帘便感叹到底是西方人在这些事上开通。那黄胖子在加拿大好些年

了,也算是半个洋人了。



  刚结过婚,卷帘就病倒了。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这才敢放放心心地病了

。“荔枝园”里,黄胖子三天两头不见了人,都是陪老婆去医院看病了。



  这一病,就病去了一整个月。病完了出来,反是红红粉粉的一张脸,一脸的晦

气都散了,就跟蚕蜕了一层皮似的。头发上狠狠上了些油,又穿了件鲜亮衣裳,众

人见了,都惊叹换了个人。



  病后,功课就拉下了不少。却因有了退路,补起课来就有些怠怠的,终不及先

前那般的着急。黄胖子看出来了,便劝:“读不下去就不读吧。条条大路通罗马,

赚钱也不一定都得靠读书。”卷帘第二天就去退了学。回到“荔枝阁”,不去前台

,不去厨房,一头便钻进办公室,翻出黄胖子多年存下的账本,细细查看起来。



  那几个原先与卷帘不甚对劲的女招待,心里便有些慌慌的。见了新老板娘,笑

也不是,恼也不是,想讨好也不知怎么开口,一时脸上十分尴尬。后来黄胖子出来

,对众人说,从今往后餐馆前台所有的事,都归老板娘管了。那几个一听,岂有不

明白这是卷帘的意思的?就挑在卷帘上马之前,急急地辞了工。



  卷帘乐得来个耳根清静。就又重雇了一班人马,只听她调教。从此认认真真地

做起了“荔枝阁”的老板娘。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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