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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5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4:29:53 1998), 转信
五十四
突然的我又闲得发慌。每天上午懒在床上,十点多钟起来,在房里到处磨蹭
一下,无聊地把什么东西都翻出来看看,摸到下午两点半钟去上班。房子里就这
几样东西,空空荡荡让人心虚。我忽然着了迷似的喜欢逛商店,好多次我到依顿
购物中心,从地下的餐厅一层一层看上去,连六楼的家具也细细看了,也只能看
看,什么也不
敢买。那些精美的东西也并没有在心中激起强烈的欲望,我知道这
些东西离我都很遥远。就这么看着,心里也有了一种说不明白的充实。休息那两
天实在无聊了,我到公共图书馆去看画报,又借了《红楼梦》和《金瓶梅》回去
看,看累了又趴到阳台上去看汽车。我经常一两个小时趴在那里,看楼下汽车行
人来来往往。看呆了好象在看,又好象没看,有时脚都站麻木了才记起已经过了
很久。看着下面央街上的轿车乌龟似的爬行,人影子也蚂蚁似的移动,远远的来
了又远远的去了,我觉得非常可笑,这个世界很奇怪很滑稽也很荒诞,怎么就是
这个样子!又在心里设想怎么才是不奇怪不滑稽不荒诞,却想不出来,又觉得似
乎也只能如此。于是我站直了身子,挺了胸,想象着一种庄重神情,又尽量在脸
上表现出来,稍微探出身子对着下面行人车辆检阅似地缓缓挥手,喊着:“人民
万岁,人民万岁!”。
有一次我站在窗前出神,不知怎么一来顺手拉了一下窗框,听见一阵轻微的
嗡嗡声,发现一只好大的苍蝇被我关到夹层玻璃中间了。看那只苍蝇在里面飞来
飞去,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搬了张椅子坐到窗前去看。对着阳光我看清楚了苍蝇
脚上茸茸的细毛,停着的时候翅膀也在轻轻的颤动,两条后腿弯过来梳理翅膀,
前面两只触角似的东西
前后动着。它停下来我就在玻璃上拍一下,它又飞起来,
在玻璃上碰得嗡嗡的响,渐渐落下去。又停下来我就再拍一下。这样有几十次,
它对我拍动玻璃再也没有反应。我想:“让我也喂一只动物。”就到厨房拿了几
粒米饭,飞快地拉开窗框丢进去。过了两天我又记起那只苍蝇,一看它还停在那
里,米饭已经干了,似乎还是那几粒。我拍几下玻璃它动也不动,象是死了。我
拿了一根筷子,把窗拉开一条缝去拨它,还是活的,轻轻动几下竟不避开。这么
老实的一只苍蝇使我感到惊奇,用筷子挑了它,它就停在筷子头上。我把窗户拉
开,它并不飞走。我说:“饶你一条命了。”拿了筷子走到阳台上,伸出去用手
一扇,不动,再对着嘘一口气,它飞走了。我对着空气说:“本来想喂了你做个
伴呢,你又要绝食。”把筷子丢到地上。
我终于有耐心坐下来,写了几篇散文杂感,投到《星岛日报》和《世界日报
》去。文章刊了出来我无动于衷,这个世界离我很遥远,它承认不承认我都无所
谓,我心里在计算着那点稿费。
这天晚上接到一个长途电话,是刘晓冬从圣约翰斯打来的,他找林思文。我
说:“林思文到蒙特利尔去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他说:“你是高力伟吧。
”我说:“是高力伟,我还记得你呢,你在物理系读博士对*
穑俊彼担骸罢夷*
也是一样的,一定帮个忙。”他告诉我说,一年多来他帮女朋友申请语言学校终
于成功了,她星期四从上海起飞,应该是今天下午到,可飞机到了却不见人。我
说:“在多伦多转机耽误了也不一定。”他说了那女孩的姓名特征,要我到机场
去帮他找找。我说:“明天一早我要上班呢。”心想:“到机场去帮你找,你倒
是敢开这口,以为机场就在这楼下吗?”他又问我有什么办法在多伦多找到她,
我说:“上海航班晚点了也不一定。”他说:“我帮她订的加航的机票,不太可
能晚点。”他说得有点结结巴巴的,我似乎看见了他嘴直哆嗦。
放下电话不几分钟,他又打电话来了,第一句话说:“她跑掉了,一定跑掉
了。肯定现在在多伦多。”他要我帮他找找。我说:“多伦多几百万人呢,在这
海里到哪里去捞这根针!”他说:“到联谊会去看看,她来了今晚很可能住在那
里。”他要我现在就去,我说:“都半夜了我还去敲门呀!”答应了他明天一早
去。他又告诉我那女孩可能用化名,要我问几个人有没有那个样子的人。我要他
明天晚上打电话来问消息,他说:“明天中午行吗?明天中午!”我答应了。
有这样一件事情做我也挺高兴。第二天一早我骑车去联谊会,心想:“是个
什么女人呢,又能够风骚到哪
里去,把他挤捏成这个样子!”我查了登记名册,
又问了好几个人,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来过。中午刘晓冬打电话来,我告诉了他。
他听了呆在那边了,我“喂”了几声也没反应,我对着话筒吼一声:“长途呢!
”他在那边说:“完了,完了,这女人,我掐死她!掐死她呀!”
放下电话我没再去想这件事,就算真的跑了也没有什么稀奇。过了几天我晚
上下班回来,看见刘晓冬在家门口等我。我说:“为那人就跑到多伦多来啦?”
进了门他说:“等你都有几个小时了。我下午五点就到了。”他说着脸上显着亲
热,象见了多久不见的老朋友,其实我跟他就那年圣诞节前说过一次话。我下方
便面给他吃,说:“就干等了七八个小时?”他说:“我下去走走,又上来,上
上下下也有十几个来回了。”我说:“现在知道热锅上蚂蚁的心情了吧!”他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打电话回上海,我妹妹送她上的飞机。”我说:“老刘,
我骂你又不好,不骂又实在该骂几句,是脑袋里灌了油腻还是怎么着,这么想不
通,还飞到多伦多来找!什么玩艺,值不值得嘛!她现在就是坐在你面前,倒在
你怀里让你搂稳了,明天她要走还是走,你用根绳子拴了牵着也不行,侵犯人权
!钱送给航空公司还不如买几箱啤酒一醉,醒来就好了。她真是个天仙吗,*
砩*
哪里都雕着花吗?就把我们老刘坑成这样!”他说:“老高,说别人的事总是一
口气的事,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自己没痛在心里!她的事我办了一年多,联系语
言学校,找经济担保,买飞机票,不怕你笑我,光身一个老爷们等这两年有多少
想象你也该知道,就盼着这一天呢!完了,说完就完了!有些事真的就这么轻易
就完了,不相信!”他吃了面在椅子上坐了抽烟,又说:“走之前我妈当她是儿
媳妇了,把一个家传的宝石戒指给她戴上,在国内前前后后花了几千块钱,都是
我牙缝缝里省下来的,寄给了她我心甘呢,谁知她就这样照我头顶一棍子!”我
把毯子抖开说:“两个男的睡一床挺那个的,你睡地板上。”他点点头,问:“
林思文呢,她还没回来?”我说:“总会回吧。”他说:“那边传说你们快离婚
了,我想挺好的一对,上帝选着配人也难配这么好,不可能吧!”我不置可否笑
笑。他掏出一叠信递过来:“你看,你看看,她写给我的。”我说:“不客气我
就看了。”他说:“尽管看尽管看。”我顺手抽一封,他都丢过来说:“都看看
,看了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了。”我说:“知道什么东西还飞到这里来找,天下
总还另外有几个别的女人吧。”信上那火辣辣的句子烧得我脸热,目光都不好意
思在那上面多停留:“我们现
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在那美好的国度重
温共枕同欢的旧梦”等等,看到这里我说:“姑娘倒挺会写的,也怪不得我们老
刘搁不下来,火在心里烧了几年,说熄就熄啦?”他说:“我主要是怄不过,找
到她让我使劲踢几脚,我就算了。”我说:“你都跟她睡过了,也该付出点什么
,现在这就打平了。”他躺下去说:“不瞒老兄,出国前在一起前前后后也有两
三年,要是有一间房子,早结婚了,要是有那间房子,访问学者我也不一定来了
,一间房子!”熄了灯他躺在那里长吁短叹,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亮。
第二天上午我陪他去了移民局,坐在那里等到十点多钟,总算约见了他。他
走到三号约见台去,好奇着我站在后面看。移民官听了他的申诉,到后面查了一
会回来说:"This girl is really in Toronto.But she doesn't want to tel
l others where she stays.We can't help you."刘晓冬急了,把头伸过去嚷着
:"Tell me, please tell me."移民官摊开双手微笑着摇头。我跑上去拉他一把
说:“没有用的,这是人权。”移民官又按下键报了下一个号码,刘晓冬急了,
踮着脚把头凑得更近,用中国话骂:“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他妈的你,怎么不保
护我的人权。”移民官大为惊异,严肃地望着他。我不好意思,退到后
面去。刘
晓冬还在骂,移民官的脸色越来越严峻。我又跑上去拉他一把说:“骂人也犯法
,他听懂了早就叫警察了。”他听了“犯法”两个字,马上就不骂了,气呼呼地
“哼”着,似乎是瞧不起那不愿为他打抱不平的移民官。出了移民局到了街上,
他又骂了起来,骂那女人,骂移民官。我说:“老刘,在这里骂你有什么用,听
的人只有我一个。”他说:“我太气了我太气了!”他站在移民局门口不肯走,
我抓了他的胳膊推他,那胳膊在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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