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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白雪红尘--尾声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5 16:15:56 1998), 转信
尾 声
我一生总是在等待。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就有着一种幻觉,觉得在现实生活的
世俗世界后面还有着一个深邃的精神世界,那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永恒的世界。生
命的意义只有在那里才能够得到最终的证明,而眼前的生活只是真正的生活展开
之前的准备而已。我总是在等待着从光芒照耀的某一天开始新的生活,在这一天
光芒的照耀下,过去那无数枯燥苍白的日子也被染上金色的光彩。进入大学、读
研究生、结婚、出国、五万加元……我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巨大满足。多少年来
,我在心中渴望着承担什么,却总也没有什么让我承担,所有的努力都没有过超
出个人存在的意义,这才明白想承担一点什
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在今天,
三年多的北美岁月倏然而过,我终于知道了那一天永远也不会到来。隔着这一千
多个日子望过去,我已经步入中年,生命的暂时性有限性已经不再朦胧,而是如
此清晰如此现实。生命的一个阶段无可挽回地过去了,生命的终点已隐约可见。
可是我仍然在等待,这种等待的现世性功利性越来越明确。毕竟人在任何处境中
都有什么在前面召唤,这种召唤因为自己心灵的需要而被看得神圣,它给生命的
存在一种证实。我为自己感到悲哀,也感到了无可奈何的沮丧。在想象中我意识
到生命的智慧抗拒着挣扎着,然而徒劳无益。伴随着徒劳无益的沉重的是一种推
却了责任的轻松。终于我承认了自己的渺小与平庸,不再想象在暂时的凡俗之后
有着永恒的辉煌景象。
我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那是刚进大学的某一天下午,我在
图书馆看完《马克思传》,在合上书的那一刹那,一种巨大的感情激流不期而至
,在心中奔突涌动。我走到窗前,无边丝雨那一片簌簌之声似远似近如诉如泣,
像诉说着一种神秘的启示。我感到了自己这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偶然的,有
一种神奇的力量在安排着,注定了自己要承担某种使命。就在那个时刻,我在心
中对自己立下了宏誓大愿,在自己这一生中,要毫不
犹豫地拒绝那种平庸的幸福
,在某一天给世界一个意外的惊喜,意外的证明。十多年过去了,在三十多岁的
时候,我才在心里承认了多年来拒绝承认的简单事实,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
平凡凡的人,并没有一种伟大的使命等着我去完成,也没有一种神秘的许诺使这
生命在某一天放出神奇的光彩。世界并不需要我去承担什么,上帝并不是为了某
种特定的目的创造了我,宇宙间也没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为自己的存在作过特别
的安排。我不过就是活着的我罢了。一个人哪怕他心比天高也只是活着而已。那
些以前认为有着不平凡意义的追求,原来也只是一种对自己来说可能更好的生存
方式,其平凡的本质在时间中渐渐显露。哪怕我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那点了
不起在如此浩漫的世界中,也是那么渺小,意义几近于零。既然这个世界没有了
谁也并不真的就损失了什么,那么生命的意义就是对生命者的意义,平庸的生命
也就与超凡的生命一样有了最充分的存在理由。事业其实不过是一种对自己来说
更好的生存方式罢了。存在着的生命在完结之前必须以这种方式存在,这就是意
义了,我不能一厢情愿地去设想意义之外又有某种看不透的意义。因了这点意义
,该做的事还得努力去做,生命的挣扎不能放弃,毕竟生命存在的现实需求对虚
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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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历史,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本身,他别无选择。而我,也和曾在远古曾在天
涯的那些无名的逝者一样,来了,又去了,如此而已。我不能再依据古往今来的
那些伟人的事迹去设想自己的人生,不能再去设想所有的牺牲和痛苦将在岁月的
深处得到奇怪的不可理解的回报,痛苦不过只是痛苦者自身的痛苦体验罢了。世
界之大,上帝只有一个,他来不及对这么多人负责到底。过去的一切过去了也就
过去了,也并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日子突然焕发出神奇的意义。自己生活着的岁月
并不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岁月。过去的日子,眼下的日子,未来的日子,都
是生活着的日子,如此而已。在时间的后面,是一片浩渺的空空荡荡。
在又一段生命进程完结之后的今天,痛苦而轻快地,我明白了自己在这个世
界的位置。明白了之后更加清醒,心中似有不甘,却更感到无可奈何,徒劳无益
。多少年来,我在心中嘲笑着拒绝着平庸,现在却极为清醒极为深切地意识到平
庸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事。平庸的生活也是真正的生活,平庸的生命也是真正有意
义的生命。这意义随着生命进程产生着又消逝着,并不留下最后的痕迹。过去的
嘲笑和拒绝本身,今天也该受到嘲笑和拒绝了。
这样,消减了虚张声势的豪迈和
激越,我能以洞达者的无奈与心平气和看待平庸的生命进程。我在心中告诉自己
,这是面对人生发出的诚实的声音。
明天我要走了,这一段生命历程已经确凿无疑地完结。上午我踩了雪在大街
上慢慢地走,心里想着这是看加拿大最后一眼了。走到安大略湖边,我迎着风站
了好久。冬日的太阳朗朗地照耀着,冰封的湖面无边无际,细碎的光在冰上跳跃
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我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时间在阳光中似乎已
经凝固。我心中充溢着一种刻骨的悲凉,对自己,对这个世界。这种感情我无法
回避,它使我把现实的一切看得虚幻。可马上又有一种清醒的意识在反抗着,活
着就是活着,就要挣扎,要奋斗,其它的都是虚幻。终于我要走了。想到三年多
的北美岁月,就这样过来了,挣扎了,也奋斗了,有些留恋又有点害怕,绝对没
有勇气把这一段日子再过一遍。明天我就要结束这种似乎没有尽头的精神流放,
加拿大,这是一个好地方,却不是我心灵的故乡。
晚上几个朋友在顺发酒楼为我饯行,思文也来了。孙则虎说:“三个月内你
回来,保证这里还有个老板的位子在等你。”赵文斌说:“我敢打赌老孟还会回
来,我下一桌酒席的赌注。”袁小圆说:“他可能是真的就这样去了。*
闭晕谋*
说:“绿卡在他口袋里揣着呢,为了那张纸他也会回转来。”思文默默地喝饮料
,大家都问她的意思,她说:“他不会回来了。”
孙则虎斟了啤酒说:“朋友一场,老孟不喝酒的也干了这一杯。”我说:“
兄弟一场,我不喝的也干了这一杯。”他说:“兄弟一场,兄弟一场。”两人一
饮而尽。还没有吃完,思文笑着对大家说:“我还有点事,就先去了。”我送她
到门口,她急急地说:“明天早上我就不送你了。你这一走,真的就是天涯海角
了。”说着哭了,转了身急急地走。我追上几步说:“你恨我吧?”她说:“不
恨,真的不恨。”又停下来说:“向爸爸妈妈问好,他们对我好。那年有一次我
偶然说喜欢吃辣椒,妈妈戴了口罩在厨房里给我炒辣椒,我还记得。还有我们认
识的那年,两人骑了车到我家里去,一辆汽车开过来,我一让摔到坡下去了,你
怕我摔坏了脑子,还问我一加一等于几呢,一晃又是这么多年了。”又说:“还
记得刚到多伦多时那条金项链吧,那不是我买的,你以为我真的会舍得买吗?是
赵教授在我离开纽芬兰时送给我的。我怕你有想法,说是买的。为了那条项链,
我们把钱分开了,就那样分手了。”我低了头不做声。她说:“人,人,”嘴哆
嗦着说不出话,眼角渗出两行泪,“人活在世界上还*
怯Ω媒邮芤恍┳约翰辉敢*
接受的东西,什么都不能想得太好了,反正不接受这一点就要接受那一点。有些
事也许我还是想错了。也许我这一辈子就是自己过了。”说完一路小跑去了,头
也不回。我深深吸了几口冷气,冷到了心里,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天晚上不断的有电话打来道别,到十二点以后才安静了。一点多钟的时候
,电话铃响了。拿起电话,那边的人不说话。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还不吭
声。现在说什么也没意义了,两人都沉默着。我吹起《末代儿女情》中的主题歌
:“飘啊飘啊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欠山欠水欠你最多,但愿来世有始有终。
”吹完了又停下来,听见那边的呼吸声更加沉重,终于发出一声哭泣,电话突然
就挂断了。
第二天清早孙则虎和赵文斌开了车送我去机场,在机场我们一块吃了早餐,
照了几张合影。我拖了行李去做安全检查,他们在外面向我招手。办完了行李的
手续我又转回去想和他们告别,已经走了。
飞机起飞了。远处的云在朝阳中翻滚着一片柔和的金色,仔细看去却又宁静
不动,使人很难想象飞机在那样快地飞行。机翼下的云层呈现着青白色,一团团
轻柔如梦向后移去。我想起了来加拿大那一个遥远的早晨,除了口袋中那一张支
票和一些零散的记忆,这一千多个日子竟
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我知道自己在时间
中飞行,它正迅速地离我而去,一去不再复返。我望着窗外的白云,好像是时间
的帷幕在轻轻飘动,遮掩了后面浩漫的生存景象。我意识到这种景象无限地周而
复始,我只是其中偶然的一环。新的生命新的事物新的创造新的成功从时间深处
迅速地无限涌流出来,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流出来,将曾经存在过的一切完全覆盖
。林思文、张小禾、孙则虎、周毅龙、葛老板、赵文斌……所有的记忆蜂拥而来
,像一阵风聚集起来的尘埃,又随着另一阵风飘散。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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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补登)
多少年来,我总忍不住想象自己将在某一个遥远的晴朗早晨告别这个世界,
这种想象那一年在多伦多一个冬日的黎明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我以后,就再也无法
摆脱。
这想象这些年来折磨得我好苦。在那个晴朗早晨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模
糊多日的意识突然清醒,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回光返照是这个生命的最
后挣扎。周围站有人,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这个无法逆转的事变。我似乎
听见有人说“醒过来了”就再也听不见什么。隔着人的肩膀我从眼缝中看见倒吊
着的输液瓶在微微晃动,*
恐械囊┮涸谘艄庵谢孟殖鲆桓隽辆ЬУ陌叩恪N曳路*
记起护士穿着白衣带着白帽给我打过吊针。冬日的阳光照到我的脸上,我感到了
温和的灼热。我知道这是生命的最后感受。我想对周围的人说,太阳在明天、明
年、一万年以后仍然是这样灿然照耀,能够行走在这阳光下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多
么领当不起的命运恩泽,可嘴唇蠕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人俯下身子想听清
我最后的话,却挡住了阳光,在我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一种丝丝的凉意在我身体
中慢慢扩散,我明白这是死神在最后逼近。这时我忽然想到世界上最重大的变化
最重要的事件原来就是生命的悄然移动,逐渐泛开的凉意使我清晰地意识到了生
命移动的这每一寸。我知道自己在时间中消逝,它正迅速离我而去。太多的人生
遗憾只好带到那并不存在的世界里去了,对一个无神论者来说甚至连天国虚幻的
安慰也不存在。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我莫名其妙地想起几十年前我进小学的那
一天,母亲扯下我的开裆裤给我换上了新的裤子,说:“一辈子再也不穿开裆裤
了。”她当时的神态我记得真切,这种记忆一辈子都陪伴着我。一辈子原来就是
如此而已。多少年来一直在心里想,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有什么一辈子不敢讲的
话都讲出来,这一天到来了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可讲的了。在*
庖凰布洌暝路兹*
退却,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却又缥渺如烟,那所有的焦虑、痛苦、希望、失望、抗
争,那一切的意义都模糊不清了。在明天也许就在今天,我将化为烟囱里缓缓飘
出的一缕青烟,和我这一生无数次看见过的青烟毫无差别;或者,被埋入那没有
尽头的寂静墓穴的黑暗深处,就像我曾在那遥远的天涯看到过的无数墓穴一样。
这样想着我又感到了从人缝中透过来的最后一丝阳光,四肢的凉意带着轻微的轰
响声均匀地向心脏聚拢,这是自己一生中最明确地意识到心脏的存在。血在加快
冷却……然后,心脏轰的一声,头一偏,嘴角扯下了生命最后的微笑。
在那个冬日的黎明我想象着这些,全身冰冷;我试图中途停止这恐怖的想象
,然而却不能。没有什么比意识到生命只是一个暂时存在更能给人一种冷漠的提
醒,特别是当这意识无限的透明。我不能对自己说这只是一种幻觉,我知道这个
日子迟早会要到来,我那么清晰地意识到生命在无尽的时间之流中只是那么迅速
的一瞬,它与这个永恒世界的共同存在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好多次我在旷野上
疯跑想摆脱这种想象,然而却不能。这些年来被它纠缠着,我觉得一切人生挣扎
都是徒然都是没有意义,对于最后意义的追问也总是被证明了没有最后的意义。
但是,就在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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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什么。我当时明确意识到了这是这个生命的一次挣扎,挣扎的唯一意义就是不
挣扎更没有意义,它至少给这个生命的存在一个暂时的渺小证明。
昨晚我半夜从一片迷茫的梦境中苏醒。在沉重的朦胧中,意识深处有个闪亮
的光点提醒着,我已经脱离了梦境。光点拼命地跳跃着,想驱散沉沉睡意,弄清
楚自己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我仿佛记得自己已经回到了中国,怎么现在又还是
在多伦多呢?我费力地将眼睛睁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这种朦胧的状
态持续了多久,感到这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长久的昏睡中那闪亮的光点逐渐
扩大,终于我能够移动一只手,用力地往床头一拍。“啪”的一声钝响,我马上
整个儿地清醒过来。我的手拍到了床头的装饰板上,随着响声我似乎看到了那淡
绿的颜色。我总算确定了,现在,我是在中国,躺在职工宿舍我自己那间房子里
。我马上想起自己是怎样回到了中国,这时宿舍里的陈设、房门的方向、床和窗
的位置,都浮现在我心中。我感到了惘然若失的轻松。
梦境是那样生动真切,以至我完全醒来后仍难以相信那只是一个梦。在央街
和布禄街的交汇处(皆为多伦多著名大街),冬日的太阳明朗朗地照着,在银行
大厦之间的
街道上空开出一条光亮的走道,被阳光照射的白雪发出耀眼的光来。
大厦那巨大的阴影越过央街,把对面的建筑截然地分为明暗两个部分,像一幅意
味深长的构图。各色轿车一辆辆驶过,贴着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林思文穿着那
件粉红的羽绒外套,扶着那辆天蓝色单车,正与我争着分手的事情。旁边是几个
棕色皮肤似乎来自南美岛国的青年男女吹打着不知名的民族乐器,曲调特别悦耳
。林思文身后的地铁入口处,白人黑人飘浮着来来往往,入口像一张沉默的嘴吞
吐着潮湿的人们。一个身着短裙披发垂肩的白人姑娘轻盈地从我们身边闪过,走
下地铁去了。她那优美的身材吸引了我的视线,我避开思文的目光一直斜着眼望
着那身影消失。在乐曲停止的瞬间,可以听见从北方来的风呜呜地在空中发出闷
响,不时地裹着云把差不多一百层高的皇家银行顶端那巨大的怪兽形银行徽记吞
没。
在我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我还记得自己和林思文争了些什么,但
当我集中起全部注意力,想把那些对话想清楚的时侯,却一句也想不起来,脑海
里飘过来飘过去只有思文那忧怨的神态。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竭力挖掘,却仍然
一无所获。终于我放弃了这种努力,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她骂了我一顿。这时
我的意识自动地滑入了一种思索:刚才
的梦境是梦中的回忆呢还是梦中的想象?
我在记忆中仔细搜索,像猎手移动着枪口跟踪目标。为了使自己更清醒,我伸手
在大腿间拧了一把,疼得轻轻哼了一声才松了手。想了好久终于我能够确定,梦
境中的一切并没有发生过。在漫长的北美岁月里,我和林思文有过无数次争吵,
却没有一次是在皇家银行大厦下面发生的。梦是多么奇怪的东西,它竟然可以把
人的记忆自动地重新组合起来而又那样生动真切。
昨夜的梦来得没有一点缘由,我怀疑这是命运的一次不可等闲视之的神秘暗
示。睡觉之前和朋友们玩了扑克,一个朋友突然怔住了,在我催促他出牌的时候
莫名其妙地说:“死
了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没有你了,你想想永远再也没有你了,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
不存在了,地球还是它转它的,别人还是他活他的,你仔细想想。”大家轰笑起
来,我的心里当时猛地一动又想起了那个无法摆脱的想象。然后就有了这个梦。
我总觉得这中间有着潜在的联系却怎么也找不到沟通的线索。回国这么久了,我
很少再去回想那三年多的北美岁月。一切都成为过去都只有叹息,一切对过去的
叹息都是那样苍白那样毫无意义。那些日子在我心中越来越成为抽象的概念,只
有当自己到银行兑换人民币时,才恍惚地意识到原来这钱还是自己从加拿大赚来
的。那些日子就像记忆里一片闪烁的灯,又像沉睡中一个飘忽的梦。有时候连我
自己想起来都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像是自己曾经历过的,倒像是从书上
看来的故事或是别人告诉我的事情。有几次我试图认真回忆一下的时候,心中就
幻现出一条透明的时间隧道,它在阳光下泛着粉红的光影,光在薄雾中闪烁跳跃
,我看不清对面的景象。昨夜的梦以一种奇异的力量打通了我心中的那奇异的障
碍,紧闭的心扉在那一瞬间轰然洞开,潜藏的记忆奔涌而来如此生动如此清晰。
我躺在黑暗中,过去生活的幻象一幕幕在心中浮现。能够如此无拘无束的回忆使
我感到了没有体验过的兴奋,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猛地扼住了我:“应该写
点什么,一定要写点什么。”在今天晚上就在今天晚上,我不能再一次放纵自己
以一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来作为人性躲避的掩体,而轻松地压抑了这种冲动。我心
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一次可不能就那么轻饶了你,扼紧了你我再也不会放松
。朋友,不要没有勇气承担又像蛇一样滑到那惰性的黑暗洞穴中去,那里潮湿阴
暗,有安全却没有阳光。不要扭扭捏捏躲躲闪闪怕周围的人特别是亲人看透了你
的灵魂,在明年或几十年后你告别了这个世界压力就会自动解除。”在心里这样
说着,我想象着自己面临着深不*
刹獾囊惶肚逅搪痰牟ㄌ卧谖⒎缰星崆岬囱*
。我要跳了我真的要跳了!在一种向自己挑战的冲动推动下,我冲着黑暗喊了一
声:“跳!”猛地掀开被子,在冷空气中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地伸了脚到地上
去探鞋子,探了半天才踩到一只。我心里冲动着再也来不及找到另一只鞋子,一
只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摸索到桌边拧开灯,抓起一叠信纸翻到空白的那一页
把前面几张一把扯掉,心“咚咚”跳着,颤抖地写了四个字:
曾在天涯
写这一篇东西并不为了什么,也许又为了点什么,我也说不明白。多少年来
,我总忍不住想象在一百年一万年之后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在遥望着今天的人
们。从那个熙熙攘攘的世界望过来,今天的嘈杂纷繁焦灼奋起都像尘芥一样微茫
。这种想象迫使我反复地自我追问,究竟有什么事情具有最后的意义?我知道这
种想象无比虚妄,却又无比真实无可回避。在这种虚妄与真实的缝隙中,我意识
到了生命的存在。我想在漫无际涯的岁月虚空中奋力刻下一道轻浅的印痕,告诉
在未来的什么年代什么地方生活着的什么人,在很多年以前,在天涯海角,那些
平平淡淡的事庸庸碌碌的人,也曾在时间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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