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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66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4:47:52 1998), 转信

六十六

    我和张小禾之间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薄纸没有捅破。我相信她也在考虑着捅破
这层纸的意义和后果。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把她抓过来,她也不会反抗,说不
定她还在等着我走出这一步呢。这个念头诱惑着我,心中不得安宁。我把她的种
种神态和话语在头脑中搜拢来仔细分析,还是不能得出她在心里已经允诺了我这
样一个结论。好多次我想象着在说话说得投机的时候,我一直把话往那个方向拉
,她也并不
回避,甚至还作了一点含蓄的推动。这种推动鼓舞着我,我把她的手
拉过来,看看有几个斗几个箕,然后,情不自禁似的,在她的手背亲了一下,又
问她怕不怕。她只是轻轻的笑,并不回答。我就暗暗用点劲把她拉向自己。她撒
娇似地反抗着,然后,没有力量抗拒似的,倒在我的怀中。我抱了她的身体转一
个圈,说一声“我要把你丢到河里去”,她夸张似地表示着害怕,搂紧了我的脖
子,沉重的呼吸薰得我脖子痒痒。我坐下来轻轻吻她,她柔顺地应合着我,唇舌
之间给我以热切的回报。然后……我想起了那天在门口草地上那一幕,心怦怦跳
起来。

    也许这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预设实现。可再往下呢?我不再血气方刚不能
不预先设想后果。然后,……我就有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再是一个自由
人,说一声回国去抬腿就走。也许我不得不陪着她在这里长久地坚持下去。想到
这一点我害怕起来。我现在盼望回国比两年多前盼望出国更加热切,两年多来我
没有找到生活的基点,这种无根的漂迫我已经忍无可忍,各种各样的脸色我也已
经看够。这两年多的经历使我越来越固执地相信,在这片土地上我永远找不到自
己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不能说“从零开始”
。在精神上我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为了那点钱,两年多来我什么都忍受了,我
不能无胡地忍受下去。我很欣慰地看到那目标越来越近了。回到国内我一生不会
再有生活的困扰,可以去做自己愿做的事情,而不必为谋生忙碌终日。那样的前
景我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了。可是现在,为了张小禾,我又重新去安排自己的人生
吗?过去的日子我想起来都后怕,实在没有勇气把那样的日子无胡地拖延下去。
也许可以等她毕业了带她回国去,但从她平时说话的口气听来,我实在没有信心
。我又想到了“临时内阁”这几个字,其诱惑难以抗拒。可我又不是那么潇洒的
人,我喜欢的人,怕伤害了她,不喜欢又没有情绪。投入感情呢,明知是一场悲
剧,不投入感情,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跨出那一步,就不能装作对感情上的责
任毫无考虑,到时候说一声“没有缘分”,就挥手而去。经过这两年的磨砺,我
以为自己的心也粗糙起来,在道德上已经彻底完蛋了,竟没料到仍然是这样惴惴
的怕伤了别人。

    晚上我躺下去缩在毯子里面,睁了眼地望着那一片毫无意义的黑暗。我想象
着有两个自己在争斗,一个把另一个打翻在地上乱滚,打耳光,一脚一脚很痛快
地踢过去,吐着唾沫骂着:“呸,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也不看清自己是什
么东西!谁会对你有意思呢,谁?”被打的自己抱了
头在地上滚着,发出“噢噢
”的惨叫,叫声中似乎又有着一种受虐的快意。打了一会,打的那个自己想:“
自己打自己干什么呢,还不够可怜吗?”便住了手。被打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眼神可怜巴巴的。这样想着,我冲着黑暗喊出一声:“打得好!”顺着声音身子
猛地抬起来一下,又躺下去。几乎已经确认了自己不会有勇气去捅穿那一层纸。


    张小禾也不捅穿这一层纸。她跟我说说笑笑,可就是不作出实质性的暗示。
有时候我言语之间情不自禁地顺势说几句风话,她不推回来却也不接过去。我期
待着她表现出某种突破性的主动,我顺水推舟接受了,心里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
压力。我有时大着胆子铺了台阶,可她不往下迈。我猜想她在内心也犹豫着。她
不再生活在梦幻的年代,不能跟着一时的感觉走,而必须在开始就想清楚了这一
辈子的生活。她有的是机会,跟了我她就把别的机会都绝了,这对她来说也不是
一个容易下的决心。如果不是偶然地有了接触的机会,象我这样的人她想也不会
去认真想一下。我既不能使她感到骄傲,使她在朋友亲人面前提起来的时候兴致
勃勃,又不能给她生活上的安全感,让她轻松舒畅的生活。她既然来到了北美,
就会有她的想法,而不会因为一时的好感和小小的崇拜,就放弃了自己的那些想
法*
*

    但有一点地是肯定的,我们都不愿就此撂开了手。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在
心里迟疑着,我们还是好朋友似的来往。我经常很滑稽地感到两人都戴着面具在
说话。张小禾不傻,说起来也是过来人了,她不会不明白这种缓慢的前行终有一
天会要到达那个爆发的临界点。有一次她说:“孟浪,你应该去读书,你这样下
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太浪费自己了。你读了书将来可以找份正式的工作,什
么事都好办了。”我说:“那是,读了书找份工作,也正式算个人物,什么事都
好办了。”她红了脸说:“为了你自己的发展。”我说:“为了我自己的发展这
件事,不为别的事。”她低了头不做声。我不说赚够了钱就回去的话,只说:“
可惜我五音不全,永远分不清什么前齿音后齿音,我没有信心了,要不我在纽芬
兰也拿个学位呢。不过拿到了也没有用。”我指了自己说:“你是黄种人,还是
外来的,谁也没规定,可好机会就是轮不到你。”她说:“说起来那也是真的。


    有一次她说:“要是你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就不同了。”我说:“学错了
一辈子就走上了不归路。真的我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有些事就不同了。”她说
:“那你自己就好些,有个位置。”我说:“其它方面也好些。”说着瞟她一眼
。她羞羞地轻笑一下说:*
澳且脖鸢炎约嚎此懒恕F涫的憧梢钥悸歉难б桓鲎ㄒ*
,还来得及。”又说起一个朋友的朋友,学心理学的,前几年到了美国,哭一场
痛下决心改学计算机,从本科学起,现在在一家大公司找到了工作。我说:“人
有这样的精神我佩服透了,八体投地!可是我怎么做得到?我这个人!我没有力
量走完那么遥远的路程,我怕到白人老板手下做事精神上一辈子萎靡不振,我还
舍不得把自己以前学的都丢掉了。”她不高兴说:“那你怎么办,就在Ho─Lee─
Chow 一辈子做下去?是个人总要为点难,总要忍受点什么!”我说:“那你给我
指条路,当年洪常青给吴琼华指一条路,改变了她一生。”她说:“给你指了你
又不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路在哪里,明年就毕业了,心里慌抓抓的。那些和我
一起上课的白人一个个都从容着,他们找得到工作,不公平。”我说:“天下哪
里又有公平的事。要是你变白了皮肤,又一头金头发就好了。其实你有这么白,
好多白人比你还黑些。”她轻声说:“别讽刺人,我也不要变个白人,变了就没
有我了。”她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腿说:“想起来了!你可以到中文报纸去
找份工作,当个编辑、记者,绝对可以!你写东西此谁差些呢?”我说:“发现
新大陆了呢。我现在十二块钱一个钟点,吃老板的,到报*
缛ゲ牌呖榍桓鲋拥*
,你以为中文报纸的记者是什么大人物吧。拉得动广告呢,有佣金,拉不动就干
瘪瘪几个钱了。”她说:“那你也应该去,别只看钱!”我说:“好听些是吧,
记者!”她说:“那也是的。”我说:“先赚点钱再说,记者的事慢慢说吧。真
的去当记者呢,还不如到哪个角落里自己开个小餐馆。”她说:“那也是条路,
道路就在你脚下。”我笑了把脚跺得“咚咚”响说:“在我脚下我就真的一步步
走过来了啊,可别又怪我是个猛子!有时候猛起来我就不记得什么前因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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