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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athy (丫丫),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中国 女孩看美国》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Nov 21 18:16:18 1997), 转信
发信人: bluejay (Tomorrow Never Dies), 信区: story
标 题: 《中国女孩看美国2》
发信站: 饮水思源站 (Fri Nov 7 11:16:56 1997) , 转信
“我来教你讲中文”
到美国已经两个星期了。初到异地短暂的不适过后,我很快就习惯了那里的
生活。毕竟是小孩子,有冰淇淋和花生酱吃,有精彩吸引的电视节目看,又可以
无忧无虑地呆在家中,当然再满足不过了。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又为所欲为,
的确是孩子们的梦想。可是梦是做不久的,十四天结束时,妈妈向我宣布了新生
活的开始。我要去上学了。可能是大人们怕我一下子无法适应公立学校的环境,
所以特意为我选择了一所私立的教会学校。在家中呆惯的我虽然有几分不情愿放
弃当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但是想到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偶尔的百无聊赖,
想到有朋友在身边时无尽的开心快乐,我又不禁为憧憬中的未来怦然心动。于是
就这样,我带著那份心动开始了自己的小留学生生涯。
第一天我是在妈妈爸爸的双重护送下来到学校的。陌生的环境带给我一份陌
生的心情,而掺杂在其中的是一股难以分辨而又似曾相识的亲切。同样是学校,
却有著天壤之别。从不知道楼道中可以铺上华丽的地毯;从不知道每个人都可以
拥有一个小小的衣橱;从不知道墙壁上可以贴满如此丰富的内容;从不知道洗手
间可以如此般洁净明亮。从不知道的,却都已经看到。我正在新鲜地吸吮著周围
的一切陌生时,一声温暖的“你们好”从身后传来。转过身,我看到了一位年近
花甲满面慈祥的修女。她就是我们的校长,大家叫她AM修女。她把我带到了我
的教室,敲了敲门。我趁机从门上的小窗向室内“窥视”一番。教室里,老师正
在绿色的黑板上写著什么。(既然是“绿色的黑板”就不是“黑板”了,不知道
是不是叫做“绿板”)再看学生,咦,就这么几个人吗?一共才二十个左右。可
是就这二十个人就有大约二十种不同的坐姿。有的跪在椅子上,有的趴在桌上,
有的盘腿坐著,还有的几乎是半站著,伸长脖子在和身边的人讲话。什么姿势都
有,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放在地面上,两只眼注视
正前方。我当时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背手坐”的阶段,难怪会吃惊。不过还好,
起码还没有人疯狂到坐在课桌上面。
这种混乱的场面足以使任何一个中国老师气歪鼻子了。我推测著这位老师转
过身来看到学生们的表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谁知道,她的反应就是---根本
没有反应。她似乎对于周围发生著的一切视而不见,径直走过来为我们开门。突
然之间,原本的无声画面加进了音响效果,二十个人竟然能够制造出如此大的动
静。而我的出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让我不由自主地
屏住呼吸,静得让我担心周围的人会听到我强烈的心跳。我忽然希望这个班要是
再小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感到如此的心慌意乱。
校长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她说了一段我听不懂的话,但直觉告诉我她是在向大
家介绍这个新来的女孩。在众目暌暌之下,我越发地感到不自在。我和他们太过
不同了。屋子里的每一个孩子都穿著校服。女生在白色衬衫外面穿著很淑女的背
带裙,男生在白衬衫的下面穿著很绅士的西裤。我的服装,我的打扮,我的样貌,
我的气质似乎都和他们格格不入。这指的绝对不仅仅是我的黑头发和黄皮肤而已。
接下来校长将老师介绍给我,她叫做A太太。我很貌地向她点了点头,叫了
一声“A老师好。”老师笑了笑,指著自己说:“A太太,不是A老师。”我不
禁愕然。她难道要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称呼她她吗?可她是我的老师呀,这样
合适吗?不过假如她觉得满意,我也无所谓,不过是有点别扭罢了。于是“A太
太”把我领到了一个坐位旁,示意要我坐下。突然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十分
棘手的问题:我应该采取哪一种坐姿才对呢?如果我按照在中国时一样背著双手
规规矩矩地坐下,肯定会显得更加与众不同而且稀奇古怪。我应该学他们那样潇
洒的姿势,但他们千姿百态,我究意应该师从哪一个,效法哪一种呢?真是要命。
我就这样楞在那里,疆视著面前的椅子,脑中高速转动著,而全班人则静静地等
待著这个中国女孩快快就坐。我麻木地弯曲著双腿,很不自然地“落”入椅中。
连我自己都可以明显地觉察自己表现出的一种莫名奇妙的怪异。放松,放松。试
图放松身心的我向周围看了看,这是熟悉环境的第一步。坐在我左边的是一个很
可爱的女孩,右手边是一个看上去挺友善的男孩。他们接触到我的目光时都冲我
微微一笑。友情可能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滋生的。笑竟然可以给人带来这般的轻松
与快慰。
校长已经走了,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然而有了我这个来自陌生国度的陌
生人的存在,教室里绝对不可拥有原来的正常气氛了。A太太对我左边的女孩子
讲了几句话,她回应了几句(当你知道别人讲的话与你有关却又怎么都听不懂时
的那种滋味真奇怪),然后把桌椅挪到我旁边,拿出一本硬皮书放在我的课桌上。
(课桌椅是连在一起的,地又是辅了地板砖的,所以她这一系列动作很干净利索。
)这时,老师又开始讲她的课了,而女孩子则开始给我上“课”。首先,我们相
互做了自我介绍,她叫ML。之后我的“老师”便翻开那本书,教我读上面的单
词。那是一本图画词典,上面的大部分词语看上去都很面熟。像a字头的apple
(苹果),b字头的boy(男孩),c字头的cat(猫)等等。ML一边教我读,一边
纠正著我的发音。其实我的英语那时可以说尚属于零级水平,出国前仅仅“进修”
过一个月。不过也好,这样我就没有学到什么中国式的英语发音,反而省去了改
正发音时的重重困难。我们的课程顺利地进行著,直到遇上这样一个单词:
engine。从画面上著来,应该是火车头,但我不能十分确定。妈妈早晨在出发前
硬往我的书包里塞了两本厚厚的词典,当时我十分不情愿背著这么重的东西来上
学,可这时我却庆幸妈妈想到了我不能想到的东西。英汉词典中明确地写著“火
车头”这个解释。在一瞬之间,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一种想教别人某种东西
的欲望。ML这样帮我,我也应该予以一定的回报才对。不如这样。我把“火车
头”三个字写在纸上,对她说:“中文,火车头。”她跟著我重复了一遍,然后
笑著问我:“你要教我中文吧?”这句我可算是听懂了,连忙点头说:“我来教
你中文。”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采取了这种相互帮助的方式,彼此吸取著对方语言
中的一些东西。一个多小时就这样过去了。终于,我们翻过了书本的最后一页。
ML举起手,告诉A太太任务已经完成了(她和老师讲话时竟然不起立),而我
在这时正在思索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听到铃声,也没有看到明显的
课间活动呢?也许美国的课都是超长的吧。
可这个解释似乎也太过牵强。到了12:30吃午饭时,铃声仍然一次也没
响过。A太太只是说了一句:“该吃午饭了,大家拿好饭盒排好队。”(当然,
我并没有听明白这番话,但我确实听到了“午饭”这个词。)同学们闻声便纷纷
拿出自己非常漂亮的饭盒或是非常朴素的纸带,走到门口排成一队。我也随大流
而行动。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了餐厅。说实话,当时我
已经迷路了,幸好有那么多人在身边。占上了嘴的人们仍不会忘记使用它的另一
个功能,室内人声鼎沸。我周围的同学也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著什么。第六感觉告
诉我他们谈论的话题与我不无关系,我的其他感觉也对这一点持同意态度,视觉
发现他们在看我,听觉发现他们言语中出现著“中国”等等字眼,嗅觉则发现面
前饭菜的味道与他们的相比带有明显的异域风情。然后,他们试图和我聊天。我
努力地回应著。到那时我才发现,人们对于另一个国度的人和事充满了那么强烈
的好奇心,他们对我如此,我对他们同样如此。我们之间的交流充满了各种障碍,
然而我们共同拥有童稚的心灵,明亮的眼睛和灵活的双手,它们帮助我们“听”
懂那些耳朵听不懂的,“说”出那些嘴巴说不出的东西。渐渐地,我感到从早上
起一直紧绷著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了,我也感到与周围的人们之间一种难以表达
的亲近,似乎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可以无拘无束地谈笑。孩子们在一起本来就
会有许多笑声,再加上大家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子,我们的阵阵哄笑吸引了其他年
级的目光。(没错,三年级就只有我们这一个班,一共19个人。)一向不太喜
欢成为中心人物的我竟然也感到坦然与欣慰。
午饭时间就在这样的忙乱与快乐中过去了,我的饭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但
是心中的兴奋也足以填饱肚子。饭后,大家又排成一队走入迷宫般的楼道。虽然
我不认识回教室的路,但是凭直觉我可以判断出我们的目的地是另外一个地方。
果不其然,我们来到了一间很大的体育馆门口。两个男生非常绅士地把沉重的大
门打开,一行人便走了进去。我在心中暗自思忖到那里去的原因。可能是来跑步
的吧,我和自己开玩笑地想著。或许美国人信奉“饭后百步跑,永远不会老”哪。
谁知这次玩笑却是开到自己头上了。原来我们真的是来跑步的,而且还是接力赛
跑,每个人都参加。我排在队中,思绪万千。和许多中国孩子一样,我是在大人
们“吃饭后别剧烈活动,要不得盲肠炎”的千叮咛万嘱咐中成长起来的,这种观
念已经根深蒂固了。难道美国人与中国人身体的构造方式也不一样吗?不行,我
可不冒这个险。意志坚定的我开动脑筋,期望能想出一个逃脱“厄运”的方法。
可是方法自己送上门了。校长笑咪咪地走过来,把我从队里叫了出去。我毫不犹
豫地离开了队伍---让他们跑去吧。校长这个“救命”的举动迎得了我十分的
好感,但很可惜,她之后和我讲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只是连蒙带唬模棱两可地
应了几声。我们谈话结束时,赛跑也已经结束了,下面是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
三五个结成一群,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我一个人走到墙边,倚在坚实的墙壁上
看著他们。不一会儿,几个女孩子走过来和我讲话。一会儿,又过来几个男孩子。
一下子,我又被许多已经不再陌生的面孔簇拥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我问题,
也给我讲一些我似懂非懂的事,比如老师怎么走路,校长的口头禅是什么等等。
我尽量地听,努力地说,虽然偶尔从嘴里会蹦出几句中国话,但他们看来也不介
意。午休很快地就这样过去了。
再次回到教室的我已经真正把那里当做自己的一个归宿了。这是我的教室,
我的书桌,我的同学,我的老师。A太太请我右边的男生AB负责我下午的课程,
于是我就又多收了一个学生。他对中国的一切都很兴趣,就象我对周围的一切那
样。而在我们的教学进行过程中,我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当然,对于教中文我
是很认真的,但是还没能做到全神贯注,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我发现在上课
时不断有同学举起手来,和老师讲两句话,然后走出教室,很久才回来。一个人
这样不足以引起注意,但两个人,三个人则不得不勾起我的好奇心。终于,我按
捺不住,用很困难的英语问AB:“他们哪里去?”
AB用一种很难读懂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说了一句很难听懂的话:“他们
去喝水或者去洗手间。”非常遗憾,我在鬼节的经历后依然没能记住这两个词,
甚至连耳熟的感觉也没有,真是惭愧。(几个月以后,在和AB聊天而且能基本
上听懂其内容时,我们提起了这件事,挺让人觉得尴尬的。然而至今我仍有一点
十分不解。学生们具有如此之大的自由度可以几乎随意地出入教室,但谁又能保
证他们没有到外面遛达上一圈呢?我个人还是比较“循规蹈矩”的,可是也不能
说从未有过那种想法。)无奈,只得继续读书。
铃声响起来时,我正在专心致致地教他读“火”字,h-u-o火。终于打铃了。
可能刚才铃坏了,他们才把它修好,我这么想。然而几十秒过后,铃声却依然执著
地响著。不对呀,这铃还有毛病吧,即使是下课铃也不用响这么久呀。我又开始推
理了。也许这是美国学校的特色吧,也许下课铃打得长一些可以使学生有一种紧迫
感,马上拿著东西离开教室,有助于学校很好地把握一天的节奏。果然,老师说:
“放学了,大家快回家吧。”好,好,我承认,她说了什么我确实不清楚,这只是
我的臆测。
同学们立刻拿上了各自的外套涌出门去。我像他们一样把自己裹好,拿起书
包就走。这时,ML突然按住我拿书包的手,说了句:“不。”不?为什么不?
来不及追问,我就被她拉著走出了教室。在楼道里,她试图和我解释著什么,可
是铃声实在太大了,从她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没到我的耳际就融入铃声中了。当
然,即使我能听见她的话,也一定听不懂,所以也就无所谓了。然而我心却有几
分不满。为什么我不能拿上书包,这是我的自由呀。即使这是又一个奇怪的美国
习惯,至少我也有权力带走我的东西。
看到我不解又不满的表情,ML出了大门便求助于A太太。后来在英汉词典
和逻辑思维的帮助下,我终于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叫做“火警演习”。
那阵刺耳的铃声是起火警报的声音。因为学校担心真正发生火灾时,学生不能及
时离开校舍,所以经常做一些类似的演习。这是美国大部分学校共同采取的一项
措施,为的当然是意外时学生的安全。不带包是因为整理书包会花费时间,而在
紧急时刻时间就意味著一个人的生命,因此书包等物品均要留在室内。真有意思。
其实我觉得假如真正有火灾发生时,每一个人都会尽力先保全自己,不太可能会
有谁为了书---这个顽皮孩子的天敌而舍弃性命的。他们会不会太多虑了?再
说了,突然响起铃声多可怕呀,万一吓个好歹怎么办?而且有时连外套都不许带,
大冬天在外面一站就是十几分钟,一直等到虚假警报解除,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
我真是无法理解。不过这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我无法决定。
然而那天下午妈妈爸爸来接我回家时,我却做出了一个自己能够做的决定。
我决定以后每天都要来上学,因为我喜欢它。赛跑也好,火警也好,统统无所谓。
初稿于一九九二年五月
定稿于一九九六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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