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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8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5:28:44 1998), 转信
八十四
出了门,我松开她的手,她一把捞住我的手说:“偏要给大嘴巴看见,有什
么呢。”我说:“反正我是不怕的。”她说:“反正我也是不怕的。”
她牵了我的手往央街那边走去。路过一大片草地,她说:“早呢,玩玩去。
”我们在一棵树下坐了,背靠了树杆。抬头是浓密的树荫,竟看不见一小片天。
太阳已经收尽了它的光线,只有远处高楼上端的玻璃上映出晚霞的余辉,闪闪跃
跃跳动。一大
片不知名的小鸟铺天盖地而来,向晚霞那边飞去,接着,又是一片
,抛下一阵细碎的鸟语。丁香花有的已经开放,有的打着黄色的朵儿,展现着一
派蓬勃的春意。张小禾很陶醉地吸一口气说:“春天又来了。”我说:“春天也
不是今天才来的。春天来了有什么好,提醒着叫人知道自己又老了一年,心里剌
得痛,不来才好呢。”她一推我说:“这个人!还算个作家呢。”我笑了说:“
所以我才看到事情的真象。我要不是我呢,也会赞叹几句,却不知叹了几叹,人
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几年几年晃过去人就老掉了。”她说:“你别拿老来吓我,
我是不怕老的。”我说:“我吓你?再赞叹几叹你就知道了。我都忘记了自己二
十几岁是怎么过去的,好象只有一年就过了十年。我也愿意年年十七八呢。”我
又问她:“还记得自己十七岁不呢?”她想了一想,说:“不记得了,真的不记
得了。”她低了头抚着嫩草,说:“那年的事只记得考大学一件了。”
那边有几个白人小孩在草地上玩耍,张小禾朝他们招手说:“Come here, b
oys!”有两个小男孩朝这边走几步,停下来望着我们。她又朝他们招手,那两个
孩子走上来,她拉了他们的手刚想说什么,那边就有人叫:“Mike, come here.
”一个小孩马上跑去了,另一个犹豫一下也跑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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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怕他们大人想我是什么人,不放心,你不是白人他们看不透多一个心眼,
也不奇怪。”她说:“不至于吧。”我把被人当作拐子的故事跟她讲了,又说:
“这个社会很少公开的种族岐视,但到处都是不动声色的拒绝。”她说:“倒也
是的,呆得越久就越有体会,我的同学都有毕业找份工作的信心,我就没有。不
过我们自己活自己的,也没关系。”我说:“工作找不到还没关系!”她说:“
我们自己要来的,也不能怪谁,谁也没请你来,只好委屈一点。”我想扩大战果
说:“委屈一点?有你一辈子的委屈呢。”她说:“那也没办法,这也不是谁改
变得了的。”我说:“其实赚了钱回去也是一法,这烦恼就没有了。”她马上说
:“别的烦恼又都跑来了。千难万苦来了,随随便便就回去?”我只好不往下说
。
她仍低了头抚弄那些嫩草,我说:“你想什么?”她说:“想什么,还不是
想我们俩的事。”我说:“越想越后悔了吧,还来得及,如果我的存在成了你的
包袱,你只管对我说清楚。”她抬头望了我说:“你说着玩呢,还是暗示什么?
”我马上陪笑说:“逗你个小孩子呢。”她说:“玩笑别这样开,你说着玩呢,
没准我心里就认为你绕着弯儿在说什么。你心里有什么事,不肯说。”我心中一
怔,
说:“还不是想着自己太穷了,又没个好着落,委屈了你。”她说:“那还
有什么。”我连忙说:“没有了没有了。”她说:“什么也是靠自己去争来的。
”我说:“争总要点优势才争得来,我又没有。凭空就跳到别人前面去,可能吗
?”她说:“你有,你有。”我说:“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她说:“不是真
的没有,是真的有。”我说:“不是真的有,是真的没有。”她说:“你有,你
有!”说着不高兴转过脸去,不理我。我叫她几声,推推她的肩,她还是不理。
我说:“我又犯错误了,又惹你生气了。”她转过脸来说:“别装得那么可怜,
我可没有林思文那么大的气魄。”
过一会她又高兴起来,说:“其实穷有穷的好处,男人穷了心不野不花,钱
多了一定要作怪的。再过多少年我们真的发达了,那时候我也老了,又有别的女
人围着你转了。”我说:“别冤枉了我,我一门心思只对你一个人,骗你是孙子
。”她笑了说:“只要能骗,做孙子又怕什么,做狗也不怕。真的冤枉了你呢,
我高兴,我情愿背了这冤枉好人的罪名。最怕的就是不幸言中。天下再好的男人
也要打三个疑问号,你不算最好的,要打四个。”我说:“你对我评价太高了,
我好感动,离最好的只差了一点点。”说着把她搂了,在她脸上亲一下,又用手
去
抚她那颗小痣。她让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我说:“我到底是什么
人,我?我们都差不多那个了,还问我是什么人!”她说:“谁跟你这个那个了
?”我左手垫在右腮上,用右手打得“啪啪”响,说:“我是坏人,我是专门骗
女人的人,我打这个坏东西。你怎么看着我挨打,还不扯住我的手?”
她笑了说:“把左手拿开,打重点!”又说:“孟浪这个名字不好,想着就
不安全。”我说:“改成孟夫子,那一定安全了。”她说;“那还是不安全。”
又眯了眼,望了我看透了似的头一点一点说:“到那天你对不起来我,我杀了你
!”我把身子一颤说:“加拿大杀人是犯法的。”又说:“在路上碰了一个女同
志说几句话算不算对不起你?”她说:“那要看什么女同志。”我说:“到了加
拿大的人思想都开通,不就是男女之间嘛。”
她说:“别向我灌这一套,我不吃。”我说:“厨房里醋用完了。”她莫名
其妙望着我,我说:“醋用完了。”她说:“那明天你记得买一瓶。”我说:“
在这里倒一点就够了,反正多。”她望了我说:“什么鬼话!”我说:“反正你
有一坛呢。”她扑上来打我,说:“好啊,你是在骂我!”又闪开去,说:“孟
浪,你是个典型的男权主义者。”我说:“我真有那么伟大?连主义也有一个
了
。马列加在一起才一个主义。”她说:“你在哪里都想占优势。”我说:“连这
点想法也没有还在世界上活什么人呢!要是我真占着了那一点点,早把你吃了,
你以为我多老实吧,和尚?”她嘴一撅一撅地说:“早就知道你有贼心,幸亏还
少点贼胆。”我又把她搂过来,她说:“都让别人看了免费电影。”我说:“我
天天看别人的免费电影。”又说:“你说我没贼胆,我偏有了贼胆,今天晚上,
一言为定!”她站起来说:“你找和你一言为定的那个人去,我还不知道你是什
么人呢。”我说:“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天天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她拉我起
来说:“该走了。”
电影我看得似懂非懂,只觉得画面很美。坐在我们前面的黑人青年和白人女
伴老是接吻,啧啧有声的。我捏一捏张小禾的手,示意她看那两个人。她不理我
,眼盯着银幕。我借着银幕一明一暗的光去看她的侧影,那认真的神态,别有一
种韵致。我心中温润起来,趁银幕光暗的时候偏了头想在她脸上亲一下,她眼并
不从银幕移开,却知道我凑过去了,把头偏开去。我一只手在她膝上摩挲,她不
动。我摸索着把手轻轻移上去,她一只手把我的手按住了,眼仍盯着银幕。我安
静了一会,又侧了脸去看她,看了几次心神摇荡,恨不得马上抱了她在草地上打
个滚。*
掖赵谒咚担弧白甙桑幢鹑擞惺裁匆馑肌!彼担骸罢饷锤呒兜囊*
术都被你糟踏了,怎么就跟个俗人似的。”我说:“那你还以为我是什么人,不
是熟(俗)人还是生(圣)人吗?”说着“生”字时拉长音变了声调。说好不容
易等到散电影,我拉着她的手说:“快走。”又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
不懂。”她说:“只当是无声电影你也懂了,你是心不在焉。”
我说:“我心不在那个焉,在这个焉。”说着捏一捏她的手。又说:“为了
对得起那几块钱呢,我坐也要坐到终场再走,要不钱被老板白白赚去了。”她笑
了说:“知道你是个抠鬼,一块钱也是一笔财产。”我说:“我的钱都打到排肋
骨里,要开刀才拿得出来。”她笑得扬了手作势要打我。出了电影院是一家夜总
会,楼上音乐阵阵灯光闪闪。我说:“听到音乐响脚就想动了,几年没跳舞了。
”她说:“脚发痒了吧?”我说:“还有哪里痒你就猜不到了。她说:“肠子痒
,一根花花肠子。”我说:“还有哪里你就不敢猜了,你敢么?”她没听见似的
一直往前走。路边有家商店,她说想进去看看,就陪她进去了。她在楼上选了一
支唇膏,付钱的时候我抢在前面,她拉我一把,我回头说:“到如今还分你我!
”她也就算了。下楼转弯处墙上有面镜子,我拉她停下指
了说:“从镜子里看来
来往往的人,感觉就不一样,好象那些白人黑人都是些幻影,几百年后的幻影。
”又看看周围一时没了人,说:“我装孙子给你看,这几年我都操出来了。”说
着顺着眼作了一种神态。又说:“再装癞壳子。”她说:“癞壳子你还用装吗?
有人来了!”我边下楼说:“以后让我在家里对着镜子学神经好不?”她说:“
神经你还用学!”
在电车上我一直在想今晚是不是该采取行动了,还等什么呢?;思前顾后,
到了家也没想出一个结果。到她房里说些闲话,我一直想着该怎么办。心中的指
令是明确的,甚至非常强烈难以抗拒。说着闲话她说:“昨晚做了个恶梦,有人
追我。”我说:“我也做了个梦,梦见我在追别人,手里拿根棍子。”她马上:
“你追的那个人是男的女的?”我说:“追你的那个人是男的女的?”她说:“
当然是男的。”我说:“不要问追你的肯定是男的。”她说:“不要问,你追的
当然是女的。”我说:“追你的那个人他手里拿了棍子没呢,拿了棍子可能就是
我。”她抬了眼回忆一下说:“记不得了。”我说:“那还梦见蛇了没呢,很高
的山峰?”她迷惑地摇摇头。我说:“那一定梦见了树杆,乌龟脑袋?”忍不住
笑了一下。
她呆望着我,忽然叫起来:“好啊,你欺负我!不理
你个癞壳子了!”她又
找了衣服要去洗澡,脱了外面的衣服,雪白的胳膊在我眼前一晃。我想也没想猛
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自己也吃了一惊。(……此处略去230字)
她仰面又眼直直地望了我,几乎看不出的一摇头。我猛地又用右手揽了她的
腰,把她夹在腋下,走了几步,往席梦思上一扔。她仰面躺在床上,两条腿垂下
来轻轻晃动。我站在床前,两人对视着,都不说话。这样沉默了一会,她想坐起
来,我朝她肩上一点,又躺了下去。我走上一步,把她双膝分开,站在中间。她
说;“干什么”我说:“什么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又笑一笑问:“张小
禾,你想好了没有?”她马上反问:“你怎么想?只是别拿我好玩。”我心里一
惊,又回到现实中来,一时凉了半截,内心涌动的潮水一波一波退了下去。我无
力地倒在床上搂了她说:“我就是没有自信,怕对不起你。”她反而安慰我说:
“往后的日子多如春天的树叶,也不急在哪一时,有了缘分还怕没有机会?只是
不知道缘分是不是真的有?”我说:“真的有,真的有。主要是看你,我绝对没
问题,我都把你刻到心里了。”她说:“我也是。孟浪,你答应了我不要再有别
的想法。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你也不动一动心,做得到不呢?”我说:“外面精
彩成一个花花世界,
也与我无关,有了你就够了。两个人在一起到底还是要有那
份情绪,人就是要有那点东西,不然怎么是人呢?”
她说:“那你跟别人也可以有那点东西。”我说:“好厉害啊,要你把坛子
里的东西倒出来几瓶,你又不肯。”她说:“别绕来绕去的,做得到不呢?”我
说:“你当我是个什么人,有多少机会?”她说:“你这样的人机会就是多。我
说:“对我评价这么高!”她说:“我不放心,你绕来绕去就是不肯下保证。”
我说:“我这心绝对不会花一点点,不然也对不起你这份情意,我就是不喜欢别
人要我作保证,要我作我偏不作。”她说:“知道你跟小孩子一样逆反心理好强
,可惜你已经跟我作保证了!”说着直拍手。我一拍头说:“是吗,那只怪我讲
得忘记了。”她说:“反正你都保证了,讲一不讲二,猫儿不打嗝,讲话算数才
算男子汉。”我想起那只猫,笑了说:“猫儿会不会打嗝我不知道,会跳是真的
,一跳起来有多高,你都想不出。”她挑起眉毛说:“原来猫儿会跳,我今天才
知道!那猫儿会叫不呢?”我刮她鼻子一下,把猫儿会跳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听
了说:“知道你就是这样个人,长也长不大,猫你也要去欺负它。”
夜深了,凉气从窗外一阵阵透进来。她关了窗说:“瞌睡了。”我说:“你
赶我走我*
妥摺!彼担骸八夏懔耍俊蔽宜担骸澳悴桓衔遥医裢砭筒蛔吡恕*
”她说:“你敢!”我说:“你说你敢这两个字后面是问号呢还是惊叹号,是问
号我就不走了,我有什么不敢,还用问?”她摇着手说:“不是问号,知道你是
敢的。男人你让他坏他有什么不敢的。”我说:“除非他有什么病。”又说:“
你只管睡到中午,我去唐人街买菜,做了好吃的叫你。”她说:“谁有你那么大
的福气,天天闲着!我还要去学校上机打作业呢。”我点了自己鼻尖说:“我好
大福气,天天闲着,你讽刺我吧?”
她连忙说:“我都瞌睡糊涂了,别生我的气!”我摸了她的头说:“睡吧,
睡吧!”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顺手把灯熄了。走到门口,停住了,想着是不是就
在这黑暗中扑过去。她在黑暗中说:“Good Night.”我把门琐轻轻拧住,把机关
打横了,带上门出去,在外面推一推,能够推开。回到房里怎么也睡不着,心里
老惦记着那张能推开的门。翻身起来,裹着毯子在黑暗中幽灵般的走过来走过去
,在心里对自己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也不能对自
己就这样残忍。”又想:“还不知以后会怎样呢,自己在加拿大又没一条出路。
”反反复复想了很久,又披了毯子摸到厨房喝了冷牛奶,推一推那张门,从门缝
中往
里面瞧,一片黑色的寂静,也看不清什么。回到床上坐在那里缩成一团去想
,想不明白。又到水房里洗个澡,穿着短裤,披着毯子,推开那门往里面张望,
终于推了门进去,悄悄走到她的床头,在椅子上坐了。我俯下身子去看她,均匀
的鼻息声在夜中听得分明。我蠕动着嘴唇,心里似乎想说什么。外面泛着的微光
照着她的脸,恬静,安祥,乖孩子似的。我轻声叫一声:“张小禾。”她没有反
应,我坐在那里犹豫好久,终于平静了,悄然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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