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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m (龙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巴西狂欢节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17:30:33 1998), 转信
(十)
沙市原是一座傍海的山丘,十八世纪葡萄牙曾发生内乱,王室人员逃难来此。
基于安全的考量,便把王宫建在山顶,四周则驻守重兵。对巴西人而言,沙市是一
座历史名城,文化气息相当浓郁。
沙市的市中心是雄伟的圣法兰西斯大教堂,面临一个约有亩许大小的教堂广场
,恰好建筑在山峰最高的顶点。围着教堂广场的,是当年王室及成员的华舍,全是
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地面铺设着整齐的青石砖,每块大约半尺见方,几百年来,
在人们穿梭的脚步下,都磨得泛出了乌黑色的油光。
九月七日大道便是原来山顶的□线,曲折迂回,如同一条长蛇,由山上蜿蜒到
山下。沙市之美,也就美在这种自然景观以及人为巧思的配合。
两百多年来,巴西一直停滞在农业时代,葡室各种建筑的遗风仍在。物是人非
,岁月刻划出斑驳的痕迹,更添后人思古的幽情。来这里的观光客,不论是巴西人
或是欧洲人,仅仅基于这一点文化上的亲和性,就远比躺在里约科巴卡巴纳海滩上
的有气质多了。
不过文化古迹的价值,每每是在失去以后,才会被人们重新定位评估。在外来
游客的眼光中,那些剥蚀了的建筑正是时代的珍宝,却是本地居民的最痛。满地凹
凸不平的青石砖,是数百年来行人车马残存的真迹。只是,当现代化的汽车奔驰其
上,往往无法逃避那六级地震的威力,在沙市市议会中,年年都会引发一场古今论
战。
近年沙市渐渐发迹了,石油工业的兴起,使得山下的荒原顿成新都。栉比鳞次
的高楼大厦,平坦宽广的柏油道路,吸引了大批白领的中产阶级,在下城安家落户
。
尽管如此,上城的地位不但不减,反而有如陈年老酒,越陈越香。有钱人都以
住在山城为荣,大公司、大商号也都把主力放在业已拥塞不堪的九月七日大道两边
。人人都在认为应该把重心移到山下。山下也是社区竞立,而且无不新颖华丽,但
是那些满心不愿的沙市居民,仍旧摩肩擦踵地,飞舞在不胜其寒的山巅上。
上城的居民多是过气的王孙巨贾,下城则属于石油新贵。在上下城之间,设有
巨大的电梯,一次可载近百人,兼可运载货物、车辆,交通极为便利。
只是那些原来建在半山中间,不属于主流地带的房舍,如今则成了无助的孤屋
。稍有能力的人,早就力争上游,离开那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苦的是既不能上,
又不能下的人们,只得抱残守缺,躲在那百年老屋中,图个难得的温饱。
这些房舍是沙市市区之癌,一些曾经光辉过,属于古董文物的老旧危楼,拆掉
了可惜,重修又需要大量经费。长年累月的拖延下来,危楼一天一天地更加危险。
有些危楼尚且摇身一变,变成低俗的人肉市场。那些穷困得再变不出任何花样的,
便成为沙市最穷苦无依的可怜□最后的庇护所。
尼奥等人就住在这个贫民窟内,正好在上下城半山腰,一个三不管的地带。所
幸月色皎洁,隐隐约约之中,几个鱼贯的人影,高一脚、低一步地走在峻峭的山坡
上。那里有一条草长齐膝、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虽然也有石阶,却因为视线不清
,平添了几分恐惧。东尼特意走在我前面,每次遇到障碍,他总会回过头来,大声
提醒我,叫我小心。
这时正是午夜,月亮已经升到天心,我们背后是上城的中段。眼前茫茫一片的
银白,定目看去,淡淡的光辉下,尚有一层一层难以辨识的、带状的轻影。再往远
处,披着一望无际的薄纱,想必就是大西洋了。一切都像梦幻般的恍惚,风很清凉
,人影绰约。连自己的意识,都是飘飘渺渺的时有时无。
为什么在沙市住了这么久,而这里又是这么近,我却是第一次来此踏月夜游呢
?多亏这几位新交的朋友,否则我怎么也想像不到,大自然果真公正无私。即使是
最卑微的地方,她所赐与的恩泽,也绝不低于那些名山胜水。
隐约之中,一个模糊的黑影,逐渐出现在眼前。那是独立在山坡上的一栋双拼
三层的砖屋。即令在朦胧的月光下,也看得出是座残垣断瓦、摇摇欲坠的危楼。附
近黑暗无光,我们也没有手电筒,尼奥首先摸黑钻进大门,提醒我说:「小心,这
个楼梯没有扶手。」耳中听到的是一阵阵嘎嘎吱吱的木板摩擦声,再加上秀子不时
地惊叫,我知道一定非同小可。
东尼小心翼翼地带着我走进大门,里面虽然比外面稍暗,好在月光从四面八方
□进来,看得倒是十分清楚。里间不大,两边各有一破烂的房门虚掩。还有一座倾
斜六十度的木制「天梯」,梯阶每级约二十公分高,歪歪扭扭地向上而升。
在幽暗中,这简直就是悬崖危壁!东尼先让凯洛琳爬上去,叫她为我领路。不
料到凯洛琳刚踏一步,木梯立刻就向一边歪倾,我吓得大叫:「别动……」一边急
得伸过手去,抓住她的肩膀。
凯洛琳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抱住木梯,惊问:「怎么了?」
所幸东尼在后押阵,他看得清楚,说:「没事,没事,朱第一次来,以为这座
楼房就要倒了。其实我们之中,谁的命都不会比它长!」他说得不错,木板虽然已
经腐朽,要压垮它,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家手脚并用地爬到三楼,尼奥掏出了钥匙,打开一扇钉钉补补的木门。屋内
也是星光点点,月色□了一地。原来屋顶的瓦片多已破裂,鱼网似的搭在梁上,活
像一棵百年老树,承接着无垠的穹苍。
东尼点了一只蜡烛,光线照到壁上,照出了一幅触目的画,非常眼熟。我走近
一看,原来是一幅太极图,阴阳两极各以一支箭头指着前后房间。阴指着后间,旁
边写着「爱」,阳则指着前间,写的是「工作。」
除了前进与后间外,面对正门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室内没有任何家具陈
设,到处都是空空□□的,只在墙角处卷着一些床单,倒是显得分外清爽。
地板也已经腐朽,走在上面,颇有如履薄冰之感。上面也没有天花板,斜梁贯
顶,上面盖着一些零乱的破瓦,我不禁担心,如果瓦片下落,那真应了「祸从天降
」。
东尼把我带到前间,只见墙上又是一个太极图,画得非常工整,四周并列着八
卦,下面写着一个拳头大的巴西字:「静」。东尼压低了声音,对我说:「这里一
般人不许进来,你是例外,但是不要随便说话,以免打扰别人。」
墙上还有不少图画,都是些象徵符号,东尼一一对我解说。我才了解,很多平
日常见的符号,其实都含有很深的意义。比如说在「天国」(宇宙神教认为天国在
外太空)有四条生命之源流,齐注于中心,后来人们渐渐将之简化,把曲线画直了
,就成为十字架,或□字。也有将左右两横画成斜线,有如三叉形的树状符号,以
象徵生命。嬉皮们认为人类现代的文明正在死亡,就将三叉的树状倒过来画,(颇
像中文”木”字少了一横)。同时为了表示是在地球上,再在这符号外面画一个圆
圈,是为着名的嬉皮标志。
靠里间墙边放的都是书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书堆中,有一个小香案,很惹
人注目。案上只摆了两个碗,一个是空的,另一个则装满了水。东尼低声说,那是
他们的圣坛,坛上放着圣物,是每天祭拜用的。
这间房较大,靠里还有一个隔间,尼奥正在里面找东西,显然是他的卧室。
东尼再带我到后间娱乐室,凯洛琳与秀子已在这里燃起了一只蜡烛,放在中央
,两个人则盘膝对坐在地上。想不到地上竟有张地毯,铺在房内,占了四分之三的
空间。靠墙的两侧,还有两个没有见过的嬉皮,一个在瞑目打坐,一个却已经睡熟
了。
月光由屋顶的缝隙泻下来,点点滴滴,宛如撒了遍地碎钻。一根细细的蜡烛随
风摇曳,每个人的背后,都拖着一条又高又瘦的黑影,贴在剥落的墙上。
连东尼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神秘了:「我们这里有很多特别规定,要请你原谅。
我们白天工作,只有日落以后可以会客,这段时间内,欢迎你常来。」
这时,秀子捧了一些画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那都是些超现实的象徵
画。线条及用色都很怪诞,画中的题材,总脱不开野兽的头颅和人的躯体。我看不
出有什么意境,在昏黄的烛光下,只显得有如地狱般的恐怖。
我不便置评,便顾左右而言他:「照你的画风看来,这些壁画该是另外一个人
画的了。」
东尼说:「那是我画的。」
我这才不敢小瞧他们,竟然每个人都是出众的艺术家。
我见凯洛琳一连打了两个呵欠,便知趣地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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