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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m (龙儿),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巴西狂欢节9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Sep 30 17:29:26 1998), 转信

                  (八)

  十七日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通宵达旦的透支下,这天人人都露出了疲惫的神
色。地上躺着的人渐渐比站着的人多了,脚下仍踏着森巴舞步的小伙子,虽然还在
自我陶醉,但是残余的热情,却再也唤不起那呆滞的眼神。

  没有人愿意示弱,也没有人承认,这惊心动魄的欢乐即将□然远去。无止境的
贪婪,压榨着可怜的肢体,仍然在不停地扭动挣扎。只是,鼓音零乱了,歌声微弱
了。从宇宙开始运转的那一天起,已注定了一切都有终结的时刻,何况是这样一个
小小的节日?

  餐馆的生意太好,人潮不断,我已经累得头昏脑胀,彷佛身外有一层无形的幕
。听到的声音已被切成点点,看到的景象则是忽近忽远。吴先生看我面色腊黄,知
道我一夜未归,好心劝我去睡一下。

  上床后,身子虚浮,关节酸酸麻麻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始终不能让我
入眠。一气之下,我突然发了呆性,看到一块破旧的桌布,脱掉上衣,换了短裤,
把桌布两角由左胁下斜系到右臂,看看倒像件希腊古装。桌布已破烂不堪,在前胸
下端正好露出一个大洞,我便把红墨水□在洞的四周。

  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街上,又觉得自己的确有点神经,难道这样就能睡觉了吗
?两只腿在人群中显然已经落伍,不久,看到一块空地,便颓然地躺下了。

  待我睁开眼睛一看,竟然已经睡了个把小时。身边聚集了不少人,他们见我醒
来,一个个都围了过来,看看神态和装扮,应该是些嬉皮。

  「你不舒服?」有个嬉皮问我。

  「不!只是跳累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这样疯狂。」

  「我不是日本人。」

  「啊!我知道」,这个嬉皮恍然大悟,他指着我胸前血一般红的大洞,很有同
感地说:「你是越南人?」

  「不!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几个嬉皮都不约而同地掉过头来,彷佛发现了新大陆。

  「针灸是真的吗?」一个问。

  「你会功夫吗?」另一个问。

  「听说中国人太多,只好往山上住,是吧?」

  「……」七嘴八舌,我简直不知道该回答哪个。

  「在我死之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徒步旅行中国。」一个嬉皮很感慨地说。

  「别做这个梦!」我好意劝他。

  「欧洲、美洲我都走遍了,只有亚洲没有去过。」他的口音有着浓重的西班腔
,显然不是巴西人。我没精神答理他们,敷衍地说:「啊!那真了不起。」

  「这不算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算什么?像我们这种穷光蛋就办不到。」我说。

  嬉皮都笑了,几个人互望一眼,那个旅行过欧美的嬉皮又说:「旅行根本不要
花钱!」

  「不花钱?路费不说,吃住总还是要吧?」

  「解决的方法很多,有零工我们都能做,必要时也可以讨饭。住更不是问题,
一床毯子,哪里都能睡。」

  说来简单,我却办不到,我随口问道:「搭便车真是那样容易吗?」

  「在欧洲最容易,反正我们没有固定目标,哪里方便去哪里。」

  「要是搭不到便车呢?」

  几个嬉皮听了都笑了起来,还有人好心地翻译成其他的语言,一时之间笑声不
断,连原先静坐在另一侧的一群,也都凑了过来。

  「搭不到车,就不搭嘛!」有人潇□地说,其余的人则议论纷纷。

  「飘洋渡海才是真正的问题,由美洲到欧洲非花钱不可,如果从瑞西费(Re
cife)搭渔船到非洲,只需八十块美金,上了岸就等于到了家。」说这句话的
,是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巴西孩子,一脸的稚气。

  「你去过吗?」我问他。

  「过了狂欢节我们就走。」

  「你们都要去?」我环视他们。

  「不!是我和我的女伴。」

  「啊!还有女伴?你真有福气!」

  他笑笑,先前那个嬉皮在一旁解释说:「他和这位女伴还没有见过面,正在担
心对方会不会是个瞎子或什么的!」说得所有的嬉皮都笑起来。

  「没见过面?」我想到媒妁之言,难道巴西也有?

  「因为女孩子单身出外不方便,再说男孩子也难免有些需要,所以我们常常撮
合一些合适的朋友。不仅在路上可以互相照顾,就是搭车、借宿都比单身容易。」


  我一听,不由得精神大振,这岂不是神仙生活?目前困守在此,进不得,退亦
不得,正想找个出路。事业心早已不存在了,每天这样混日子又觉得没有意思。想
不到这些嬉皮倒给我点燃了一盏明灯。

  假如我也用这种方式旅行,既不寂寞,又不花钱,周游世界,体验人生,这是
多么理想的生活!但是初次见面,怎么说都难以开口求他们帮忙。我又问道:「签
证问题呢?」

  「什么签证?」他不解。

  「到别的国家要查验护照,没有签证的不能入境。」

  「欧洲各国间互有协定,我们的护照到哪里都有效!」他解释着。

  我听了不禁默然,梦就是梦。别的不说,拿台湾的护照,签证问题就无法解决


  他听了我的解释后,又回过头去用法语和另一个嬉皮交谈了一会,然后问我:
「你是不是天主教徒?」

  我摇摇头,他失望地说:「如果是倒有办法。」

  「什么办法?」

  「圣本托(Sant Bento)修道院有个世界性的组织,我们有不少朋
友参加了他们的神修会。持用他们的证件,不仅不需要护照,而且欧洲各大城市都
有他们的招待所,食宿免费,不过每次只有十二天,而且只限男性。」

  圣本托修道院我很熟,在音乐学院时,我常和他们里头的人打交道。我们合唱
团演唱布拉姆斯的镇魂曲,还是在他们的教堂中。既然这是一条明路,我对人生已
经看得很淡,进修道院做个修士有何不可?

  我和圣本托教堂的几位神父都很熟,尤其是柏德乐神父,他在圣乐上有很深的
造诣。我曾与他辩论过神学,那时他还笑着对我说:「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到我这里
来。」

  「可能吗?有人说我是魔鬼的化身。」

  「说得不错,可是别忘了,只有魔鬼才真正了解主。」

  于是,我决定在狂欢节后,放下一切烦恼,去做个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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