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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76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5:02:56 1998), 转信

                                七十六

  也许周毅龙说得不错,是要把人想得阴险一点。那几天“阴险”这两个字老
是在我脑袋中转,甩也甩不开。我设想着自己已经被热情冲昏了头,现在要平静
下来以冷漠的严肃观察张小禾了。我竭力回想着和她交往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
神态,怎么也不象会作假的人,除非她已经把作假的技巧操练得炉火纯青了。她
也并
没有想在我身上得到点什么,只有那一回去小杭公酒家吃了一顿,她还说后
悔,说可惜了我的血汗钱。如果这正是她的狡黠呢?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在心里笑
了。那她为了什么,难道这是在搞特务活动么?当我坐在她对面,高兴地和她说
笑,心里又忍不住想着那两个字。我的目光就象两把钩子,要把那张温和笑脸后
面的阴险拖出来。也许我不自觉地露出了审视的意味,好几次她看了我都怔了一
下,眼中惊异地显出若有所询的神色。有一次她说:“你的眼睛怎么这样陌生,
好怕人的。”我说:“我吓着你玩呢。”又玩笑似的狠狠瞪她一眼。她很温和地
说:“别吓我好吗?”我心里一下又软了。最后我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这几个月
来对她的印象。

  这个学期她的功课更加紧张,我晚上回来她经常熄灯睡了。但如果还亮着灯
,我就可以坦然地去敲门,她一定在等着我。我有时在唐人街租了录象带来看,
好多次两人看到深夜。这天我在她房里看录象到深夜,有些镜头看得人脸热心跳
,怪不好意思的。那影中人一声声呻唤使我心里憋闷得慌,血在体内加速流动,
冲得脉博一下一下地跳,身体已向自己发出了明确的号召,然而我抗拒着不敢乱
动。

  我解释说:“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镜头,片名上也看不出来,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平静
地说:“谁也没说你是故意的。”我说:“那就还看?”她说:“
看只管看,电影是电影,人是人。”我麻着胆子说:“电影是人的电影,是从人
那里来的,有了人的才有电影的。”她说:“别说这些话,好没意思。我对你是
绝对放心的。”我说:“你好精啊,用这些话把我挡得远远的。你是表扬我呢,
我听着就是骂我没胆量干点什么。”她说:“你自己胆小鬼躲得远远的。”我听
这话有了意味,站起来说:“我真的是胆小鬼,胆小鬼今晚要干点什么。”她笑
着伸了双手直接,说:“跟你开玩笑,你可别趁机。以后不敢跟你玩笑了。我跟
你说话,不知怎么的,不知不觉就没了距离,太随便了。”我说:“这随便的气
氛是随便就能形成的么?随便也不是随便就能够随便的,随便中有不随便,里面
学问大呢。”她说:“倒也是难得。”

  我说:“我们两个不知不觉倒也还合得来,你说是不是,承认不承认?”她
说:“承认又怎样,不承认又怎样?”我说:“承认呢我就站了走过来,不承认
我还坐在这里不动。”我说着又站了起来。她两只手往下摆着示意我坐下,说:
“哪怕承认呢,你也坐在那里。合得来的两个人要碰到一起,好不容易,也可以
说太难了点。”我说:“那就更不要当面错过了。”她说:“这也并不就是一切
,你自
己说对不对?”我说:“对,太对了,人毕竟还是生活在现实中间,不能
靠合得来活着。”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
这很正常,太正常了。”她说:“一半对一半吧,一个人到北美来了总会有点想
法。”我说:“一半对一半,那你还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这太难得了。要说
找个人吧,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她还背那么沉的精神包袱?”她说
:“你笑我了吧。”又按了遥控把录象机关了,说:“看来看去还是这种镜头,
老也没个完。”我说:“等会我走了你一个人看。”她说:“别逗,要不你现在
就把录象带拿去。”

  我说:“放在里面吧,你看了呢,我也不想着你是个坏人,你不看呢,我也
不想着你是个圣人。你还是你。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她不做声,我说:“
长得好的姑娘呢,总有几个男的围着,象星星捧月亮似的,怎么就没见有人来找
过你呢?”她说:“我怕人,我的住址电话号码是不告诉别人的。上次那个人还
是在小车里偷偷跟踪了我来的,不然他也不知道。”我说:“只有我你就不怕。
”她说:“也有点怕。不过我看出你是不勉强人的。你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冷着
一张脸对你?我在外面对谁也是那张脸。冷脸你要狠了心去冷,可以保护自己。
”我说:“现在回
想起来,你那张脸有点表演性。”她说:“本来就是表演。”


  我笑着说:“不怕一个人,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因为他
还不是那么坏;一种也是这个人还可以放心,因为他根本就不配坏。古罗马的贵
妇人当着奴隶的面都可以洗澡,她们没把他们当人。”她说:“那你是还不那么
坏。”又说:“我看人凭直觉,很少错的,只不知把你看错了没有?”我说:“
当然没有。”她笑了说:“那就糟了,你其实是个花心的人。我现在就是不知道
你坏能坏到什么程度。好人我是不敢想了。”我说:“别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坏东
西。怎么回事,这个世界男人说女人不好,女人又说男人不好,可又还是要走到
一起去。”

  她问我几点钟了,我说:“两点半了。”她说:“今天晚上很兴奋,睡不着
。”又说:“我问你,如果总是有人来找我,你高不高兴?”我说:“不高兴也
要有不高兴的资格,我觉得自己还缺了那点资格。我是谁?”我说着指头点着额
头,“我是谁呢?你说!”她说:“先不说资格不资格,只说心里。”我说:“
那我就说了,你别怪我说得直,是你自己要我说的。高兴──”她望着我皱一皱
眉,“说真的!”我站起来说:“高兴──个屁。”她笑了,说:“没看见过一
个作家还说脏话的。”我说:“脏话
呢,表达感情有劲。我说‘不高兴’,有什
么劲?”又说:“你千万别跟着报纸上说什么作家不作家的,怪臊的,我背上汗
也出来了。也就是能把几个中国字凑合在一堆吧。”她说:“你现在的问题就是
要找一份能发挥自己长处的工作。”我说:“换一个说法,我现在的问题就是要
去找一份报酬好又有体面的工作。”

  她不做声,手里拿支圆珠笔在床沿一下一下敲着。过一会她说:“现在轮到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我说:“一报还一报,本来是该轮到你了。”
她迟疑一下,问:“国内还有谁给你写信?”我说:“就我家里。有时候朋友也
有一封两封的。”她说:“什么朋友?”我说:“什么朋友都有,一起偷东西杀
人做好人好事做学问的朋友都有,就是没有女朋友。”

  她说:“谁信你呢?没有人信你的。”我说:“我来都两年多了,哪个女朋
友这样干等两三年?这样的情种还没问世呢。其实我也没有必要骗你,有什么意
义?你天天在楼下信箱看信,哪里有什么可疑的信没有?”她说:“那你叫她把
信寄到别的地方呢?”你在这方面是很动脑筋的。我说:“他是谁?连我自己也
不知道他是谁。”她说:“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揣起来装傻,就是心里有鬼。”
我说:“你说舒明明吧,林思文怎么全面向你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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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知叫舒明明呢还是舒暗暗。”我心里觉得好笑,天下的女人都是女人的敌
人。我说:“舒明明呢,是我一个朋友。”她嘴一撅嘲笑说:“你倒会说话,一
个朋友!”我说:“她是个女同志,所以也可以说女朋友了。也有过那么一点意
思在里面,没有造成什么事实。”她说:“知道你们就有意思,还有没有什么事
情,暂时还不清楚。”我说:“有点意思也算心术不正,那世界上心术正的人都
要绝种了。我跟她都有一年半没通信了,恐怕她都结婚了。那时候有个人追求她
,她还探我的意思,问我的意见呢?”她说:“她心里想的是你,还等你回去呢
,你就这么狠心,还呆在这里不走。你应该赶快回去,别辜负了人家一片心。”
我好气又好笑,觉得不可能讲清楚,只好不做声。

  过一会我说:“换一盘录象带看吧。”她说:“别打岔,问你呢!”我说:
“你问,问什么我都老实交待。”她说:“算了,反正你不会说老实话。”我说
:“你不问就算了。”她说:“你不说真的我就不问。”我说:“你不问我就不
说真的。”她说:“天知道你会不会说真的?”我说:“拿纸笔来,我先写份保
证书,撒谎是狗。”她吞吞吐吐半天说:“你自己说,你跟那个舒明明好过没有
?”我马上说:“怎么没好过,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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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挥说:“别胡说。你不敢说真的吧!”我很认真地望了她,迷惑地说:“我说
真的你怎么说我胡说,你想逼我说假的是不?”她又吞吞吐吐半天说:“好过就
是……在一起的意思。”我马上说:“不在一起怎么叫朋友呢,我天天也跟你在
一起。”她生了气说:“谁天天跟你在一起了?”我说:“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
吗?”她不耐烦说:“不跟你讲!”又说:“在一起就是那个意思,你明白了吧
,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似地说:“哦,哦哦哦!你怎么想到
那里去了,没有的事!你怎么就这样想呢。”她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似乎自己
不该有这种不纯洁的想法。腼腆着忽又冷笑一声,说:“怎么都不关我的事。这
天下的男人还能叫人怎么想?把他们一个个想成好汉?那就好死你们了,女人一
个个都做了痴心人,让你们翻过来又翻过去地哄,滋润了你们我们怎么办?”又
说:“那个人,你跟他打过一架的,好会哄人哟。”她把和那个人交往的过程讲
了一下,承认自己动了感情,这还是她的初恋呢。又告诉我分手的原因。有一天
她在楼下信箱里看见一封信,等那人回来了告诉他去拿,他却说没有信。她起了
疑心,问他要了钥匙开了信箱,真的没有了。上楼去问他是谁来的信,*
得挥*
信,那是塞进去的广告。明明一封信忽然变成广告了,她更怀疑起来,要他再去
找那样一份广告来,才相信他。起了疑心以后才去问别人,有个人不知道谁写了
封信给她,才知道他是有家有小的,人人都知道了,只瞒了她一个人,想起来不
知以前怎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了他。她说着说着哭了,伏在床上用枕头蒙了脸。

  我不知所措,搓着双手走来走去说:“哭什么呢,已经过去的事了。”我又
抽那枕头,她抓紧了不肯松。我站在那里呆望着她,心想:“还是个好人,没怎
么被污染。”她哭了一会把枕头一抛,说:“伤什么心呢,又不值得。”说着又
手擦眼睛,“又不值得,我怎么了呢,要笑才好。”就笑了起来说:“过去了。
不过对人的信心从此以后就弱了好多。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都是笑脸,你知道哪张
脸是没戴面具的?”我说:“也包括我!”她说:“现在还不能作结论。”我说
:“人跟人也不一样,别让天下人都陪着那个家伙担了罪名。你跟我也打了这几
个月交道,我是哪样的人,你问自己心里。鞋好不好只有脚知道,人好不好只有
心知道,你问问自己的心。你那样想我,我就太委屈了点。”她把手往下一划说
:“装的。”我说:“装这么久?我真的胆子小,怕。”她说:“怕什么?”我
说:“怕伤了别人,那样*
缓谩!彼担骸芭律肆四阕约旱淖宰鹦氖钦娴摹!蔽*
一拍大腿说:“张小禾,我不得不说你理解我。”她说:“怕负责任也是真的。
”我拍着手说:“讲得对,真不相信张小禾能讲出这么对的话来。”

  她似乎得意于自己的发现,摇晃着头说:“那个舒明明没吃你的亏,幸亏你
还怕负责,也算有点良心,这已经算难得了。”我趁机说:“现在有些女的活得
好潇洒,她要谁负责!”她笑了说:“那我可不行,一个女的总要对自己负责,
除非她不相信感情这两个字了。还有点相信呢,就不能潇洒。”接着她又说:“
我这里感情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就是爱──情。”我说:“你倒还挺理想主义的
。”她说:“别的理想我都放弃了,这一点我暂时还没有完全放弃,我还想试一
试自己的运气,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那种非分之想完
全消退了。我说:“张小禾,我今天又了解你多点了。总有一天我要写一部小说
,把你写进去。”她马上说:“别写我!”我说:“怕什么呢,我用一个化名,
只有你自己知道那个人就是你。”谁知她很认真地说:“你去写林思文吧,可别
写我!我不是主角我就不要人写我!”万没料到她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我笑得
捂了肚子喘气,上气不接下气说:“你的主角意识这么强!”她一点都
不笑,仍
然很认真地说:“跟你讲好了,我不是主角我就不要人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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