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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50~51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4:24:58 1998), 转信
五十
在Ho-Lee-Chow做了炒锅以后,每天收工前清洗炉头挡板这最脏
最累的活很自然成了我的事。(以下略去2200字……)
五十一
那几天阿来阿长和做油炉的阿良下班后不急着回家,在地下室玩牌赌钱。他
们赌是真赌,不是意思意思来点刺激。他们叫我也来几把,我说:“不赌钱就来
。”他们都笑起来说:“高先生有没搞错,不来钱的谁跟你来。打牌不玩钱,炒
菜不放盐,你今天出的菜不放盐有人要没有,你自己说!”我说:“那我还不如
送钱孝敬你们,省得你们麻烦,多费一道手脚,我还落了个人情,说不定哪年在
街上碰了还请我喝杯茶。”阿良洗着牌笑嘻嘻说:“你们别叫他,他输了一块钱
他老婆都查得出来的,会排他屁股的。”阿长说:“不要说他这么怕老婆,他是
要留着钱办大事业的。”我说:“你们阴一句阳一句,说了都白说了,以为我会
往火坑里跳吧!”在旁边看了几次,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痒痒的起来,有一
天终于坐上去说:“*
醇甘质允浴!保ㄒ韵侣匀ィ矗埃白帧*
一桌子的钱都被他搂过去,那泥塑的脸上露出沉着的笑意,我不甘心又玩了
几盘,怕输牌也不敢跟,身上一百多块钱输光了,又退到一边去看,舍不得走开
,心里好懊丧,几分钟两天的活又打水漂漂了。阿长要借钱给我翻本,我说:“
火坑里跳一回,屁股上毛也燎了,还敢跳!”阿良说:“赢都是从输开始的,输
不起的人就赢不了。”阿来说:“高先生不要把钱看得那么重,输的不过是钱,
几张纸,又不是命。”我只不做声。想起该回去了,一看表,已经赶不上最后一
班地铁,只能搭阿来的车回去。他们到四点多钟才走,我到家已经快五点了。思
文还没睡着,生气地问:“这时候才回来,我一直没睡着,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说:“你睡你的,把毯子枕头丢到地板上,我进来就摸了睡在地板上。”她
说:“那也不行。干什么去了呢,回这么晚!”我说:“看他们玩牌忘记了,赶
不上地铁只好等搭他们的车回来。”她说:“我今天九点钟还有课,那肯定是上
不成的了,我干脆睡觉,反正去了也听不进去,脑袋里面糊糊的一滩稀。”她又
埋怨了好久,我也不敢做声。
十点钟我挣扎着爬起来去小餐馆干活。思文躺在床上说:“今天按时回来啊
,我心里有点什么就睡不着,瞌睡过了
到现在我都没睡着,一晚不睡觉怎么上得
成课?考试通不过就不得了。”我说:“好。”出门的时候她又嘱咐一遍,我说
:“好。”她说:“好就好,别到时候又不记得。”我说:“都刻到脑袋里面去
了。”晚上收工的时候,我瞌睡得眼睛也睁不开,想着家里那张床不知有多亲热
。他们换了衣服又玩牌,叫我也来一个,我说:“我虽然是个傻瓜也不至于不知
道钱是不能拿去送人的。”心里计算着时间,看他们玩了一轮猛的,桌上三百多
块钱都被阿良搂去了。我心里猛地一振,瞌睡都没有了。想起思文的话,又舍不
得离开,想再看一轮有刺激的。看了有二十分钟,想想不能再看,就悄悄离开,
往地铁站跑。我照例往人多的车厢上车,一节车厢上只有几个沉默不语的男人,
想着在报纸上看到的车厢行劫的报道,可别这几个人都是串通一气的,车一开就
都围拢过来逼我交钱。
我着急地看表,晚了十几分钟,思文又要抱怨了,出了地铁站我一路跑回去
,到了家还不停地喘息。思文果然很生气说:“又看玩牌去了。”我说:“才晚
了几分钟呢,是地铁它自己误点了,车半天才来。”我这样说着口气犹犹豫豫,
她不相信我,说:“又哄谁呢,哄鬼去吧。”我想:“要是自己有阿良那样镇定
就好了,扯个谎也吞吞吐吐,真没出息。”她又
说:“求你做点好事,还要怎么
求呢,就差了没磕头了。”我爬到床上躺下,说:“对不起,行个礼。睡吧,睡
吧。”她气恼地用脚把我的毯子蹬下去,说:“睡,睡!瞌睡也气跑了。”我把
毯子拉上来说:“啊呀,不就差了十分钟吗,路走快点慢点车来快点慢点差个十
几分钟也不一定呢。今天我错也认了,就差没磕头了,明天十二点四十到家,晚
一分钟你踢我下床去!”她说:“昨天你是不知道,还不怪你,今天你又还这样
!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明天又不上课?布置的作业还没写呢。心里又烦躁
,又打不起精神,也写不下去。”我爬起来一只手撑着身子说:“我真的在这里
跟你磕个头好不?说也说了不止十分钟了。”
她哭起来,用枕头蒙了脸。我叹口气,说:“值得不值得嘛,十几分钟的事
!”去摇她的身子,她也不动。她也真的可怜,多少别人难以承受的她都承受了
。在国内呢,还可以退一步缓口气,即使什么也不争,清心寡欲也教着现成的大
学。可这里不成,不管多么苦多么难多么大的压力,都得强打了精神挺下去,没
有退路也没有喘口气的机会。还有,国内的父母、亲戚朋友还眼睁睁看着你有出
息呢!出息那么容易么,别人也不是傻子!我已经不想去争这口气了,心里轻松
一些,可她还想拼了命去争。什么
叫做“把心一横”,什么叫做“打断牙和了血
往肚子里吞”,我领教了她也领教了。这些都不会写信回去说,只把漂亮的照片
寄回去,父母都放了心。我把去尼亚加拉瀑布玩的照片寄了回去,父亲来信说“
要好好珍惜”。我要告诉他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累得路也走不稳,告诉他夫妻
都要打离婚了,他能睡得着觉?思文比我好强,我还告诉家里自己现在在干着什
么,她写信回去只说好的,时不时还把点美元夹在信中寄回去。谁愿说自己在北
美混得不行?都把国内的亲人朋友做鬼哄。我闭了眼也能想象她母亲接了信乐颠
颠逢人遍告的神态。
她哭了很久,我东一句西一句劝她,又倒杯牛奶给她喝,说:“医生说牛奶
催眠的。”她说:“冷的。”我又去电炉上热了,让她喝了,拍着她的背要她安
静下来。拍了很久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说:“可以了。”我一翻身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思文把我推醒了,我一看表是四点多钟。我说:“我都困得要死
了,真的是要死了。”她说:“我到现在还没睡着,你说怎么办?我睡不着你也
别想一个人睡。”我说:“求求你,我瞌睡得神经就要断了。”她嚷起来:“只
有你的神经会断我的就不会!我又不去上课?你给我想办法!”说着手用力一推
,我差一点掉到床下。我不敢跟她争,闭着眼
说些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话应付着她
。她又使劲推我说:“醒来,醒来!”我说:“啊呀呀,积德吧,神经都要断了
!十点钟还要去做工呢。”她说:“我已经都神经了!你这两天还睡了,你白天
做事也不要动脑筋。跟你说,你去换一个工作可以不?找个白天上班的,别每天
深更半夜才跟个鬼魂样的荡回来!”我说:“换一个工作?找遍多伦多再也找不
到这样一份工作了,好不容易我走了一次运。我对天发誓,今天下了班就一路跑
回来。”她说:“那还是太晚了。你跟老板说,少要点钱,提前两个小时下班。
”我又气又好笑,说:“你是老板就可以,要不你把我们公司买了下来。”她再
说些什么我朦朦胧胧听不清,她一推我说:“醒着!我知道你舍不得那点钱,就
不顾我的死活。”我实在没办法了,说:“好,好!我今天请两个小时的假,十
点半钟回来,卫生留给他们搞去了,让他们骂我一次。谁叫我罪该万死竟敢晚回
来十几分钟?自作自受!”她又侧过身去睡说:“那也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你先
睡吧,我睡不着了再找你。”早上八点多钟她起来,我惊醒了问:“睡着没有?
”她说:“迷迷糊糊闭了一下眼,不知道睡着没有。”我马上说:“不知道就是
睡着了。今天你别去上课了。”她穿好了衣服站在地上说:“昨天也别上了,今
天也别上了,明天再别上了,拿不到奖学金你给我出?”我说:“又吓我了,我
有好大能耐你也知道。”她嘴耸一耸说:“没有好大能耐我也不怪你,只是别跟
吹气泡似的说轻巧话。到了这里,挣扎着也得象个人!”她吃了面包,牛奶,把
书包背在背上去了。我也不敢再睡,看着表快九点钟,跑一趟唐人街还来得及。
我到唐人街给她买了安神的杞菊地黄丸和人参蜂王浆,又赶去小餐馆干活。
思文的失眠成了习惯性的,几天也不能安安稳稳睡一觉。这样她变得非常敏
感容易烦躁,因为那天的十分钟,在道义上我承担着全部的责任,怎么说我骂我
,我都一声不吭听着。每天晚上下班就胆颤心惊,不知这一夜可怎么过。开始她
还坚持着不吃安眠药,拖了一个多星期,实在不行了,脸都憔悴得变了形,去找
医生开了安眠药。吃了安眠药夜里能睡一会,白天却昏沉沉做不了事,过了几天
她又不敢再吃。她那样敏感脆弱,我不敢有些微冲撞,每天下了班就往地铁站跑
,一分钟也不停留。这样我成了餐馆同事打趣的对象。阿长说:“老高玩几把也
没关系嘛,太太是老婆,又不是老娘。”阿良说:“别叫老高,她太太等她回去
,做点什么运动才睡得着呢。”又一个说:“老高别听阿长的,赶快去好了,太
太等急了。可惜我老婆没这份情绪,
我没这份福,不然我也一路跑回去了。”他
们一起哄笑起来,夹着“哎哟哎哟”的怪叫。对他们的玩笑我无动于衷,我从来
没有想过跟他们认真。说得多了我说:“哎哟,哎哟,别把你老婆的神态都现在
我眼里,丢了她的人了。怕老婆是美德,这你们又不知道了!”说着我跑上去,
他们还在地下室怪叫,喊着:“老高可留点精神啊,明天忙呢。”上了楼梯我在
心里骂:“可不是得留点精神捣弄你娘呢!”
思文借了催眠的音乐磁带来听,我睡意沉沉陪她听到很晚。”……我的身体
很轻,很轻……一只白天鹅飞过水面……”听完一遍她还睡不着,我又把磁带打
回去再放一遍。经常是放了三四遍她还睡不着,我倒是被音乐催得撑持不住。她
着急起来更睡不着,拉着我也不让睡,我只好拧自己的大腿,拼了命打起精神给
她数数;“一、二、三……”快数到一千了,她才躺在那里没了声息。我不敢停
一直数下去,数到两千了,轻轻喊一声:“思文。”没有反应,我才停了去睡。
她睡不了多久又惊醒了,问我几点钟。我哀求说:“我神经都快断了真的快断了
。”她说:“谁叫你把我害得这么惨,又想不负责了吧。”我说:“实在没办法
呢,这个学期你休学算了,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都会拖死去了。”她把我一推
说:“这个自私的家伙
,只会为自己打算。休学?又拖一个学期,又啊?又把奖
学金退回去,又啊?我今年才十八岁,急什么呢,啊?”我坐起来说:“那我还
跟你数数。”她也坐起来说:“数也不用数了,高力伟跟你商量,你出去一下,
我打个电话。”我说:“深更半夜的,你给人打电话,人都睡了,不怕吵了他吧
!”她说:“那不要你管,你出去十分钟就可以了。”我说:“要我出去我有什
么办法,反正告诉你是半夜了。”
我裹了毯子开门出去,听见里面门闩“喀嚓”一声轻响。我就在门口坐下来
,楼道里静悄悄的,灯光照在塑料地板上泛出橙色的光。我头脑中刺刺的痛,却
又极为清醒。我也懒得去猜想她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谁,打给谁我也无所谓了,反
正不会是打给一个女人。我知道事到如今,我们关系的了结只是时间问题。我对
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正如她对我不抱什么希望一样。我们又在一起生活了几个
月,这种尝试看来是多余的,徒然增添了两个人的烦恼,又耽误了她的时间。我
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无法挽回。人是那么奇怪的东西,他被现实推着
走,被现实改造,却毫无反抗的力量,好象他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哪怕爱情这
回事吧,也没有力量违抗现实。流行歌曲那种温情脉脉的抚慰,容易打动人却不
能认真,经历过了的
人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种人们愿意接受的幻觉。和思文的事情
既然到了这种地步,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个道理我没有看透,但我知道一定有它
的道理,这也是一个人的命运。
正这样想着,一只花猫从斜对面的门缝中探出头来,窥视着我。我朝它招招
手,它从门缝中溜出来,在离我几步的地方蹲下,望着我。我又朝它招手,它又
往前一步、蹲下,望着我。这样对视了一会,我轻轻地把毯子从肩上掀下去,猛
地跳起来去追它。那猫来不及缩回门缝里去,一闪就往楼道那边跑。我一直追过
去,它在转弯处停下,回头看见我追过来了,又往前跑。它以为电梯口是一张门
,往里一冲,碰得“咚”地一响,身子一滚,又往楼道尽头跑。我一直追了过去
,把它逼到楼道尽头。后面是安全门,可它过不去。那猫转过身来,前爪伏着地
,弓起背后身翘起,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我放慢脚步,盯紧了它,慢慢靠过
去,离它几步的地方停下来。我并不想抓它,也不想踢它一脚,它慢慢走过来我
也不会碰它一下。可它吓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很好玩。我一点点往前移,它想从
一侧窜过去,我脚一拦,它又退了回来。我再往前移动半步,那猫身子翘得更高
,发出更大的“呜呜”声,在夜的寂静中听得清清楚楚。这样僵持了有两分钟,
我再往前移动一点点
,那猫又把身子往后缩,一冲一冲的想冲过去,我抬起一只
脚,做出拦截的样子,它不敢冲过来。我怕猫的主人会寻过来,飞快地一回头,
就在那一刹那,那猫一弹,蹦得老高朝我脸上飞过来。我正转过脸来,看一条影
子过来,头一偏让开,顺势看去,那猫轻捷地着了地,一溜烟跑了。我慢慢走过
去,看见思文站在门口,我问:“有一只猫看见没有?”她奇怪地望了我说:“
猫?”我说:“一只猫儿,跑得很快从那边过来。”她说:“谁还管猫儿狗儿,
自己人都管不了。”
进了房子,我也不问她打电话给谁了。她望了我似乎等着我问,我躺下去说
:“睡吧。”她说:“你生气了吧!”我说:“什么事情生气?”她说:“刚才
叫你出去,你生气了吧?”我说:“没生气呢,这一两年在老板那里忍气吞声习
惯了,忍来忍去自己人也没个气性了。睡吧。”她说:“就知道你是生气了。”
我心想:“我没生气一定要我说生气。”想一想应该说生气才对。于是说:“好
,我生气了,生气了。睡吧。”熄了灯躺着,她说:“你也不想问一问我打电话
给谁了。”我说:“那我得自觉点是不是?你愿意告诉我还会教我到门外等着?
睡吧”。她说:“我打电话去纽芬兰给赵教授,下次电话单来了你可以看是打到
纽芬兰不是。”我说:“好,打
给谁也可以,睡吧。”她赌气似的裹了毯子,背
朝着我。我想做出点真生气的样子也来不及了,于是说:“谁没有点自己的事呢
,这不奇怪。睡吧。”她沉默一会说:“高力伟我们完了,我们真的没有一星点
点戏了。”我怕她激动起来这一夜又完了,说:“春天晚上还是挺冷的,毯子裹
紧点。肚子也饿起来了。”她说:“那你去喝点牛奶。”我说:“算了,让它饿
去,睡吧,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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