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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m (龙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巴西狂欢节1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17:33:14 1998), 转信
(十五)
已经五点多钟,该送她回去了,我舍不得轻易放过这样美好的一天,我要刻骨
铭心,记下每一分每一秒,烙下每一步每一段痕迹。我伴着她走回危楼,只有白蒂
一人在,果然不像有晚餐的样子,我故意说:「我饿了,你们打算怎样招待我?」
凯洛琳笑着,从一个罐头中找到一点剩下的红豆,说:「这些能不能□饱你这
个大孩子?」
我说:「你不反对□饱我吧?」
「我凭什么反对?」
「那么,我建议去买些肚子欢迎的东西。」
她又浮上那嘲讽的笑容,说:「反正是钱说话。」
白蒂正要给尼可买奶粉,我们便结伴同行。留此不远处就有一个超级市场,我
推着一辆推车,凯洛琳则选购食物。我突然想起他们的住处好像没有卫生纸了,便
顺手拿了一卷。她看到了,一把抢过说:「傻瓜,这个要五角,那种只要四角。」
绕了半天,她东看西选,只买了一包玉米,一包咖啡和几根香蕉。
我看她太省了,忍不住说:「你怕我发胖,是不是?」
她脸一红,瞪我一眼说:「这些是我喜欢吃的!你吃不饱自己选。」说完,她
就走到一边去了。
在玩具摊前,我想挑一件玩具给尼可,白蒂说:「你别客气,尼可才三个月,
什么都不会玩。还是买件礼物送凯洛琳倒是真的,可怜她除了那身衣服,什么都没
有。」
这一来倒难住我了,买礼物的经验太少,尤其我们认识不久,送重了太唐突,
太轻了又没意义。再说,化妆品她不用,此地又不卖衣服。
突然,我想到一个主意,我找到凯洛琳,一本正经的说;
「亲爱的,对不起,差一点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
「去年今天,我给你买过一个大蛋糕,比帝国大楼还高,上面有自由女神……
」
「还有太阳神火箭……」
「是的,有巧克力工厂,还免费附送黑烟囱……」
「还有两颗大红心。」她又加道。
「还有两个名字……」我厚着脸皮。
「不对!我的生日该插蜡烛呀!」
「总该有鸡尾酒会、舞会吧!」白蒂也来凑趣。
「你可记舞会在哪里举行的?」我很高兴没有遭到凯洛琳的拒绝。
「在撒哈拉大沙漠?」
「在月球的宁静海!」
「算了吧!在你脑瓜里!」她又好气又好笑。
我本来就是要把气氛和缓下来,目的已达成,我便说:「你想,假如在你们那
座危楼上举行多好,我们跳,楼板也跟着跳。」
她忍不住笑了,说:「那倒好,尼可不用摇也能睡了。」
「告诉你们一件妙事,我们餐厅大冰柜里有两瓶香槟酒,至少有十几年没人动
,他们说可能坏了,谁都不敢喝。我去拿来,让大家痛快地泻泻肚子!」她们都笑
了,我接着说:「今天月色不错,菲力、格林哥都要走了,谁知道明天我们会在哪
里?」
「随你,反正我有爆玉米就够了。」
把她们送回去后,我便到餐馆拿酒。这两瓶香槟酒着实历尽沧桑,在大冰柜里
躺了十多年,冰柜已三易其主,这两瓶酒早被水渍得变色,招牌早已斑剥不可辨认
。我和吴先生提过,他叫我丢掉,怕吃坏了客人肚子。
拿了酒,请大师傅做了个菜,又想到曾用印石雕了一个仕女像,但不记得放在
哪里,拿那个来做礼物最合适不过。好不容易找到,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钟了。
我赶到危楼,她出来开门,一见是我,满面关怀的说:「感谢上帝,我一直在
担心你,没有出事吧?为什么去这么久?」
我心情一阵激动,泪珠几乎夺眶而出。多年来东飘西荡,独来独往,从来没有
人关心过。我苦我乐,我生我死,彷佛不与任何人相干!
我幼年丧母,父亲是个老派的读书人,只知道修齐治平之理,却没有修齐治平
之能。由于国家多难,他忧心忡忡,但表面上丝毫不露感情。记得大学读书时,离
家百里,每次放假回家,从无人对我嘘寒问暖。离家去校,也是行李一提,连再见
都不知道向谁说。
在巴西得了胃溃疡,因胃出血虚弱得几乎死去时,当时的女友露西亚也曾帮我
找医生,照顾我,但她始终是快快乐乐的,无法体会到那时我亟需安慰与关切。她
总是笑着说:「什么胃溃疡?这不是病,喝喝牛奶就好。」
如同负伤的困兽,我急忙把带来的东西交给凯洛琳,一头冲进厕所。她惶急地
在外敲门,问我怎么了,我忍住嗄哑的声音说:「肚子疼!」
其实我是心疼,我尽力不想这事,拚命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好久才恢复了平静
。开门出来,她正在炒玉米花,劈口就说:「小孩子要养成好习惯!」
我一楞:「什么好习惯?」
「拉拉绳子!」
什么绳子?她一定真的以为我在厕所拉肚子。我几乎要笑出来,但泪珠又忍不
住了,忙进去把抽水绳一拉,哗的一声,清水翻涌着,我整个心绪都被她淹没了。
她拿着那个比手指略粗的雕像,纳闷了半天,说:「这个做什么用?」
我轻描淡写地说:「我雕的,你要喜欢就送给你。」
她把玩了一下,不置可否,顺手放在桌上,我好不失望。
我把香槟酒的标签洗掉,只剩下光秃秃的玻璃瓶,这两瓶并不一样,一瓶色深
,一瓶较浅。她皱眉道:「你已经在闹肚子,别开了。」
我说:「没关系,酒可以消毒杀菌。」
我打开颜色较深的那一瓶,并没有期待中「波」的一声。我有点担心,鼻子慢
慢地凑近瓶口,一闻之下,出乎意料的,竟是一种蜜枣的香味。酒显然是变质了,
大不了就是变成醋吧!我不信会有害,了不起弄假成真,拉拉肚子。
我倒了一杯,色作紫红,再一闻,分明是蜜枣香。凯洛琳见我小心翼翼,便说
:「倒了吧,别喝!」
「没关系,我□□。」
「充什么英雄?」她也闻到香味,凑过来一看,又说:「不像是坏了。」
我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口中,不像酒,甜甜香香的如同果汁一般。
「怎么样?」她关切地问。
我故作痛苦地把眉头一皱,作欲呕状,她吓得怔住了。我又怕吓坏了她,笑着
把那杯怪物一饮而尽。
想不到味道香香的,又带着适度的甜味,感觉出乎意料的好。甚至于可说是我
有生以来所喝过最爽最润的饮料,喝下去后,喉头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她看呆了,我说:「不骗你,保证你喝了一杯,还想再喝第二杯。」
她倒了半杯,□了一点,高兴地说:「真棒!」
菲力看我们喝得起劲,走了过来,凯洛琳把杯子递给他,说:「□□这奇妙的
中国饮料。」
菲力毫不犹豫的一口干了,大叫:「妙─极─了!」
白蒂也闻风而来,不一刻,一人一杯,一瓶喝得精光。凯洛琳还准备留一点给
东尼他们,我说还有一瓶,特别放在水池里凉着。
洗好杯子后,我想起那个雕像,再一看已不在桌上了,相信一定是她不动声色
地收了起来,心中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温暖。
她的玉米花也炒好了,香喷喷的一大盘。她又煎了牛油香蕉,等一切准备齐全
,这才把东尼和尼奥等请了过来。
凯洛琳手里拿着那瓶未开的香槟,说:「朱今天发现了一种我生平第一次喝到
的好东西,可惜不知道是什么?」
东尼接过去,研究了半天,肯定地说:「是香槟。」
凯洛琳说:「绝对不是,香槟是淡黄色,我们喝的是紫色,而且没有酒味。」
东尼再就烛光一看,说:「这绝不是紫色。」
我打开瓶盖时,已经感觉到有点异样,再倾出一看果然是淡黄色,而且没有先
前那么浓。我先倒一杯给东尼,他摸摸大胡子说:「本人曾是酒鬼,对品茗酒类小
有心得,抱歉我僭先了。」说罢,他很戏剧化地轻轻啜了一小口。
凯洛琳问他说:「什么味道?」
他反问道:「你喝的是什么味道?」
「我喝的不像酒。」
「不错,一点酒味也没有。」
于是我在每人面前倒了一杯,原来除了东尼以外,这里没人喝酒,现在听说不
是酒,人人都要喝了。菲力刚才没喝过瘾,杯子一到手,仰起脖子便直灌下去。突
然间,他跳了起来,捧着杯子直奔浴室,东尼这才哈哈大笑。
凯洛琳说:「你骗人!」
东尼说:「我没有骗人!的确没有酒味,但是有醋味!」
这一伙人生活真是很充实,除了面包问题外,自由自在没有什么值得忧愁的。
在这里,各人觉得怎样舒适便怎样。东尼只穿着一条比游泳裤还窄的带裤,如非那
连腮胡子,看上去倒像个标准印第安人。
尼奥又是另外一个典型,他的短裤是牛仔裤剪成的,裤管口垂吊着一些线头。
上身不论穿不穿内衣,总不离开一件镶满不锈钢钉的小皮背心。
秀子很爱美,即使没事,走过镜子前总忘不了打量一下自己。凯洛琳则永远是
那身衣服,每天洗澡时她先把衣服洗好晾起来,洗完澡后又穿上。
房子里也很干净,反而是地毯上,有食物屑,还有尼可的尿,显得奇脏无比。
每次要坐下总得垫张报纸,以免沾上了什么东西。
格林哥回来得很晚,还带了一个女友,是美国人,长得也很可爱。我不禁怀疑
,是否丑一点的女孩,就没有人请去做嬉皮?
到了十一点,尼奥和秀子便去休息,东尼叫着凯洛琳说:「亲爱的,我们做爱
去。」
凯洛琳很不高兴地说:「无聊!」
东尼一再叫她,我的心如同油煎,但愿她能坚拒到底。但是,在他一再的要求
下,她终于站起来,随他出去了。
顿时,我由天堂跌入了地狱,扪心自问,我在期待什么?希望她是圣女贞德,
在这堆嬉皮中等待我的出现?东尼早就介绍过她是他的未婚妻,不论是真是假,只
因为下午一席谈,难道我打算加入这个三角习题?
我的确在做这个梦,刚才看着她煎牛油香蕉,帮她打杂、洗碗。我俩有如一对
蜜月中的小夫妻,我故意偷嘴,她也装恼打我,那一阵子的幸福呢?
事实并没有一点改变,我没有得到她,东尼也未放弃她。她对我极友善,很关
切,谁对朋友不是这样的呢?她和东尼要好,以前如是,以后也如此,她也依然把
我当成朋友,我又为何自寻烦恼呢?
我只是以前没有亲眼见到这个事实,现在真相暴露了而已。也罢!我这半生的
经历够多了,已知道如何渡过难关,想她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他们只在门口谈了几句话,她立刻就回来了。如同幼儿吃到蜜糖
一般,刚才的感伤一扫而空。偏生嘴巴不受控制,我竟然脱口说出:「这么快?」
没人答腔,大家默默地坐着,望着逐渐短小的蜡烛发呆。我一算,假如我和凯
洛琳也算一对的话,房中正好三对,而且都是说英语的。我便搜竭枯肠,故意找些
话题,免得因为冷场而凭添伤感。
格林哥很有些悲剧小丑韵味,他和东尼不同之处,在于东尼能使人畅怀大笑,
笑完了又再笑。而他让人笑完以后,一股□凉之意便随之而来。
凯洛琳盘膝坐着,静静的神态,很像一尊菩萨。我一颗心牢牢地系在她身上,
她不大说话,只是笑。我也只是听,听她悦耳的笑声,心里就洋溢着甜蜜的涟漪。
月光照在窗外,给人一片清凉的感觉,我如身处梦中。四周渐渐寂静下来,洋
烛又换了一支,已经是三更天了,如果在中国的话。
突然凯洛琳想起一件事,她对格林哥说:「你什么时候走?」
格林哥的幽默好像睡着了,他呆望着烛火,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缓慢地说着:
「……明……天……走。」
我对格林哥没有深切的认识,自然不能分担他们的离愁。但我还是受到感染了
,月底凯洛琳就要走了。如同眼前的这支蜡烛,刚刚还大放光明,此刻却也即将油
干火灭了。
这一冷场,我很担心凯洛琳会睡着,或是谁会表示该散了。为什么时间不能冻
结在这一刻?如果世界会灭亡的话,但愿就在这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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