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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8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5:24:38 1998), 转信
八十二
打击比预料的要来得快些。在新老板接手的那一天,我就作好了被炒鱿鱼的
心理准备。我所希望的只是再拖几个月,到那时候我就无所谓了,我就达到了自
己的目标了。以后几个月拿着失业金,到北方到美国去玩一趟,心安理得回国去
。但现在和张小禾的事情有了变化,我很希望能够维持这份工作,让我有时间认
真想一想,也看看我们的关系发展。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我正在清洗炉头,阿长说:“老板叫你。”我说:“我
没戏了吧?”他说:“不知道什么事。”说着匆匆去做别的事。我知道事情不妙
,丢下手中的东西下楼到地库去了。老板是菲律宾移民过来的华人,能说结结巴
巴的国语,他见了我说:“这里有一封信,可能对你有点用。”我接了信说:“
就凭这个去领失业金吧。”他说:“Yes,生意不好,你看见了,用不完这么
多人。”我说:“第一眼就看中了我?”我不用从他手中拿钱了我一点都不怕他
。他不自然地笑一笑说:“慢慢都要换了,这么高的人工我开不出。”好象是想
给我一点安慰。我说:“什么时候开始?”他说:“明天最后一天,下个星期送
你一个星期的人工,你去找工作。”我应了想走,他解释说:“我不想这样,没
有办法,要是
有一点办法……”我不理他,转过身就走,晃着身子做出点大咧咧
的样子给他看。(以下略去460字)
在路上我想着这件事怎么对张小禾交待,这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心里明白
,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找到这样一份工作了。手中这封信已经摧毁了我自信心一个
非常脆弱的支点。总是有一些落魄的人跑到店里来问工,对报酬要求之低令人难
以相信。只要老板不在,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工作,哪里会有位子空着!
”尽快打发他走。如果被老板接待了,大家就吐着舌子面面相觑。那时我还有点
优越感呢。这封信又是最后的安慰,还有二十八个星期,我可以拿到原来薪金的
百分之六十的失业金。我现在的存款,也快有四万块钱了,靠这些钱活几年没有
问题。可是我总不能以“有房子住有饭吃”向张小禾交待。
这话说不出口,人活着是要活条命,但也要活个自信和尊严。我也不能去设
想爱情纯粹得象清水一样,与钱毫无关系,毕竟我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上。没有
钱至少证明着我的无能,无能的人就不配享受那份感情,我只能这样去想。我不
能设想意外之外又有意外,那爱由于一点莫名其妙的理由的而格外热烈、坚定。
再说,这点钱我又是怎样攥起来的!几乎就是每一块钱都当一笔财产去算计了。
我一辈子还得靠它呢,不*
徽饧改甑目嗖皇前卓嗔寺穑靠刹荒芮嵋淄蚜耸郑鞘*
字往下掉也不行。上次阿长问我去年存了多少钱,我说:“一万块吧!”他吓一
跳说:“怎么可能?我连五千块也没有。”我说:“你又要玩牌又要养车又要喝
啤酒,还要去会会街上那些女人,怎么能存下钱?”他说:“也是,也是。”又
说人小时候不懂事,老了是一段朽木,中间这一段最重要,太苛刻了自己也不好
。我说:“Yes,也是。”其实去年我存的钱差不多是两万块,几乎就没怎么
用钱了,我不敢说,怕他们心里不舒服捏我的毛病。当时我忽然觉得一万块钱哪
怕在加拿大也算个不小的数目,暗暗有点得意。想到这两三年的艰辛,这些钱我
不愿去动它。
坐在地铁站我这样想着,看着列车一趟一趟轰隆隆开过去,我不愿上车。我
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清楚怎么去面对张小禾。在这个社会中,没有经济自信的人能
有爱情的自信吗?我能够凭那几篇文章把她那点小崇拜维持到永远吗?她看着那
些不如自己的女人比自己生活得更好能够平静如水而不怦然心动吗?不可能,绝
不可能。又一趟列车开过来,我上车的时候忽然记起一年前在这个车站眼睛忽然
看不见了的那回事,那个双手向前摸去的形象在我眼前一闪,在心里对自己同情
地叹一口气。车开动那一瞬间,我又那么强*
业匾馐兜剑约汉驼判『讨洌*
实还隔着千山万水,这些山山水水光凭脉脉温情是跨不过去的。我闭了眼听着列
车在遂道中行进发出的节奏分明的震响,知道自己是在时间中穿越,它正迅速离
我而去。想着梦一样飘过去的这些日子,那种种温柔使我感到惭愧,我不配享有
真的不配。惭愧之中又有一点庆幸,自己还没有把事情做到那一步,至少在良心
上我可以给自己一点欺骗性的安慰,不然我也和那个博士没有两样了。
沉思着我猛地一醒,发现列车早已过了站,已经到了湖边的攸里站了。我下
了车,到对面去等往上去的车。我又坐在那里看列车一趟趟开过去,心里明白自
己是想推迟那种难堪的交待。站上几乎没有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在我身边转
来转去,我想他也不至于就是个强盗,坐着不动望了他。他终于迟疑着走了过来
,向我问声好,又急促地对我说什么。(此处略去100字)他急了指指自己又
指指我说:“Fuch you!”原来是个同性恋者。我指了自己说:“Fuch me?”他点
头说:“Yes。”我说:“You?”他又点头说:“Yes。”我突然昂了
脸大笑起来:“No,No,No!”笑声空荡荡的漾开。他惊慌地望着我后退
几步,转身飞快地走了。
最后一趟列车开来,我上了车。下了车慢吞吞地走在*
稚希沼诘搅四翘踅*
,远远看见张小禾房里没有灯。我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有点遗憾。轻手轻脚上了
楼,开了门灯也不开,把衣服脱了甩在地毯上,用毯子蒙了头,躲在黑暗中竭力
地去想,心中乱糟糟揉成一团麻,竟不明白自己想想个明白的到底是什么了。
朦胧中我被一种很清晰的碰撞声惊醒,看表已经九点多钟,天大亮了。我知
道响声是张小禾从厨房里发出来的,想着她在做饭中午带到学校去吃。我憋着尿
躺在床上不动。那响声总是不停,我听出了一点意味,那里她在召唤我,看我醒
来了没有。我想象着她是拿了两只碗在厨房门口碰撞,不然声音不会这样清晰。
我还没想清楚怎么面对她,便不理那种召唤,爬起来赤了脚走到门边,耳朵贴了
门听外面的动静。一会她的脚步在楼道里响起来,用力踏着楼板提醒着什么,在
门边停下了。我扶了门不敢动,屏住呼吸。忽然耳边响起“叮叮叮”三声调羹敲
碗的声音,我惊得腿软,顺势蹲了下来,怕她听见我的呼吸声。听见她轻声自言
自语:“这条懒虫。回来没有?”一会听见她的脚步声下楼去了。我把门推开一
条缝,看着没人就走了出来。一只手又准备着,万一她从哪里冒出来就去揉眼睛
然后打起哈欠。她确实去了。我去水房解了手,走到厨房一看,桌子上有一张条
子:
*
侠耍*
昨晚等你到一点钟只好睡了。今天上午有课,中午不回。今晚请尽早回来。
牛奶已煮好。
没有署名。我看电炉上的牛奶还有冒热气,两片面包插在烤面包器中,还有
两片放在旁边一个碟子里,碟子里还放了一只洗好的苹果,上面还凝着水珠。这
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呆了似的站在那里。我不能失去
她,为了她我要作出一些牺牲,哪怕让自己那骄傲的心再受更多的委屈。我坐到
窗边去,在心中设想着种种方案。我要对她更温柔,更关切,甚至把那一步也迈
了出去,使两人关系更加紧密,她更离不开我。然后,等年底她毕业了,带了她
回国去。这样想着我看到了一线曙光,有点快乐起来。可是,万一她怎么也不愿
回国去呢?她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出来的!如果这样,走出那一步不是伤害她更
深吗?我犹豫起来,往另一个方向去想。也许我幸运,在报社找到一份工作,或
者,用这几万块钱开一家小杂货店,买点牛奶、点心、烟之类,两人就这样度日
,或者,带了她到遥远的北方去开一家中国餐馆,十年以后再出来。这样想着我
惊出一身汗:自己能做好这些事吗?为了她我必须改变自己的一生,我有这个决
心吗?
反反复复想了一天,没有结果。我神经质地对自己冷笑,又吼几声,手舞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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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门到处乱走,又推动我一次次走回来。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疲倦。终于
,在下午又一次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她惊异地问:“今天没去上
班?”我一怔,想说:“我失业了!”可说出来却是:“跟别人换一天。”她又
问我怎么不吃早饭。我这才记起她早上准备的东西还没动吃呢,后悔自己疏漏了
,没有拿开。又记起今天连水也没有喝过一口呢。她不高兴说:“就怕你不吃早
饭,你还是不吃。”我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说:“不太舒服。”她吃惊地抢上来探
着我的额头说:“发烧了吗?”我抓了她的手腕在额头上左边右边碰着,说:“
没有发烧,没有发烧。”她又按一按我的肚子说:“这里?”我不知哪里来了一
股狠劲,冲口而出说:“我失业了,老板把我炒了!”说完这句话我感到一种痛
苦的轻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要死要活要怎么样都不管它了。
谁知她嘻嘻地笑着说:“也好,也好。”她的神情大出我的意料,我说:“
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份工作,白人失业的都密密麻麻一片呢。”她说:“你早该离
开餐馆了,你自己下不了决心,老板帮你下了决心,你将来肯定还要感谢这个老
板。”她竟没想到钱的问题似的。我说:“一个星
期几百块钱,活生生的没有了
,心里什么味道,被人剜了一块去似的。”她说:“不是还有失业金吗?”我说
:“几个月就没有了。”她说:“看你这么急我都想笑,怕什么,赚那点钱发不
了财买不了房。你怎么只看着鼻尖尖上那一点钱!”我又不能对她说这点钱对我
多么重要,我还打算凑个整数回国去呢,只好说:“发不了大财的人这几个钱也
要守着。”
她说:“在家里安心拿了这几个月失业金,当几个月专业作家,写一批东西
出来,还怕没好工作?多伦多华人三十万,还没有几个写文章的人的生存空间?
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也就是加拿大了。”我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
知道找工作的难,我可是碰壁吓虚了胆的,孙子也装够了,要不要我给你表演一
下装孙子,都能上台了。”她笑了说:“别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谁也是这样过来
的。”我说:“都委屈了快三年了,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她说:“再委屈五
年也得委屈着。出这一趟国,容易吗?得了移民的机会,容易吗?一个人总不能
把天下好事占尽了,也要付点代价。去天堂还得抬脚走一段路呢。”我说:“要
是五年还伸不直这腰呢?”说着手在腰间拍一拍。她望了说,象是在我脸上研究
什么,说:“怎么会呢,你?”她的乐观给了我一点鼓舞,我觉得自己
也许不是
那样没有希望,放宽了点心说:“试一试吧!”她马上说:“不是试一试,而是
一定干成!”听了这话我有点生疏,怎么又是个林思文吗?口里说:“试一试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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